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恃寵(四)
楚家一切都很好。
席面很好吃,每道菜肴都是他在岐州少見入口卻又驚豔的美味,爹娘對他愛護有加,姐姐的性子很和善,府中的管事和仆人們都對他以禮相待。
一切都很好,可楚韶卻覺不出一絲歸屬感。
尤其在淮祯要将他單獨留在楚府後。
“你今日剛和家人團聚,今晚就在家中住下,如何?”淮祯是用商量的語氣問的。
可楚韶卻知道,自己拒絕不得,因為爹娘的視線太過灼熱,他們等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把兒子盼回來,如果這個兒子連在家裏住一晚都不願意,多讓他們傷心?
縱使楚韶一點都不想跟淮祯分開,也只能忍痛犧牲掉自己本心的意願,去照顧楚宏夫婦的心境,他乖巧地點點頭,“好。”
手卻還抓着淮祯的衣袖不放,淮祯包住楚韶的手背,輕輕将衣袖扯出來:“裕王府離你家不遠,明日一早,你就可以來找我。”
“...好。”今日來楚府的時候,有路過裕王府,他知道具體方位——從楚府往裕王府,只需繞過一條繁巷,确實不遠。
“好了,本王先回府了。”淮祯看向楚韶身後的楚宏夫婦,示意他們照顧好楚韶,這便帶人離開。
夜色濃厚,淮祯身上穿的衣袍是玄色的,因此楚韶并沒有看見他肩上已經開始滲血,他只覺得,啾咕走得有些匆忙。
直到走出楚韶的視線,淮祯才面露痛色,慕容猶立刻上前道:“殿下的傷口可是裂開了?”
淮祯的臉色在月色下已經白了幾分,他強忍着道:“回府再說。”
楚韶被母親宋氏領進小院,院子裏被收拾得幹淨溫暖,園中種的是梨花,春日裏撲面而來的都是暖香,床榻被鋪得很軟,上面的花紋都是宋氏和長姐親自繡的。
宋氏拉着楚韶的手說了會兒話,無非是訴說多年的思念之情,她确實思念兒子,因此感情十分真摯,楚韶絲毫不懷疑有假,還安慰了母親幾句。
眼見天色不早,宋氏才抹幹淨眼淚,親自給楚韶把被子鋪好,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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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後,楚輕煦躺在床榻上,滿屋都是梨花香,月光溫柔地眷顧這間小屋,哪怕沒有亮燈,此處在濃重的夜色下也不會過于灰暗。
屋裏的陳設多是新的,只有牆上的畫看着有些年頭,由此可見這處小院不是一日之功,應該是閑置了好幾年,突然有一日得知主人要回來,阖府上下才重新布置起來。
楚韶想,應該是他離家多少年,這處小院就空置了多少年。
他抱着柔軟的蠶絲被,席間只喝了一點點酒,眼皮就有些沉,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然而不過片刻,他就從夢境中踩空,重新睜了眼。
窗外的月色依舊溫柔,梨花依然在風中花枝招展,床邊一盞忘記熄滅的蠟燭只比剛剛矮了一小截。
楚韶只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醒了過來。
此後再難入眠,他翻來覆去,在柔軟的床榻上烙大餅。
滿心滿眼都只想着那麽一個人——淮祯。
他的心口似乎有種灼燒的痛感,隐隐約約,并不劇烈,但很磨人——離了淮祯,他好像真的不能活了。
王府內,慕容猶替淮祯解下一圈細布,見傷口開裂得厲害,不覺皺了下眉頭,讓藥童加重了金瘡藥的劑量。
“王爺今日不該抱那孩子,這樣牽動傷口,于恢複無益。”
“一個小姑娘能重到哪裏去?”淮祯不以為意,他唇色有些發白,右手還拿着一碗聞着就苦的傷藥,藥已經涼了,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
“恐怕是要留疤。”慕容說。
“我身上又不是沒有過傷疤,無妨。”
“那如果楚韶問起呢?”慕容默認楚韶已經看過淮祯全身并且清楚地知道裕王有哪些舊疤。
淮九顧本來對肩上這道劍傷不甚在意,一聽慕容提起楚韶,才正色了幾分:“你可不要到他面前多嘴,那晚刺客的事也不用讓他知道,免得把他的膽吓破了。”
慕容聽了只想笑:“殿下如今是真把楚韶當兔子養啊?別忘了,他可是只能反殺野狼的兔子,膽子恐怕比屠危都大。”
“他能殺死那只狼,足以說明他不傻。”淮祯揉了揉眉心,語氣帶着無奈與欣賞,“能在溫硯的眼皮底下把安神藥藏起來第二日再倒進王展等人的水壺裏,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一群大漢迷倒逃之夭夭,哪怕有情蠱作祟,他照樣聰明得讓人頭疼,如果被他知道那晚有刺客要他的命,恐怕不用半柱香,他就能猜出是文騰動的手,一旦被他抓住這個苗頭,很多事情就都瞞不住了。”
“今日去楚家,楚韶倒是絲毫沒有懷疑。”
慕容上完藥,着手替裕王纏好細布。
“沒有懷疑是最好。楚宏夫妻都是老實人,楚韶在楚家吃不了虧。”
淮祯仰頭将碗中藥灌入口中。
“王爺!王爺!!!”溫硯疾跑到內室,高聲喊,“楚公子他從楚府跑回來了!!”
