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阋牆(五)

溫霈強撐着回到瑞王府,淮旸将他堵在了西院通往東院的小路上。

“你去哪了?家裏都燒成這樣了,你為什麽還能泰然自若地出門游玩?你知不知道本王命都快被淮祯玩沒了!?”

淮旸怨氣沖天地質問溫霈,全然沒察覺溫霈面白如死灰。

他只一味地宣洩自己的憤怒,企圖讓溫霈降下身段哄一哄自己。

溫霈卻只用那雙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睛看着淮旸。

最開始淮旸還能指天罵地,到後來被溫霈看得後背發毛,忽然慫了下來,然而他很快想起自己的尊貴身份,想起整個瑞王府都要依傍着他而生,溫霈也不過是個早已沒了新鮮感的王妃而已。

待他順利當上儲君登上皇位,這樣的冷美人他要多少有多少。

皇帝病重,肉眼可見地沒有多少日子了,淮旸誤以為自己已經勝利在望。

加之這兩日實在被火燒得滿腔憋屈,今日就一并宣洩在溫霈身上。

“本王跟你說話,你為什麽一句不應?!你真以為我怕了你!?”他推了溫霈一把,身後的鎖清連忙扶住王妃。

溫霈艱澀哀涼地苦笑出聲。

瑞王不明所以,他準備将溫露白拉過來,然而剛一用力,溫霈就閉眼倒了下去。

當日下午,瑞王府傳出消息,說裕王放的火吓病了瑞王妃,瑞王正衣不解帶地照顧着王妃。

百姓立刻一邊倒地抨擊裕王府,又大贊瑞王殿下愛妻顧家,和只懂殺伐的裕王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楚韶上街時,在茶館裏聽了這段說書,只覺得荒唐,可座上那群客人都拍手叫好。

他覺得聒噪,離開茶館走到街上,又在角落裏聽幾個小乞丐編了打油詩傳唱,內容無非是誇瑞王仁德愛民的,又路過胭脂鋪,聽到幾個婦人三兩成群地讨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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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殿下真是京中夫婿之楷模啊,我要是能嫁給這樣一個有錢有勢又寵我的男人,做夢都要笑醒。”

“等王爺登基稱帝,說不定咱們就有機會去選妃。”

“你忘了,瑞王殿下立過重誓,此生都只愛王妃一人,永不納妾,哪怕他做了皇帝,後宮估計也是空蕩蕩的,三千弱水只取王妃一瓢飲,王妃真是好福氣。”

楚韶:“...........”這福氣,恐怕溫霈并不稀罕。

難怪瑞王在京都的名聲如此好,全城最碎的舌頭都被收買了,一傳十十傳百,長年累月,衆口铄金,就算是廢物也能被說成寶。

楚韶回到府中,讓司雲研磨,自己執筆,稍作沉思後,落筆寫了起來。

時至傍晚,淮祯來書房尋他,見楚輕煦端坐于書桌前,狼毫在他手中游龍走蛇,以為他興致起了在作畫,走過去一看,卻是整一頁的字跡。

“這是?”

他出聲詢問時,楚韶才頓住筆尖,擡頭道:“我在寫戲文。”

“戲文?”

“殿下可曾想過,就算溫霈答應我們一起揭發瑞王的行徑,城中的百姓包括皇帝也未必會信啊,瑞王的賢德形象在京都根深蒂固,哪怕證據确鑿,也未必能真正撼動他在中溱的名聲。”

淮祯了然,他看了兩眼楚韶編的戲文,字句妙趣橫生,朗朗上口,戲劇的标題更是大膽諷刺:

色王爺暗藏顏如玉。

“你是打算以其人之道還之?”

楚韶道:“在溫霈病愈前,我們總得先幫他把路鋪好。”

“好。”淮祯認可道,“楊若雪已經将其他幾位姑娘的姓名都報了上來,我已讓人去各州郡接他們的家人過來。”

楚韶心有靈犀地道:“再用這出戲來造勢,把矛頭指向瑞王,最後煽動受害者家屬來個血書請命,只要能順利動搖皇帝對瑞王的信任,将他引到瑞王府的黃金屋一探究竟,還怕這位瑞王殿下不倒臺嗎?”

