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反派

上場戲的氛圍很難醞釀, 最好是一氣呵成。所以總導演喊“停”的次數少之又少，以至于飯點硬生生地推遲到了下午兩點鐘。

陳星則剛一叫停，生活制片就通知放飯。譚征澤剛松了口氣, 轉頭看見吳斯霖正坐在禦書桌前, 垂着眼睛, 纖長而根根分明的睫毛微微顫抖。

譚征澤正想上前叫他，但是吳斯霖卻輕輕地撫了撫自己的佩劍。這把佩劍一直陪伴着小皇帝從登基到現在, 亦是有着與衆不同的含義。

但是吳斯霖剛一摸劍, 譚征澤的腦海中馬上浮現出一個意象。

白雪紅梅, 水面結冰。一個因為激動而雙眼泛紅的中年男人, 注視着離自己近在咫尺的年輕帝王, 對方因為想起了自己風雨飄搖的少年時期，不禁心生感傷，輕輕撫摸這那把唯一屬于自己的佩劍。

人心難測, 那是唯一可以用來保護自己的東西。

這時候，吳斯霖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麽呢, 不去吃飯嗎？”

譚征澤點點頭，自然而然地跟吳斯霖并肩走在了一起, 兩個小助理緊随其後。

劇組專門給演員準備了餐廳，但是因為這幾天都是大場面, 所以去餐廳的路上會陸續見到一些圍在轉盤花園吃飯的群演。

這些群演們黑壓壓的一片，吃東西甚至沒有地方坐, 就蹲在路邊或者坐在馬路牙子上。每個人也是姿态各異，甚至還有躺在路邊草叢上睡覺曬太陽的。

此時, 看見影帝出來了，有人不顧及現場秩序，直接就開始激動地大喊起來。

吳斯霖微微地皺了皺眉頭。

其實吳斯霖幾乎沒有接觸過群演, 看着他們演戲賣力，散戲又吃苦的樣子，不禁好奇地低聲問：“他們是發工資的嗎？”

譚征澤唇清淡地翹了翹：“他們是臨時工。”

吳斯霖：“啊？是這樣的嗎？”

譚征澤：“群衆演員都是日結工資的，待遇差，薪酬低。我以前在影視城附近做過群衆，只不過只做了一兩次，就被我當時的師父發掘出來當副導演了。後來副導幹着幹着，師父說我還是适合拍戲，就一直推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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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斯霖聽完之後沒有言語，轉頭跟小助理柏嘉說了一聲，意思就是給全組的群衆演員買一杯奶茶。

吳斯霖的聲調很模糊，就好像要被風卷走，但譚征澤依然聽見了那句話。

“算不算是對你當年的慰藉？”

譚征澤沒講話，點了點頭。

兩個人的默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建立起來的。

這時候，張欣衍從後面加快腳步超過了兩人，就好像是無意之間。

吳斯霖的腳步便刻意放慢了一些，張欣衍的戲還有最後一場，拍完就可以殺青回家。

譚征澤也跟着放慢了腳步，他問吳斯霖：“你說像是那種之前合作過的關系，會因為什麽原因反目成仇？”

吳斯霖回的很快：“利益，除了這個沒別的。”

緊接着他才意識到譚征澤話裏的意思，于是接着說：“但我們團不是。”

吳斯霖現在還在說“我們團”，可見當年的小吳對團裏的情感也是真的深了。

吃飯的時候，張欣衍和主演們一個桌，于是吳斯霖便一直和譚征澤互動。

譚征澤感覺他是故意的，為了避免和別人互動，所以只能和自己互動。

譚征澤自然很配合吳斯霖的主動，他對于對方的主動簡直是求之不得。譚征澤一面和吳斯霖緊貼着說話，一面給他夾菜盛飯，甚至還無微不至地幫他剝蝦。

桌上剩下的幾個人都快看傻了。

張小允發出一聲适時的疑惑：“這譚影帝在小吳面前，怎麽那麽像個舔狗呢？？”

譚征澤看了她一眼，不說話，繼續給吳斯霖剝蝦。

原小野看着看着，心裏很不是滋味：“純路人，請問這是婚後日常嗎？”

