56 醜小鴨（21）

又是一個喜氣洋洋的新年。

冬天的縣城街道上寒風陣陣，但不論是清晨還是夜晚, 縣城新鋪好的瀝青路上不知何時頻繁地出現了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

祝瑞君氣喘籲籲地奔跑在冷清寬闊的街邊, 耳邊夜風呼嘯而過, 前些日子經歷的畫面仿佛還在眼前揮之不去。

他是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男生, 簡單的家庭，沉默的性格, 平凡無奇的學習成績，在班級裏如同背景板一樣的存在。

或許也可以說他是“出衆”的。

因為他并不是那種丢到人堆裏就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任何人一眼掃過來，第一時間都會注意到他這高大又肥胖的身材。

随後在那些人異樣的眼神中，漸漸浮現的是揶揄與嘲弄。

祝瑞君已經不記得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身邊的人都喜歡用“胖子”來稱呼他。

最開始是“小胖子”，後來是“大胖子”，他們高興時喊他“豬瑞君”，不高興時喊他“死胖子”。

在最初的時候, 他也會因為這些并不好聽的稱呼感到羞惱和自卑。

但久而久之，祝瑞君也在自卑中漸漸習慣了旁人對自己的稱呼, 随之改變的，是他原本開朗的性格也逐漸變得沉默寡言。

他不是沒有想過改變自己的現狀，但毅力總是不夠用，平凡的太久，也就在慢慢平凡中對自己感到麻木了, 不再去思考改變自己的事情。

祝瑞君很喜歡吃, 他不但喜歡美食, 在美食制作方面似乎也有着超越常人的天賦，很早就學會燒各種菜了。

那些飯店菜單上的菜肴，他知道配方以後學着做幾次，味道也能八九不離十。

熟悉知曉他這一點的同學常常說，“我看你以後去做廚子算了，搞不好比讀書還有前途。”

雖然是同學打趣的話，可他還當真這樣想過。

胖乎乎的廚師在很多飯店裏都很常見，做個平凡的廚子也沒什麽不好的，不是嗎？

他給自己的定位一直是“平凡”，所以祝瑞君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和苗杪這些“不平凡”的人成為那麽要好的朋友。

冉雪和許清容貌出衆，在校園裏永遠是別人熱議的焦點，宋家輝和苗杪雖然外形上不像他們那麽出衆，卻是年級裏排名前十的學生，大家眼中的“天才”。

最開始分到一個班時，祝瑞君很少主動和這幾個人打交道，在祝瑞君的眼中，他們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人。

一年的同班同學時光，也不過是段短暫的緣分罷了。

可偏偏是那樣簡單的一次“偷竊事件”，卻出乎意料地将他和這群人綁在了一起。

苗杪會主動出面幫他，這是祝瑞君始料未及的。

這個女生從一開始給他的印象就是淡漠與嚴肅，甚至還有些高傲。說她高傲也許并不準确，因為只有像他這樣平凡又普通的人，才會在面對苗杪這樣的光芒出衆的人時有這種感覺。

但當祝瑞君因緣際會與苗杪成為朋友以後，他才漸漸發現，實際上這個女孩是個很溫和的人。

至少在看着他的時候，對方從來沒有因他的外貌露出過絲毫鄙夷，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高人一等的優越，她甚至從來不會避諱自己過往的“黑歷史”。

她曾經醜醜胖胖時的照片如今還擺在家裏，每次去苗杪家複習的時候他都能看到，然後苗杪就會誇誇其談她曾經的“減肥大業”。

那是苗杪極少在大家面前所露出的得意神色，但祝瑞君卻覺得很可愛。

打入苗杪等人的關系圈成為五人組中的一員，是祝瑞君從未想過的事。

明明這裏的每個人都比他優秀數倍，但祝瑞君感覺和大家相處起來時，明顯要比和“普通人”相處感到更平等。

因為另外四個人從來都不曾嫌棄過他。

能夠交到一群這樣的朋友，祝瑞君感覺自己很幸運，原本對一切都态度淡然的他，突然多了一樣無比在乎的事情。

他喜歡這個小團體，不舍得離開所有人，他想要和冉雪所說的那樣：我們幾個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但是祝瑞君很清楚，如果他不努力奮進，終有一天會被淘汰掉。

于是他開始變得前所未有的努力，只為了能在分班的期末考試裏沖進排名前五十，改變和大家分開的命運。

幸運的是他成功了，從曾經的年級二百名左右，一下子躍進年級前一百，理科班中的前五十名。

這麽大的進步，換做是以前祝瑞君連想都不敢想，連他都被自己的潛力所驚到了。

但僅僅是這份友誼，還并不足以給今後的他更多更深的動力。

……

苗杪的家祝瑞君去過很多次，也有幸光顧過她小小的卧室風景，在苗杪的床頭架上，擺放着一本很舊很舊的童話書，是《醜小鴨》。

書頁被翻得破舊，封面也都褪色了，一看就存在了很多年。

“這個啊，這是我爸爸給我買的第一本故事書。”