這是一出好計策,卻讓淮祯五味雜陳:有朝一日情蠱散去,楚韶會不會用同樣的手段和心機來對付自己呢?

——

兩日內,各州郡失蹤新娘的家屬就被裕王秘密接回了京都,與此同時,《色王爺暗藏顏如玉》的戲也在裕王府的庇護下順利在京都各地人流巨大的戲臺上演出。

淮祯甚至買通了宮中的戲班,直接将這出戲搬到了皇帝眼前。

戲中的色王爺雖沒有指名道姓,但在民間的好名聲以及那副惺惺作态的仁義嘴臉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戲在暗諷當朝瑞王,而戲中的“黃金學院”根本就是對标着“黃金屋”來的。

皇帝雖然病重,也不至于蠢到連這種暗諷都看不出來,趙皇後見驚動了皇帝,連忙讓人回瑞王府去處置黃金屋裏的女人。

在這出戲廣為傳唱之後,那群新娘的家人執着血書跪在宮門外,登聞鼓不分日夜被他們輪流敲響。

皇帝不堪其擾,終于撐着病體去了一趟瑞王府一查究竟。

瑞王驚懼之中早已将女人藏了起來,黃金屋被粉飾得像是尋常讀書的地方。

皇帝巡視了一圈,發現并沒有戲文裏寫得那樣荒誕不經,也沒有見到那群百姓血書裏所陳的冤情。

趙皇後暗松一口氣,怕夜長夢多,撺掇着皇帝回宮。

“父皇請留步。”一直卧病不起的溫露白在瑞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走到皇帝面前。

他跪下行了一禮。

此事鬧得滿城風雨,鎮國公生怕兒子受委屈,特意從邊關趕回,今日也同皇帝一道來了瑞王府。

他見露白消瘦憔悴了不少,便用苛責的目光瞪了瑞王一眼。

鎮國公在沙場厮殺數十年,眸中帶着退不去的殺氣,淮旸被他看了一眼,就覺得後背生寒,不敢造次。

皇帝讓溫霈起身回話,溫霈執意跪着:“瑞王府犯了重罪,兒臣無顏起身。”

趙皇後慌張道:“傻孩子,你,你胡說什麽呢!”

“母後還想再替淮旸遮掩嗎?”溫露白迎上皇帝的視線,道,“父皇明鑒,近日城中紛傳的黃金屋一事,絕非謠言,而是确有此事!”

“溫露白,你胡說什麽?!”瑞王急得要沖上前捂住溫霈的嘴。

“你給朕跪回去!”溱帝出聲勒令,淮旸不敢擅動。

他尚存一絲僥幸,畢竟鎮國公府和瑞王府結為親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溫霈絕不至于把兩家都逼上絕路。

皇帝壓下一陣咳嗽,道:“露白,你告訴朕,究竟是怎麽回事!”

溫露白垂下眼眸,不忍去看鎮國公心疼的眼神,這才說:“淮旸在各地劫持清白人家的女子進王府,藏在黃金屋中,以學堂之名,行白日宣淫之事。”

淮旸大驚:“溫露白!!”

“事情敗露後,他作出一派假象來蒙蔽父皇,其實他将那群女子盡數藏在了黃金屋的地下密室中,父皇大可現在就讓人去查!”

皇帝震怒之餘,立刻讓身邊的禦林軍去查黃金屋的地下密室。

“你是想毀了本王嗎?!”淮旸不管不顧地沖上去,要對溫霈動手,鎖清連忙擋在,替溫霈擋下一腳後,跪在皇帝面前,“瑞王殿下不僅金屋藏嬌,他對公子平日裏更是非打即罵,公子腰上還有他推出來的淤傷,請聖上憐憫公子。”

這時禦林軍疾步上前道:“啓禀皇上,黃金屋內,确實藏了二十位妙齡女子。”

皇帝:“......”