吳斯霖忍不住“噗嗤”一聲：“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

金為政接着話說：“對，老譚比斯霖年紀大，這是哥哥對弟弟的照顧。”

張小允：“那你也比我大，你照顧照顧我。”

除去張欣衍之外，這頓飯大家吃得其樂融融。

再回到片場的時候，張欣衍顯然有些沮喪，但是低落的氣氛确實很适合這幾場戲了。

随着陳星則一聲：“斯霖接一句，開始！”

剛剛那個悠然自得的譚征澤瞬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滿懷心事的中年臣子，李義铎。

元照軒坐在禦書桌後，不露聲色地看着面前的人。叫他回來的原因，并不是因為自己反悔，而是因為他驟然念起了這個陪伴他多年的外臣。當年初相見的時候，對方還沒有像現在一樣兩鬓斑白，這斑白的顏色，正好也是歲月的痕跡。

于是元照軒問：“那這幾日，李卿有什麽想跟朕說的麽？”

李義铎依然垂着頭：“臣以為宗室所言句句為實。”

元照軒原本以為李義铎會勸他收回成命，但沒想到對方竟然肯定了宗室的話，這就令元照軒有些許錯愕。

李義铎把對方的神情盡收眼底，他不是不知道元照軒想聽他說什麽，但是在返程的路上，李義铎已經想遍了所有的可能，最後才明白過來自己要說的究竟是什麽。

于是在元照軒熱切的注視中，李義铎突然擡高音調。

“臣以為宗室所言句句屬實！臣并非元國人，而是鄰國人。如今朝堂之上，外臣之多，令人不得不細細思量。歷來種種事例，帝王最大的悲哀，莫過于皇子皇孫收不住江山。”

李義铎深吸了口氣，繼續說。

“然而，皇權集中在宗室和本國臣子身上，并非好事。江山易主，從來看的不是身份地位。九龍奪嫡，手足殘殺，宗室裏多得是這樣的記載。陛下是否還記得，當年正是太上皇子嗣衆多，才會挑中您去外邦做質子。您當時尚在襁褓，在外邦受盡欺淩。”

李義铎頓了一頓，不打算再說下去。

元照軒卻陷入沉思。李義铎說的沒錯，若不是當年自己的父親深受太後喜愛，自己和母親就不可能有回到國家的機會，甚至會被外邦的王子們踐踏致死。

元照軒嘆了口氣。

李義铎繼續說到：“若陛下重用宗室和本國臣子，不能夠廣納賢士，那歷史會再一次重演。外臣太多是有錯，但驅逐之過會使朝臣失衡。宗室所說固然正确，但微臣所言才是為了千古社稷！”

李義铎說完之後，跪在地上磕了很重的三個響頭。

“望陛下三思！”

元照軒當即下聖旨，允許外臣回城。

朝中将有大變。翌日早朝，江丞相長跪不起，意在退位。他已經做了兩朝丞相，也算是高風亮節，外臣回城，遲早要面對的事，他不想晚節不保。

元照軒允準了這件事，緊接着便晉了李義铎為丞相。

滿朝嘩然。

林辰的臉色自然是不好，正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元照軒便冷漠地看着他：

“林辰，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貶幽州為吏。”

這一場戲就在林辰憤怒而不甘的眼神中劃下句號。

張欣衍的戲份殺青了，今天大家也能早收工一次。

吳斯霖率先去試衣間換衣服，但他沒想到的是，張欣衍也進來了。

吳斯霖顯然不打算搭理他，趁早換完了就想走，沒想到卻被張欣衍拽住了。

“我有事想告訴你。”他說。

吳斯霖：“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

張欣衍：“難道你一點都不念舊情嗎？當時大家關系那麽好，你真的要因為這些小事而跟我形同陌路嗎？”

吳斯霖冷笑了一聲：“我不念舊情？你分明知道我不澄清的原因是什麽。張欣衍，你心裏想的是什麽我不是不知道。你最好識相一點，戲份殺青了趁早在我面前消失。”

張欣衍：“你不想知道小憐的事嗎？”

吳斯霖的情緒明顯波動了一下：“她怎麽了？她過得不好嗎？”

正在此時，更衣室的燈突然滅了，整個房間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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