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恃寵(五)
第二天天剛亮,王府的小厮就去拜訪了楚府,說清了昨夜楚韶翻牆回王府的事情,宋氏正為兒子懸着心呢——今早仆人來報說楚韶不在屋內,可把楚家上下吓了一跳。
“王爺讓楚大人和楚夫人放心,楚公子昨夜在王爺屋內安寝,今早留下用早膳,中午便将人送回。”
楚宏聽出點其他的意思來:“...輕煦跟王爺是...?”同睡一屋的關系?!
小厮彎腰道:“王爺一向是疼愛楚公子的。”
楚韶還沒有正經的名分,不好點得太清楚。
但是淮祯今年二十有二,不僅尚未娶妻,侍妾也無一個,身邊伺候他飲食起居的是自小就跟在他身邊的公公。
楚韶是唯一一個例外。
楚宏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也對,如果楚韶是個無關緊要的,王爺何必費盡心思給他安排個新的家世呢?
宋氏只關心:“那小韶今晚還回家中睡嗎?”
小厮道:“王爺說,楚公子黏人得緊,近幾日就先在王府住下,夫人也不必傷心,公子會時常回家中同夫人用膳。”
“也好,小韶在王爺身邊,我也是放心的。”
畢竟不是親生兒子,宋氏也不敢管得太過,只要知道這孩子過得好,她便知足。
果然到了中午,楚韶就坐着王府的轎辇回到了楚家,宋氏和楚明姿親自出門相迎。
宋氏看了一眼轎辇的外觀配置,分明是王爺才有資格坐的規格,心中嘀咕着小韶一個五品官員的嫡子坐王爺的轎辇...
這不是逾制嗎?放在溱京是要被禮部彈劾的水平。
不過裕王行事一向放蕩不羁,這就是他會做出來的事兒,只是從前沒見他如此放縱地去寵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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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韶下了轎辇,擡眼一看,發現娘親和長姐居然在門口等着自己——如此熱情,又如此客氣,一家人之間,本不用客氣到這種地步的。
宋氏匆匆按下心中疑慮,見楚韶懷中抱着一只很是肥壯的兔子。
“這是?”
楚韶回過神來,笑着将兔子往楚明姿面前遞了遞:“我在岐州養的小兔,那日看到長姐頭上戴了一只兔絨花簪子,想着姐姐應該會喜歡兔子,特意從王府抱來。”
楚明姿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她昨日确實是別了一只小兔子的簪子在頭上,她雖是楚家長女,也不過是20出頭,少女總是難以抵擋可愛的事物,那兔子的簪子她還一口氣買了兩只呢。
她看了一眼楚韶懷裏的小兔,養得胖乎乎,毛茸茸,毛色是花的,黑白褐三色相間,格外可愛。
楚明姿下意識回了一個謝禮:“多謝弟弟。”
宋氏不動聲色地擡手在女兒後背拍了一下——一家人之間,不用客氣到互相行禮,若是過于生疏,楚韶會起疑的。
楚明姿沒懂母親的意思,她已經上前接過小兔,抱在手裏一掂量,笑着道:“好肥一只。”
“前段時間我閑得很,沒事就喂它吃蘿蔔,不小心喂成胖子,姐姐喜歡就好,以後還勞煩姐姐多費心照顧這只胖兔子了。”
楚韶沒說,這兔子還跟他一同從狼口逃生,說是生死之交也不為過了,怕吓着女孩子,他才閉口不提這段險事。
“弟弟放心。”楚明姿新奇地抱着小兔,樂得頭上的流蘇簪子搖搖晃晃,叮叮當當都是歡樂的響聲。