“噗——!”淮祯把剛喝入口的藥都噴了出來,他一邊拉起左肩的衣角一邊起身問,“他跑回來了?!”
“啾咕!!”
不等溫硯回答,那抹歡快的月白色身影已經踏着月光蹦跶進淮祯視線了。
楚韶拎着裙擺一路小跑,淮祯慌裏慌張地才把肩上的衣服拉好遮住傷處,楚韶已經俯沖至他懷裏,把人熊抱住了。
一旁的慕容和溫硯都驚呆了。
淮祯也很意外:“...你怎麽...”
“我想你,我等不及明天早上了!”楚韶趴在淮祯胸口,蹭了蹭,感受到淮祯的氣息,他心口的灼燒感立刻就淡了下去。
淮祯聽到楚韶悶聲說:“想你想得心口熱熱的,一晚上睡不着。”
慕容迎上裕王的視線,摸了摸耳垂,提醒他,是鐘情蠱的作用。
“我恐怕是害了相思病。”楚韶又是委屈又是扭捏地給自己安了個病症來解釋心口的不适。
淮祯心中已經了然,他擡手拍拍楚韶的背,“才分開不過兩個時辰,你就害上相思病了?”
“才兩個時辰嗎?”楚韶睜着大眼睛,說,“我以為已經過去兩年。”
“楚公子這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旁的溫硯公公忍不住打趣道。
淮祯聽了淡笑出聲,楚韶卻不樂意了。
“你笑得很開心哦?跟我分開兩個時辰你一點都不難過?!看來,看來我害的不是相思病,是單相思!只有我想你,你根本不想我!”
他氣呼呼的,卻把淮祯的腰摟得更緊了一點。
淮祯拿他沒轍,用眼神示意屋內的人都出去,慕容替兩人把門關上時,還特意指了指左肩,讓殿下注意着點傷口。
睡個覺為什麽要注意傷口啊!!
淮祯視若無睹,他捧起楚韶氣鼓鼓的白淨臉蛋,狠狠親了兩口。
楚韶鼓鼓的臉蛋被他親癟了一些,但還是氣鼓鼓的樣子。
其實他身上還帶着傷藥的苦味,但楚韶被情蠱沖昏了頭腦,一時也沒察覺。
淮祯親完了問:“你怎麽來的?跟爹娘說過麽?”
“爹娘他們都睡了,我翻牆過來的。”一提到翻牆,楚韶就來了興致,“說出來你都不相信,我不過是在地上點了一下,人就飛到了牆上,再一跳,就翻出了楚府的牆!”
楚韶腳上的功夫了得,一腳把人踹廢都不是什麽難題,這一點,淮祯清楚,那匹被踹出六米遠的野狼更清楚。
“啾咕,我之前是不是個絕世高手啊?!”
“嗯...算是吧,你學了一些傍身的功夫,自保是沒有問題,大部分人也都不是你的對手。”
這個“大部分人”,特指戰場上的千軍萬馬。
一聽自己這麽厲害,楚輕煦的眼睛亮得跟今晚的月亮有一拼,“那我跟你比呢?誰厲害一點?”
“當然是我更厲害!”那該死的勝負欲和心虛讓裕王把這句話說得格外铿锵有力。
楚韶不覺得自己吃虧,反而更加仰慕裕王殿下了,“輸給你也好,我只想輸給你。”
“我們睡覺吧,好嗎?到你身邊我就困了。”他打了個哈欠,靠在裕王的胸膛上。
這兩日舟車勞頓,楚韶的身體确實是該好好休息了,如果是往常,淮祯直接就把楚韶抱到床上了,現在他左肩有傷,不敢逞強,只牽着楚韶往床榻邊走。
兩人各自寬衣,楚韶先蓋了被子,等裕王睡到他身邊時,再乖巧地鑽進他懷裏,迷迷糊糊地說:“爹娘明早起來發現我不見了,會不會擔心?”
“明日一早就會有人去知會的,你好好睡。”
“嗯...許是多年離家,現在居然都睡不慣家裏的床了。”
“那王府的床你就睡得慣了?”
“你躺在我身邊,我就睡得很慣。”
淮祯在月色中挑了挑楚韶的下巴,暧昧不明地問:“楚輕煦,你這到底是睡床,還是睡我啊?”
楚韶把被子拉起來,遮住了自己的小半邊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天真又篤定:“睡你。”
“.......”
淮祯眯了眯眼,頭一回覺得肩上的傷真的很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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