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鋒芒(七)
察覺到啾咕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對,楚韶放下茶盞,說:“自然不是,這一切都只是猜測而已,衙門辦案不都講究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麽?”
寧遠邱插了一句嘴:“公子這假設未免也太大膽了,你可知如今京內都是瑞王的勢力。”
這話往深層想便是,哪怕是戰功赫赫的淮祯,在京中的威望都不及這個瑞王。
“他再厲害,也只是個親王,還只是個沒有兵權的親王。民心所向固然重要,但這民心背後如果沒有軍權支撐,也不過是只一掌就能捏碎的紙老虎罷了。”楚韶勾住淮祯的手指,臉帶驕傲,“依我看,同樣是親王,裕王殿下比他厲害多了!”
“......”
他這話把淮祯的脾氣都給說沒了。
“好了,這件事先商議到這裏,你們先退下吧。”
淮祯把衆人支出書房,看了一眼外面的日頭,猜到楚韶該餓了,就讓溫硯去準備糕點。
“你今天不是去了書齋?”
他不會刻意約束楚韶的行蹤,卻能對楚韶分別跟什麽人做了什麽事了如指掌。
“嗯,我買了幾本話本回來。”楚韶掏出懷裏的話本,告狀道,“你不知道那群書生編的故事有多離譜!你看看這個。”
淮祯看了一眼話本标題:《金屋藏嬌:裕王心尖寵》
“............”
楚韶揉了揉發熱的耳垂,趕忙幫啾咕翻頁,想盡快掀過這個讓人臉紅耳熱的标題,沒想到翻頁之後,內裏居然是一片空白!
“這怎麽可能?!”
楚韶大為吃驚,方才這本書裏明明寫滿了字,現在每一頁卻都是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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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面明明有字,我買的時候它還有字!”
淮祯接過話本,翻了一遍,除了封面有個标題,內裏确實是空空如也。
他懷疑楚韶是被人騙錢了。
“你花多少錢買的這個話本?”
“...兩錠金子,買了六本。”楚小韶老實交代,他失憶後一直衣食無憂,對錢財就格外大手大腳,反正每天荷包裏都有好幾錠金子。
“兩錠金子能兌100兩白銀,而這種民間話本,既不是名家作品,裝裱也十分随意,五文錢左右最多。”
他合上話本,輕輕敲了敲楚韶的額頭:“你這是被當做小金豬宰了。”
看楚韶有些失落,淮祯只好端起一旁的茶杯,翻開話本的內頁,往上面撒了一些水,紙上卻也沒有任何變化。
“有些江湖騙子會在紙上做手腳,撒些水才會有字跡冒出來,現在看來,這騙子連這點功夫都不願意做,輕輕松松賺你一百兩。”
至于裕王是怎麽知道民間這點小伎倆......誰年少無知時還不曾被花裏胡哨的江湖騙子騙過幾錠金子啊?
“你說他是騙子?”楚韶如獲大赦一般松了口氣,“對,他就是騙子,胡言亂語,信口雌黃的騙子,說的話寫的東西都荒唐至極,做不得數。”
“你原先在上面看到了什麽?”淮祯看他這個反應,實在是好奇上面的內容。
楚韶頓了頓,既然已經驗證是騙子在危言聳聽,那就沒必要說出來給啾咕添堵。
難道要告訴裕王,話本裏寫你日後不僅會殺兄,還會被我弑君嗎?
“只是一些淫詞豔曲,我沒臉複述。”他胡扯一通。
淮祯鳳眸微眯,想不到在床上柔柔軟軟動不動就羞得卷成蝦米的楚輕煦,居然有這種癖好?!
他笑起來:“小韶,你居然會花兩錠金子買淫詞豔曲?傻不傻?”
楚韶:“......”
淮祯溫熱的氣息忽然撲進楚韶的耳窩裏:“你想聽的話,晚上睡覺的時候,為夫親自說給你聽,不比這話本有意思?”
“!!!”
楚韶難堪得頭頂都要冒煙了!
這還解釋不清了!
就算他真地看了淫詞豔曲,也總比某人親身實踐強上百倍吧!
他一拳錘到淮祯胸口,這幾日他手上的傷一好,不知被這人逮着吃了多少次,現在他還敢說他傻!吃幹抹淨得了便宜還賣乖!無恥之徒!