宋氏瞧着眼前這一幕,恍惚間想起了明安五歲時抓了只小雞送給明姿,說給姐姐當寵物。
楚韶和她的小明安一樣體貼,願意哄着姐姐,懂得逗她開心,她偏過頭抹了抹眼角的淚,笑着說:“快進屋吃飯,一會兒魚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她一手牽着長女,一手牽着楚韶,一同進屋。
楚家的仆人們發現,自從這位少爺回來,楚府上下一掃往日的平淡寂寥,飯桌上都是歡聲笑語,小姐還得了一只四處亂跳的兔子,後院也因此格外熱鬧。
加上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套着才子佳人話本的“神武王爺俏公子”的幾十版小故事,随州城內無人再去懷疑楚韶的身份,都當他是真正的楚家二公子,更有甚者,都直接将他視為裕王妃了。
不過兩三日,楚韶的名聲和風頭就壓過了随州刺史孫重禮之子孫皆。
這日,孫府的請帖由孫皆身邊的長随親自送上了門,楚韶恰好在楚家小院中散步消食——這幾日淮祯着手處理堆積半年的事務,白日裏沒有多少時間陪着楚韶,楚韶便常常待在楚家陪着父母親。
請帖先是送到了楚明姿手中,楚明姿展開一看,原來是孫皆吃飽了沒事幹,又牽頭辦了個“文武雅集”,顧名思義,遍邀随州才子佳人一同聚會,順便以文會友或者以武助興。
随州民風開放,這種雅集,男女皆可參與,除了比武一項有肢體接觸的禁止男女同臺外,其他諸如琴棋書畫,箭術馬術都不限男女之別。
請帖中指名道姓,要楚韶參加。
楚韶接過帖子一看,字裏行間雖然客客氣氣的,但整體意思就是:讓楚家嫡子出來走兩步,看看是騾子是馬。
楚韶畢竟是侯府精養出來的世家公子,哪怕失憶,也不至于如三歲稚童一樣不懂得這文雅言語後的暗湧。
如果楚韶拒絕出席,就會被有心人譏諷楚家的嫡子上不了臺面,嫡子都上不了臺面,楚家還能有什麽體面?
再者刺史是府尹的長官,有監查楚宏的權力,官大一級壓死人,雖說是請柬,實則肯定也是孫重禮過目許可了的,說是下給楚家的半道命令也不為過。
既是命令,就不能違拗。
楚明姿也深知這其中的利害,卻還是牽過楚韶的手,說:“不必理會,孫皆就是想挑事,你才剛從岐州脫險,他就下這種請帖,分明不懷好意!”
他們就是吃定了楚韶在岐州颠沛流離十幾年必定沒有受過正統的教養,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岐州蠻子,想看他出醜罷了。
楚韶說:“可如果我不去,更是落人話柄。”
楚明姿頭一回把淮祯當做靠山搬出來:“你有王爺撐腰,誰都不用怕。”
楚韶輕輕搖頭:“正是因為王爺跟我關系匪淺,我才更加要去。”
他如果畏縮不前,丢的不僅是楚家的臉,更是在丢淮祯的名聲。
随州上下就都會認為,淮祯看上的人,只是個空有皮囊內裏空空的漂亮飯桶。
楚明姿撩開楚韶的衣袖,看到他雙手手腕的疤痕,至今覺得觸目驚心——那位慕容大夫簡單同她和父母說過楚韶身上的舊傷。
說是在南岐舊主手上受了刑,沒有細說刑罰的內容,但看這兩道經年不愈的疤痕,足可以猜到那是何等殘忍的酷刑。
慕容特意叮囑過,說楚韶雙手提不了刀劍和重物,讓他們多加呵護。
“你思慮得比我周全,要去也行,姐姐陪你。”楚明姿說:“他們要比文也就算了,如果是要比武...幸好,外人也不知你會武,應該沒有人敢拿這個為難你。”
楚韶并不逞強,卻也不是個怕事的:“我絕不會讓別人下王爺和楚家的面子。”
——