淮旸眼見自己敗局已定,惱羞成怒,還未來得及狡辯,臉上忽然一痛,鎮國公用手上的馬鞭,狠狠甩了瑞王一鞭,把淮旸打懵了。

趙皇後怒道:“你怎敢當着聖上的面鞭打皇子?!”

“這般無恥之人,打便打了!皇上要罰便罰,臣今日必要抽得他皮開肉綻。”

皇帝可無臉責罰鎮國公,畢竟除去君臣關系,淮旸也算是鎮國公的半子了。

最後還是溫霈起身,攔住了父親,與皇帝道:“事已至此,瑞王并沒有做到當日成婚時所言的忠貞不二,既如此,還請陛下準許臣與瑞王合離,否則臣必以死明志。”

皇帝閉眼,艱難道:“...朕...允準。”

溫霈将懷中一早就備好的文書攤開在淮旸眼前,說是合離,這卻是一封休書。

“淮旸,我此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9歲那年,跳下冰湖去救你,我救你一命,你毀我一生,今日,是我溫露白休了你。”

他松開手,休書糊住了淮旸的視線,待他拿下休書時,只能看見溫霈離去的身影。

“瑞王行事荒唐無度,即日起,禁足王府,三年不得出!”

随着皇帝口谕降下,瑞王府大門落鎖緊閉。

不過一下午的時間,整個京都都知道,瑞王愛妻是假,好色是真,鎮國公與瑞王府割席決裂,此生不再往來,而被禁足三年的瑞王,再無謀奪儲君之望。

這陣風一刮進朝野中,文武兩派的牆頭草又開始搖搖擺擺。

原先瑞王陣營的文官連忙尋求出路撇開和瑞王府的關系,而武将這邊全都同鎮國公一道,站在了趙皇後的對立面,每個人的立場都換了一輪,只有文太傅巋然不動。

他一開始就把所有的賭注,壓在了武能安北游邊境,文能治岐州死城的裕王身上。

太傅府內,文容語對着鏡子扶髻畫眉,鏡中女子的面容溫婉可人,眉眼間卻透着愁緒。

她昨日去了一趟裕王府,本想去給淮祯道喜,卻被他近身的溫公公攔在了內院之外。

文容語遠遠望着院中親密的兩人。

淮祯對楚韶溫柔地笑着,時不時擡手摸一摸楚輕煦的耳垂,似乎很喜歡他那枚朱砂,之後他們旁若無人地親在了一起。

文容語黯然離開。

她望着鏡中的美麗容顏,太傅官運恒通,她在京都名媛中的地位和聲望也數一數二,不少人誇她天生麗質,在見到楚輕煦前,她從未對自己的容貌有過自卑。

“你說,我跟那位姓楚的岐州人比,誰更好看?”

她問身邊的侍女。

侍女道:“小姐傾國傾城,豈是常人能比的?”

“是,他不過是個地方官的兒子。”文容語自言自語道,“論家世,他是比不過我的,更何況又是個男子,溫露白這一鬧,皇上應當不會再容許皇子娶男子做正妻。”

她問侍女:“爹爹可有說賜婚的事何時才有回音?”

“小姐別急,皇上為了瑞王的事病得似乎更重了些,太傅大人還沒找到時機提,不過只是時間問題,小姐一定會如願嫁給裕王殿下的。”

“我自然不急,只要有爹爹在,不論是裕王妃,還是皇後,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文容語拿起一對珍珠耳墜,挂到耳垂上時,又回想起裕王把玩楚輕煦耳垂,兩人相視而笑的畫面。

她的手一重,耳垂被耳墜的鈎子劃了一下,冒出一顆紅色的血珠。

侍女忙拿了手帕過來,文容語卻自顧自欣賞起這顆挂在耳垂上的血珠。

“相比楚輕煦,我更有資格做殿下心頭的紅朱砂。”

作者有話說:

文案的劇情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

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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