當他問起這本書的時候，苗杪笑了笑，和他講述了關于這本書的故事。

這本書是苗杪的爸爸買給她的第一本故事書，那是她三歲時的生日禮物，也是爸爸親口給他講的第一個童話故事。

原來是深含如此特殊意義的童話書，才會被她珍惜地擺放在床頭。

“當然，放在這裏的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我很喜歡它。”苗杪繼續說道，“因為我覺得這個故事好像在講自己。”

不，你明明是一只白天鵝，他才是醜小鴨。

“我小的時候成績沒現在這麽好，長得也不好看，初中的時候又胖又醜，班裏很多人都笑話我。”

“那會兒我很在意這些事，所以睡覺前經常喜歡把這本童話書看一遍，你可以理解為我在給自己尋找心理安慰。”苗杪微微一笑，“我喜歡把自己代入主角，然後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變得聰明又漂亮，成為其他人羨慕的對象。”

“然後啊，我就借着這份動力，努力地朝那個方向改變，就成了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苗杪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全都是原身真正的心聲。

這本書對于其他人來說不過是本童話書，對于她來講，卻是一種能和父愛比肩的精神支柱。

“雖然把自己比作白天鵝好像有點厚臉皮，但我自認為比起以前來，絕對是進步很大了。”

或許是為了鼓勵自己，苗杪告訴他，很多人都是醜小鴨，但但每只醜小鴨都可以變成白天鵝。

祝瑞君看見她眼中肯定和鼓勵的神色，心中前所未有地生出一種別樣的情緒來，苗杪這是在告訴他，他也可以嗎？

祝瑞君喜歡苗杪，可他不敢開口，因為他和對方比起來差得太遠了。這個時候的他，再也不想去做一個什麽普通的胖廚師了，他想要和大家一樣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無論是成績也好，外貌也罷。

明明早就對旁人的嘲諷感到麻木，可在那個被圍堵攔截的冬日夜晚，對方的喋喋不休地辱罵時，祝瑞君的心中升起了許久都未曾有過的憤怒與自卑感。

不僅因為對方惡語傷害他所喜歡的人，也因為在所暗戀的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揭開缺點。

那一刻，他忽然真正有了去改變自己的想法和動力，于是他決心克服自己的所有缺點。

或許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想法，有時是因為一件事，有時是為了一個人。為了所在乎的事物去做出改變，一旦有了恒心與決意，所有困難都将變得簡單。

苗杪曾說過自己連着一個暑假每天早期晨跑鍛煉，他沒理由做不到。

這份暗戀的感情作為他最大的動力，在每次腳步沉重的快要邁不動時，都能讓他咬牙堅持繼續跑下去。

一個月左右的寒假時間裏，他足足瘦了十五斤。

雖然還沒有達到理想目标，但也讓祝瑞君的外形發生了不小的改變，開學後的同學們見到他全都吃了一驚。

“卧槽，難道過年的時候你身上掉的肉全長到我們身上來了？”

冬季寒假是公認的脂肪囤積期，正常人過節胡吃海塞以後，體重免不了要飙個三五斤，祝瑞君的改變顯然令大家都意想不到。

苗苗問他，“你怎麽突然瘦了這麽多？”

“……我放假生病去了趟醫院，醫生說太胖了不好，為了健康着想，他鼓勵我減肥。”祝瑞君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苗杪了然地點頭，鼓勵他繼續堅持。

祝瑞君瘦下來後整個人都順眼了不少，五官也清晰立體了很多。比方說苗杪以前一直以為祝瑞君是單眼皮，等他瘦下來了以後才知道，原來對方是雙眼皮……

他現在看起來已經沒那麽胖了，頂多在壯實的範圍內，班裏的同學也沒好意思再開玩笑叫他“豬哥”。

但這對祝瑞君來講，還遠遠不夠，他起碼還要再減十五斤才能達到标準體重。

因此開學以後，即便學業再怎麽繁忙，每天晚上他也一定會按時去縣城街道上夜跑一小時，零食飲料之類的東西也統統戒掉。

鍛煉減肥的同時，祝瑞君愈發拼命地學習。

這樣的日子很累很辛苦，有時祝瑞君也曾疲憊地想過放棄，但每次一擡頭看見最前方那個纖細的身影，他就再度有了勇氣和動力。

祝瑞君的成績一點點穩步前進着，月考後的排名座位又往前挪了一些。

盡管那個人的眼神永遠直視着前方不曾回頭，也不知曉有一個目光在背後默默地注視着她，每次離她越來越近，祝瑞君就能獲得莫大的滿足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也一點點悄然改變着。

等到周圍的同學們反映過來之後，才看着這個高大帥氣的男孩子一臉懵圈。

這個人是誰？

真的是他們班那個胖胖的祝瑞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