楚明姿應了雅集的請帖,楚宏和宋氏也知道拒絕不得,總不能讓楚韶一輩子窩在楚府不外出見人,倒好像是楚家心虛落實了自己失而複得的嫡子上不了臺面似的——明明楚韶是很拿得出手的。
“明姿,你照顧着點弟弟,別讓人欺負他。”宋氏在兩人坐上馬車後,掀開簾子如是叮囑。
楚明姿今日換掉了廣袖長裙,穿了一身幹練的勁裝,脫掉了閨閣女兒的柔弱習氣,倒有幾分武将的風範,像是随時要為了保護幼弟上臺和人打一架似的。
宋氏知道女兒會些拳腳功夫,也相信她能在雅集之中與那群公子小姐巧妙斡旋,有明姿陪着,她總歸放心些。
“小韶,聽娘的話,切不可逞強。”她又轉而叮囑楚韶。
楚韶點頭應下:“母親放心。”
今日他去雅集,淮祯還不知道。
裕王在外征戰半年,随州需要他親自過目的公文堆了有小山高。
昨夜楚韶本想去知會一聲,走進書房看到啾咕左手邊堆着一摞半個人高的未過目的公文,右手邊堆着一摞小花瓶高的批閱過的公文,他時不時擰擰眉心,拿朱筆在公文上畫上幾筆,連茶都顧不上喝。
這讓楚韶想起了愚公移山的典故。
那一大摞未過目的公文就是啾咕要移的山。
為了不給“愚公”增加負擔,楚韶就沒說今日他要去雅集這件事。
楚家的馬車停在了“集雅小苑”外,門口的小厮立即取了小凳上前迎接貴客。
集雅小苑是城中富戶所設,園內有山有水還有吃喝玩樂俱全的小閣樓,深受随州城中有錢又有閑的富貴子弟青睐。
此處也不是頭一次承辦雅集,楚明姿牽着楚韶,熟門熟路進了小苑。
小苑內的假山上各自設了坐席,高低錯落有致。
“坐在高處的是官宦家的公子小姐,次一等的是受到賞識或者已經有功名傍身的秀才舉人,再次一等。”楚明姿指了指假山底下坐着的那群男女:“都是些商戶人家的子女。”
士農工商,商戶出身的人哪怕再富貴,在這種雅士集錦的場合也是最末流的一等。
楚韶掃過小苑內的衆生百态,雖說等級劃分明确,但那群富貴人家的身邊照樣有人簇擁。
他審視苑內衆人時,苑內衆人也在審視他。
“好俊的公子。”有女眷躲在團扇後小聲與同伴嘀咕。
“這就是楚家認回來的嫡子,據說在岐州吃了不少苦,是咱們王爺把人救回來的。”
“王爺真是心善。”
“長成這樣,王爺當然心善,要我是男子,我也對他心善。”
只當沒聽見這群姑娘的調笑聲,楚明姿領着楚韶往小苑腹地中去,離中心地帶近了,楚韶就瞧見了那個坐在假山最高位的刺史之子孫皆。
見他品相尚可,可惜身上穿金戴銀穿紅着綠,像只帶着大金鏈子的花孔雀,官宦子弟,品味還不如商戶之流好,只用一個字可以概括:俗。
浮于表面的俗氣,不知內裏如何。
楚明姿簡單同孫皆打過招呼,孫皆對楚家長女的容貌頗為欣賞,因此也回了個笑臉,然後便把視線落在她身邊的楚韶身上。
岐州來的蠻子,就算是長成天仙的樣子,也是礙眼的!!
“楚公子是福大之人啊。”孫皆一開口,酸味就熏滿了整個小苑上空,“聽說你前段時間宵禁之後,還敢跑去敲王府的門,這要是被巡邏的官兵遇到,可是要被抓去打板子的。”
都不用楚韶親自開口,楚明姿上前随意行了個敷衍的禮,說:“孫公子還不知道嗎?我家小弟進出王府自由,這是王爺特許給他一人的恩典,并不違制。”
孫皆:“王爺是最公正明理之人,他怎麽可能給楚韶開這種特權!”
楚明姿無辜地反問:“那你該去問王爺,哎呀,我忘了,王爺輕易不見外臣之子,這樣吧,我讓輕煦代你去問,就說孫府的公子也想求得王爺的恩典。”
楚韶微微挑眉,看了一眼楚明姿:姐姐陰陽怪氣第一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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