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鋒芒(一)

孫皆從前就因為想在淮祯面前出風頭而鬧出過不少笑話,随州誰人不知刺史之子孫皆是拼了命地想蹿上王妃之位,随州上下也都知道,王爺是何等嫌棄這只在眼前亂跳亂蹿的花孔雀。

孫皆自記事起就在吃王府的閉門羹,他自認沒這麽大的臉面讓淮祯給自己恩典。

正是因為他沒有,所以才這般記恨楚韶!

眼看嘴上得不到便宜,他一揮手,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走入衆人視線——這是孫府養的才子趙無專。

朝堂之上拉幫結派為當今皇帝所忌憚,但如果是培養門生入朝為官,變相收攏人才,皇帝是不會有意見的。

朝中五品以上的文臣大多會在家中培養一些有潛力的外姓後輩,出資供他們讀書,日後如果科舉中榜,這群才子便是他的門生,門生一多,在朝中的話語權自然就能提高。

“趙無專是随州最年輕的舉人,也是今年春闱的狀元人選。”孫皆開口就把趙無專擡得極高,說得好像這位就一定是未來的狀元一樣。

趙無專上前朝楚韶拱手作揖,“聽說楚公子文采斐然,不知可願賞臉同在下切磋切磋?”

楚韶知道推脫不得,客氣地回了一禮:“趙公子謬贊了,既然來了雅集,我也樂意為各位助興。”

只要不動手,楚明姿就不擔心。

她莫名覺得楚韶的才華絕不輸于某位狀元之才,雖然楚韶從未在她面前展示過這方面的能力。

不過腹有詩書氣自華,有些東西不用刻意展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就請少爺出題。”趙無專同孫皆說。

看似把主動權交給了孫皆,可随州誰人不知,孫皆腹中只有半桶墨。

早在雅集開始前,趙無專就替孫皆拟好了詩題。

孫皆歪嘴一笑:“就以‘裕王破南岐’為題,各自作詩,由在場的各位才子品評,誰得票多,誰就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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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題一出,在場衆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嘀咕:怎麽跟政事扯上關系了?

此前的雅集,詩題都是花草樹木或者才子佳人情情愛愛這類風花雪月之事,極少極少,會牽扯到當局政事。

不為別的,衆人聚集在此處對政事高聲闊談,如果被有心人聽了去,參他一本就有苦頭吃了,前朝文字獄的前車之鑒還少嗎?

雖說“裕王破南岐”是個典型的歌功頌德題眼,一看就是孫皆刻意要拍裕王殿下馬屁的,輕易不會出錯。

但還是不妥,十分不妥,雖知不妥,卻無人出聲抗議。

楚明姿也知這可能是個坑,不過就算楚韶說錯了話,淮祯應當也不會生氣的。

趙無專有備而來,一口氣作了三首七言詩,每一首都得到在場文人的叫好,詩句字裏行間都快把淮祯吹捧成天龍轉世了。

“楚公子,該你了。”趙無專忽然補了一句,“在下聽聞你自六歲起便被岐人收養長大,如今看着南岐亡國,心中想必很不好受,讓你作詩歌頌恐怕是在為難你,但你既然已經回了随州,還希望你能放下對舊國的眷戀,安心依附于中溱才是。”

趙無專在楚韶面前是微微躬身的,但他的眼睛一直擡着,和楚韶對視。

楚韶聽出他這話在一石三鳥。

先是提醒在座諸位楚韶曾是南岐亡國之民,再說裕王對楚韶本該有滅國之仇,最後敲打楚韶認命歸順中溱。

“趙公子想來是把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楚韶厭極了在這種場合裝腔作勢的姿态,開口第一句話就把趙無專谄媚的嘴臉砸了個稀爛,他反問,“你一個舉人,怎敢當衆挑撥中溱子民和裕王的關系?”

趙無專猝不及防:“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在座諸位都知道,我幼年不幸,被拐去岐州受盡苦楚,是王爺攻城拔寨,救我脫離苦海。我既是随州楚家的血脈,自然從始至終都是中溱子民,趙舉人開口就把王爺于我的救命之恩醜化成亡國之仇,這還不叫挑撥?!”

趙無專急着反駁:“你颠倒黑白,我從未說過王爺半句不是!”

他原以為楚韶剛回随州是最好拿捏的軟柿子,就算被自己言語暗諷幾句也得乖乖受着,沒想到楚輕煦卻是個被打一巴掌立刻還擊十巴掌的人,眼下當真是措手不及,風度盡失。

楚韶冷冷一笑:“你嘴上當然不敢,但你心裏對王爺,乃至對在座所有人都心懷不軌。”

在場衆人嘩然,本來是看別人家燒房子,現在發現這把火好像要燒到自己頭上了,一下緊張起來。

楚韶轉身問高高在上的孫皆:“孫公子,今日這詩題是你出的?”

“...我...”楚韶明明是在仰視他,孫皆卻有一種被他反過來壓制的恐懼感,他早聽出話頭不對,一時竟然不知該怎麽回答。

楚韶看他被一句話砸懵,就知這人成不了大器,也沒這麽細的心思:“看來不是,你沒這個腦子。”

“你!!楚輕煦!!”孫皆氣得險些從假山上滾下來。

坐在一旁的楚明姿忍不住捂嘴笑起來。

楚韶繼續看着趙無專,推理道:“應當是你慫恿孫皆出這種詩題,你想的是,孫少爺對王爺仰慕已久,此題必然很得他心,而你早早準備三首好詩,拿到衆人面前誦讀,既炫耀了自己的才華,又在無形中捧殺了裕王的功績。”

“你...你污人清白!!我對王爺從無不忠之心!”

“你在詩裏将王爺比作天龍,天龍一向是帝王的代指,淮祯如今只是親王,你直接替他在詩裏篡位,如果今日我附和你,有朝一日這些詩傳進京中,傳進皇帝的耳朵裏,你讓王爺如何自處?!”

楚韶寸步不讓:“淮祯一向功成不居,你一個連戰場都沒有上過的鼠輩卻想拿着數萬将士以命博出來的功績來谄媚上級給自己臉上添金,為此不惜陷裕王于不義,這還不是捧殺!?”

“!!!”趙無專啞口無言。

楚韶理了理衣袖,沉聲道:“捧殺親王,冒犯天威,是誅殺九族的大罪,趙舉人,你當真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趙無專瞪大雙眼,臉色乍然死白,他指着楚韶,手指顫抖,忽然仰頭吐出一大口血,竟然當場被吓暈過去。

楚韶接過明姿遞過來的手帕,擦掉手上被噴濺到的血跡,輕輕搖頭:“這就吓破膽了,我當這位狀元之才是個什麽厲害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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