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他受不起

中溱國都沉浸在登基大典的喜悅與期盼中。

宮中撤去為先帝守孝的白布,溱宮褪去了慘白素裹,又恢複了往日的莊嚴華麗。

吉時還未到,淮祯穿着一身明黃色的華服,獨自坐在萬人向往的龍椅上。

這是他想了十年的位置,如今穩穩地坐上了,卻像是被隔絕了人間喜樂,竟連一絲一毫的快樂都感覺不到。

殿外的太監總管趙六瞞着溫硯讓內侍省造了一方楚韶的牌位。

前朝也出過對已故發妻情深不能自抑的皇帝,通常就是在登基後追封為皇後,再加一堆好聽的谥號,如此就算是盡了生者的思念之情了。

趙六沒見過楚韶本尊,只知這是位男後,中溱皇室不是沒出過男後,他照着淮靖帝時期的禮節給楚輕煦立了一方牌位。

此刻他抱着這方牌位往合陽殿而去,他身後兩個小徒弟還想着一同進去邀功,趙六怕被搶了功勞,把這兩個小太監撇在了殿外。

他整了整頭上的帽子,雙手捧着描了金邊的牌位,走進正殿,跪在地上給淮祯請安。

淮祯擡眼看了看地上的太監,以為他又是來交代什麽禮節,卻被太監身邊那方寫着楚韶名諱的牌位狠狠紮了眼。

趙六還不知自己已經大禍臨頭,指着這方牌位道:“奴才知道陛下思念君後,便讓內侍省用上好的檀香木為君後做了這方牌位,陛下今日登基,若想追封谥號,內侍省立刻就能讓人寫進牌位上去,以盡陛下哀思。”

“......”淮祯握着龍椅扶手的手青筋暴漲,“誰想的這個主意?”

趙六內心暗喜,“是奴才一個人的主意。”

“好...很好。來人!!”

禦前侍衛循聲踏進殿中。

“把這個詛咒君後的奴才拖出去,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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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趙六滿臉驚愕,不知自己錯在哪裏。

宮中人人都知,姓楚的這位君後已經葬身溱江,絕無生還的可能。

此前有人勸了一句“節哀”就被拖去打了板子,趙六不是不知道這個忌諱。

但他以為那時是因為陛下還在為故人傷心才會如此反常,今日可是陛下登基的大好日子,連先帝去世陛下都走出來了,一個男後有何特別之處?

他也是宮裏的老人了,見慣了帝王薄情,至死都不會想到新帝會在登基大典這樣的好日子為了一個忌諱開殺戒。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方才被撇在宮外的兩個小太監親眼看着師父被侍衛拖出去打死,渾身抖若篩糠,慶幸自己逃過一場死劫!

待殿中重新恢複清靜後。

淮祯定定地看着那方倒在地上的牌位,他踉踉跄跄地走下高臺,把這方牌位扶起來,看着上面的“輕煦”二字,暖陽一般的名字,卻讓他透骨生寒。

“小韶...小韶...”

他終于無法再自欺欺人,他是親眼看着楚韶墜下斷崖的。

懸崖那樣高,江水那樣急。

淮祯比誰都清楚,在楚韶捅穿他的血肉将他狠狠推開時,他就永遠永遠地失去了楚輕煦。

再也不會有人追着他喊啾咕。

再也不會有人在分別時小心翼翼地向他讨一個不會抛棄的承諾。

再也不會有人在他将行遠路時,替他捂着一包熱乎的紅豆糕,僅僅是怕他會餓。

不會再有人像楚韶一樣傻乎乎地把那顆最單純無暇的真心剖給他。

淮祯擡眼望着那方高高在上的龍椅,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麽高興不起來了。

他想要的,從來不是什麽至高無上的權力,從三年前跌落戰馬那一刻起,他想要的,或許只是一個楚輕煦。

他抱住那方牌位,在接受自己親手殺了楚韶的那一刻起,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殿外的奴才聽到殿內的動靜,還以為新帝是喜極而泣。

北游空曠的草地上,突兀地豎起一個刑架。

魏庸被綁在邢架上,蘇氏毫無還手之力,跪在地上疊聲求饒。

楚韶說和這兩位故人有點舊怨,想獨自解決,岱欽便給了他足夠的空間,帶着人去了小坡後。

天上時不時有禿鹫盤旋過來,似乎是聞到了什麽氣息。

匕首的寒光倒映在魏庸臉上。

魏庸的喉結不安地上下蹿動,在蘇氏哭哭啼啼的求饒聲中,魏庸顫聲道:“楚韶,你...你不能忘了我父皇對你楚家的恩情啊,你楚氏一族,受了皇室多少恩惠,你...你可不能恩将仇報。”

“恩将仇報?什麽恩啊?”楚韶将匕刃抵在魏庸的手腕上,“是你廢我雙手的恩情,還是你囚禁我三年的恩情?”