淮祯失笑,把生氣的人摟進懷裏,輕輕在他脖頸上啜了一口,算是飯前甜點了。
——
新娘失蹤一案,矛頭指向了京都,在随州是查不出什麽端倪了。
淮祯原想利用城中即将成婚的富商來設局,連官兵都埋伏到了新娘家中,那日卻是無事發生,婚禮一切順利,官兵毫無收獲。
想來是因為楊家喊冤鬧得太大,背後那夥人有所收斂,但歸根究底是因為裕王已經回了随州。
三年間,中溱各地此類案件頻發,相比較而言,随州最安全,到目前為止只失蹤了一個新娘。
且那楊家姑娘有“随州第一美人”之稱,想是背後之人實在不忍錯過這樣一條大魚,才趁裕王南征時下手,但等裕王回城着手調查後,那群人立刻就慫了個徹底,輕易不敢再出手。
他們忌憚裕王的雷霆手段,不敢在随州過度造次,卻在中溱其他州郡為所欲為。
如果不盡早查個水落石出,不知還有多少妙齡女子要遭此無妄之災。
只有回到京都,才能布網引出幕後之人,若真是瑞王所為,相關懲戒也必須由溱帝親自下達。
淮祯正這樣思量,京中就傳來了聖旨,召他回京述職。
他借口肩傷在随州逗留了一個月,安置好了楚韶的新身份,如今确實該回京面聖,已經拖延不得。
“你要回京都?”楚韶乍聽此事,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紅豆酥,酥掉到桌上,他來不及收拾,用沾着紅豆的手抓住了淮祯的衣袖,“怎麽這麽急啊?”
淮祯解釋道:“從岐州回來時,我本該先進京,現在耽擱了一個月,父皇都下聖旨來催了,不好再拖。”
“那我同你一起回去?”
握上楚韶的手腕,裕王眸中載着溫柔:“我此番是帶兵回京,前後大概七日便可全身而退,等一切穩妥後,再讓人接你進京,可好?”
他離京一年有餘,雖然在京都內布了眼線和心腹,但貿然将楚韶帶回溱京,帶到多疑的溱帝面前,總是不妥的。
皇家會吃人,哪怕是貴妃都不能幸免于難,更何況一個頂着敵國身份的楚韶啊?
楚輕煦聽出自己的請求被裕王婉拒,隐隐失落,他不安地抓住淮祯的手:“你真的會來接我嗎?會不會跟上次一樣,又騙我把我抛下了?”
淮祯心疼地捧了捧楚韶臉頰上被他養出來的二兩肉:“我絕不會再丢下你,只是京中水深,我先蹚一蹚,知道深淺後,再帶你回去。”
溱京是皇城,是淮祯這個皇子的家,怎麽被形容成了虎穴深淵一樣?
楚韶看着天真,也不是什麽都不懂,史書裏那些皇室哪個不是面上兄友弟恭實則暗流洶湧,為了皇位恨不得斬殺手足,弑父殺母的都有,人心遠比豺狼要恐怖萬倍。
但他相信啾咕絕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好皇子!!!
楚韶深明大義,不想添亂,他抱住淮祯,忍着分別的痛苦讓他寬心:“我相信你,我等你回來。”
三日後,淮祯清點軍隊,準備回京。
大軍出發前,裕王解下了腰間的麒麟玉令,交到楚韶手心,告訴他:“見此玉令如見本王,你仔細收在身邊,如有必要,就亮出此令,城中所有人都受你調遣。快則七日,我就回來接你。”
玉令觸手升溫,楚韶緊緊握住,把藏在懷中的一包糕點遞到淮祯手裏:“帶着路上吃。”
這團糕點被他的體溫捂着,還冒着熱氣。
淮祯失笑:“随州到京都,快馬兩個時辰,大軍行進也只需半日,餓不着。”
“你收下吧。”楚韶把糕點塞進啾咕手中,琥珀色的眸中盡是不舍。
淮祯拒絕不得,只好收下讓楚韶安心,他上手摸了摸楚韶的頭頂,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屠危和司雲,叮囑道:“照看好他。”
屠危道:“王爺放心。”
司雲說不了話,只用力點頭。
淮祯這才放心,翻身上馬,看着即将同裕王一起離開随州的三萬将士,楚韶鬼使神差地摸上白龍駒的馬背,問了一句:“城中還剩多少兵馬?”
淮祯一愣,這個問題問得實在突兀——楚韶突然關心起随州城的守備做什麽?
他坐在馬背上,逆着光看了看楚韶的耳垂,朱砂依舊鮮豔。
淮祯打消了自己的疑慮,就算現在交給楚韶一座中溱的空城,他也無法再改變南岐滅國的事實。
“留了三千騎兵駐守,怎麽了?”
楚韶:“沒什麽...”總不能告訴啾咕,他信了話本裏的胡話吧——淮祯回京這件事,早在一個月前就定下了,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他展開笑顏,“殿下,我等你回來。”
淮祯回以一笑。
軍隊走出随州城門後,楚韶又跑上城樓,極目遠眺,直至淮祯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他臉上的失落才變得不加遮掩,連屠危一個糙漢都看出這是又犯相思了。
不至于吧不至于吧!這才分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啊!!!
“楚公子,要不了幾天,王爺也就回來了。”
淮祯身邊那群人,只有屠危被留下來守在楚韶身邊,要是楚韶出了什麽事,屠将軍難辭其責。
屠危戰時在城樓上站過兩天兩夜風吹雨打于他而言是在撓癢癢,現在卻覺得這春末的柔風太烈,怕把楚韶給吹出病來。
“這裏風大,要不咱們回家等?”