說話間,匕首刺進魏庸血肉,就像他當年讓人鑿穿楚韶手骨一樣,楚韶溫柔地挑斷了魏庸的雙手手筋,血迸射到一旁的蘇氏臉上,她的求饒聲更加凄厲。

“我楚家是受過先帝的恩惠,所以我爹爹至死都願意信任你這個狗皇帝,他甚至為了你的一張手谕把我從邊境硬召回來,可是魏庸,你是怎麽回報我父親的忠心的?”

楚韶清亮的眸中劃過滔天的恨意。

“你派人暗害我出使北游的兄長,将我父親氣斃于朝堂之上,縱容奸妃逼死我母親,楚家九族三百二十五口性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這些命債,就是你于我的恩情嗎?!”

楚韶一刀捅進魏庸的心口,縱向劃拉下去,白骨森森間,魏庸的心髒還在跳動着。

魏庸睜大充血的雙目,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口露風了,血流如柱,但他沒那麽快死。

“你作為君主,只知縱情享樂,昏庸無道,南岐百年基業毀于你手,你不但不以死謝罪,還恬不知恥地跑到北游來避難,你知不知道,亡國那日,南岐的百姓被溱軍的大炮架在家門口威脅,而你作為君主,那個時候卻逃之夭夭,棄子民于不顧!”

“早知你無能至此,三年前我就該一刀要了你的命,那樣至少南岐的基業還保得住!如今,你死都死得毫無價值,還髒了我的手!”

魏庸的心髒被掏出來,扔到一旁跪地求饒的蘇氏手中,空中的禿鹫聞到血肉的香味,俯沖下來,啄食血肉時,順便叼走了蘇氏的兩只媚眼。

蘇氏慘叫着求饒,楚韶不為所動,“蘇貴妃,你當年讓我娘在大雪天跪了兩日兩夜時,你可曾饒過她的命?”

他掏出手帕,擦拭匕首上的肮髒血跡。

風吹拂而來,楚韶衣裙幹淨如雪,而背後的禿鹫彙集成群,瘋狂掠食着刑架上那具猙獰的新鮮屍體,順便啄咬已經血肉模糊但還活着的蘇氏。

岱欽在小坡那邊呆呆地看着,不僅僅是他,連岱欽身邊的武士都為楚韶的手段心驚。

此時,西南邊傳來莊嚴的鐘聲,岱欽回過神來,中溱新帝登基的吉時到了。

鐘聲響起時,正是溱宮中百官跪地朝見的時辰。

按照禮節,北游子民也需向中溱宮殿方向行臣服禮,既跪地,将臉貼在交疊的手上,以鐘聲為號,鐘聲停止時,北游子民再同中溱官員一同起身,結束行禮。

江東兩邊臨着邊境線,早年頭鐵的時候也跟中溱硬幹過,無不碰得頭破血流跪地讨饒,這幾年他們學聰明了,無條件地做中溱最安分的臣服者,既不會像南岐那樣慘烈滅國,也能享受安穩的太平日子。

到了岱欽這一代,更是将中溱視為老大哥,因此鐘聲響起時,他這個新王率先朝中溱的方向跪地行禮,誠意十足,所有的武士和子民也都随着王一起跪地。

遼闊的草原跪倒了一片臣服者,只有楚韶迎風而立,思及一年前在南岐行宮的三跪九叩,眸中淬冰。

岱欽悄悄伸手揪了揪楚韶的衣裙,“你為何不跪新帝?”

“我跪他?”楚輕煦屹立于鐘聲中,以天人之姿蔑視中溱的天子之威,“他受不起!”

作者有話說:

韶兒:該他來跪我。

兩章內,啾咕應該就來北游喝韶兒的喜酒了。

啾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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