楚輕煦置若罔聞,他靠在城樓上,一只手握着那枚溫潤玉令,一只手撐着下巴,望着淮祯離開的方向出神。
屠危只能讓聽雪取來鬥篷,陪着楚韶在城樓做“望夫石”。
裕王回京的第一天,楚韶在想他。
裕王回京的第二天,楚韶還在想他。
裕王回京的第三天傍晚,楚韶望着對面的狼山擰了擰眉,忽然轉頭問屠危:“那座山,今日為什麽沒有飛鳥?”
屠危:“???”
楚韶說:“平日至少有三波鳥雀從林中飛起。”
屠危和楚韶一起在城樓上待了三天,他心粗,根本沒留意鳥雀的動靜。
楚韶卻在做望夫石的同時,順便摸清了每日的風向,還把對面那座形狀似野狼的狼山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他這麽一提,屠危才後知後覺,今日的狼山,有些過于寂靜了。
一座鳥雀成片的山林忽然歸于死寂,只有一個原因——山裏必定有東西驚到了這群鳥。
按照屠危行軍打仗多年的經驗,他心中很快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楚韶看他一眼,“你也猜到了對不對?”
他說這話時,眸光沉定,根本不似在淮祯身邊時那樣懵懂無知。
屠危後背寒毛莫名一立——三年前繞音谷一戰後,他骨子裏對楚韶這個人是有點陰影的。
楚韶想起了什麽,他問:“對面曾經有過土匪?”
屠危回過神來,說:“對面确實有過一個山寨,但上面的匪患在四年前就已經被官兵平定了。”
楚韶:“狼山的位置夾在随州和溱京的邊界上,當年是哪一方派的官兵?”
屠危一怔,這個問題簡直是一針見血,他老實答道:“公子睿智,正是因為狼山地理位置特殊,所以當年剿匪時,随州和溱京并沒有達成合作,而是各打各的。随州是裕王的兵,溱京則是瑞王的兵。”
楚韶了然,皇帝不可能親自去管一個小小匪患,剿匪的官員只能是朝中武将,按照寧遠邱的說法,負責剿匪的大概率是瑞王一黨,他和淮祯看上去不太和睦。
他猜測:“當年兩兄弟互相推诿?”
屠危立刻搖頭:“并非如此,當年王爺有心一鼓作氣端了土匪窩,但這窩匪患有八千之衆,還借着山中地形設了各式陷阱,軍隊若要剿匪,需派出一萬軍隊,這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狼山不在溱京邊界,那一切還都好說,但當年瑞王抓着這一點,跟皇帝進言,說...”
“說九顧派重兵剿匪是假,實則意在京都?”
屠危:“公子如何猜到?”
“親王無召不得擅自帶兵回京,否則視為謀反,一萬重兵進入狼山,實則也是進了溱京境內,帝王多疑是通病,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要提防,不難猜。”
“正是如此,您全說中了,皇帝對殿下...”屠危不敢妄議皇家父子之情,只說,“當年殿下也是無奈至極,只能撤兵,最後瑞王派人剿匪,前前後後花了近兩年才将土匪剿清,官兵也傷亡慘重,後來又用了招安一法,瑞王踩着那群官兵的性命,滿口仁義道德,再将那群心思不純被迫招安的土匪送到随州城中,讓咱們王爺給他收爛攤子,所以城中才會有胡渾一流招搖過市。”
楚韶聽罷,鄙夷地道:“天子腳下,剿一窩土匪,居然要花費兩年時間才慘淡收場,當今的瑞王殿下怕不是個草包。”
“俺也覺得他是個草包!偏偏京中人人都誇他是帝王之才,俺呸!”
屠危抱怨完,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楚韶淡然一笑,道:“在我面前,将軍不必太過拘謹。”
屠危傻呵呵地點點頭,他對楚韶是又敬又怕,敬他是因為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當年輸得心服口服,怕他是因為當年實在被耍得太慘,很難不構成心理陰影。
“不過公子也不必太過擔心,山上這幾年都在随州的管控之內,上面确實也只剩下幾個改邪歸正的平頭百姓。半月前為查楊家姑娘失蹤一案,府衙裏的同仁才去盤查過,并無異樣。”
“你也說是半個月前,足足隔了十五日,哪怕是要篡位也都篡出個結果了。”楚韶凝視着前方寂靜的狼山,語氣凝重,“有無千裏鏡?”
屠危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千裏鏡遞到楚韶手心。
楚輕煦透過千裏鏡,看清了狼山內的境況。
林木蔥郁,乍一眼劃過去,沒有任何異常。
但只需仔細留意,就會發現,每一棵樹幹後,都藏着十雙人眼。
話本裏所說的“數萬土匪攻城”,已經應驗在眼前。
楚韶手一抖,額前冒出冷汗。
難道日後他也會如話本所言,弑君殺夫嗎?
作者有話說:
下章入V啦,下次更新在下周二(6月8號),入V當天雙更,請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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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咕:虎軀一震!
韶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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