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吾輩楷模
一連好幾日,楚韶都翻了“滾”的牌子,于是淮九顧連栖梧宮的床沿都摸不到。
淮祯原本打的金算盤是,那五個牌子楚韶每日翻一次,最差也能賺到一次共進早膳的機會,沒想到楚輕煦反手寫了個“滾”字,将了他一軍。
倒是真地日日都要翻牌子了,日日都翻牌子讓他“滾”。
這回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連拿淮暄蹭飯都變得艱難起來。
這日下了早朝,香岫又來合陽殿,垂首回禀:“殿下今日還是翻了‘滾’的玉牌。”
淮祯現在都有些聽不得滾字了,他近日夜裏做夢,夢到的都是楚韶讓他滾。
“你找個機會,把滾的玉牌給他藏起來,朕就不用日日滾了。”
香岫為難不已:“奴婢已經提陛下藏過了,可君後他寫了好幾塊‘滾’的玉牌,奴婢也藏不過來。”
淮祯:“......”
起先在戰場上,他是楚韶的手下敗将,如今在溱宮之中,他還是拿楚韶束手無措!
楚輕煦就是生來克他的!
這幾日天氣回暖,他肩上的舊傷就不疼了,于是改奏折的事兒,楚韶也不怎麽願意代勞了。
栖梧宮離合陽殿二十步的距離,他一步都不想走。
“他今日有何安排?”九顧擰了擰眉心,頗有些頭疼。
“殿下在禦花園賞花...”香岫猶豫了一下才說,“昨日殿下讓司雲送了口信去鎮國公府,邀溫将軍來宮裏一敘。”
“溫霆?”淮祯疑道,“小韶怎麽會突然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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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王府大婚那日,溫紀影明目張膽地告訴淮九顧,他願意代裕王府庇護楚韶。
想到溫霆就想到岱欽,一想到岱欽就想到楚韶頭上那枚鑲了夜明珠的玉簪。
楚輕煦就像那顆夜明珠,不,他不是夜明珠,他是時時刻刻都在發光的寶珠。
這樣一顆寶珠,自然有許多人在見到的第一眼就明裏暗裏地觊觎着了。
淮九顧如坐針氈,猛然起身道:“不行,朕得去禦花園看看!”
——
司雲帶來的口信是巳時來禦花園相見,但溫霆今早天不亮就送了拜帖進宮了。
以至于楚輕煦按時來到花中小亭時,溫小将軍已經枯坐着喝了兩壺碧螺春了!
隔着紅梅見到楚韶的身影,溫紀影忙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行禮:“微臣參見君後。”
楚韶忙免了他的禮,溫霆才敢擡眸悄悄打量楚韶。
他今日穿了一身黛藍色的緞袍,銀線繡的雲紋在暖陽下潋滟生光,脖頸上圍着一圈蓬松柔白的白狐毛,墨色的長發披散在左右兩肩,頭上別了一把乍一看素簡細看卻華貴無比的紫玉琉璃簪。
日影鍍在他皎月般白皙的臉龐上,似乎是在來的路上凍着了,鼻尖透着紅潤,像不小心蹭到了紅梅的花汁。
“溫公子,溫公子?”楚輕煦見他凝眸盯着自己出神,便擡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
溫紀影這才回過神來,飛速眨了兩下眼睛,掩下險些失态的窘迫。
楚韶看破也不拆穿,笑着替他倒了一盞溫熱的茶:“這是岐州的碧螺春,冬日少見,淮祯花重金尋來的,你品一品。”
溫霆盯着握着茶盞的素手,婉拒之言堵在喉嚨口,他接過茶水,飲了一口,裝作是第一次喝,稱贊道:“綿柔清冽,回味清雅,不愧是岐州名茶。”
其實這名茶他已喝了兩壺了,現在入口跟白開水沒什麽區別,自然也品不出什麽味來。
但他如何舍得讓楚韶敗興呢?硬着頭皮誇就是了。
也怪他,心急,來得太早。
楚韶關心起溫霈來:“一別數月,露白的身體可好些了?”
當日大婚,親近之人都進栖梧宮湊過熱鬧,溫霈原也有這個資格,但他畢竟是合離過的人,自覺不太吉利,因此就沒進栖梧宮,之後宮宴和群臣朝拜,人太多了,楚韶就沒顧得上溫霈。
溫紀影笑着答:“合離之後,跟撒潑的小野馬似的,當日還差點同君上追去北游,被爹爹攔住了,他好得不得了,君後放心。”
“那就好。”楚韶也跟着笑,他擡起茶盞喝了一口,就聽溫紀影輕聲問,“那殿下...可還好嗎?”
楚韶放下茶盞,攤開手道:“如你所見,我也很好。”
溫霆眼底的笑意更為溫柔,他有些後怕地說,“當日我曾帶人在江邊搜尋了十天十夜,幸好什麽都沒有搜到,否則...我真是不知該怎麽辦了。”
“讓你們擔心了,我命大,輕易死不了的,說來那晚射殺瑞王,你還救過我一命。”
當日江霧彌漫,楚韶又心灰意冷,根本無心去看射箭之人究竟是誰,他只知溫家兄弟箭術奇絕,便斷定應當是溫紀影發的箭。
溫紀影如實告知:“那晚射箭的是露白,并不是我。”
楚韶喝茶的手一頓,眉梢一揚,欣賞不已,“溫霈真乃吾輩楷模。”
淮九顧路過假山時,恰好聽見楚韶稱贊溫霈。
吾輩楷模?!
暫且不論前因後果,溫霈可是親手射殺了朝夕相處十年的夫君。
雖說瑞王該死,但楚韶視溫霈為楷模,豈不是也動了弑夫的念頭?!
淮祯腳下踉跄兩下,扶住假山山壁才站穩,他就躲在角落裏,側耳偷聽。
楚韶沒有察覺淮祯的靠近,他又往溫霆杯中倒了一盞白霧沸騰的碧螺春,才道:“我今日請将軍來,實則是有事相求。”
溫霆雙手扶着茶盞,“殿下不必同我如此見外,但說無妨。”
淮祯也豎起小耳朵聽,楚韶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麽還需要來求人呢?
楚輕煦壓低聲音:“我有意設立情報司,輻射整個中溱,最好能将各州郡的動向以及京中文氏的黨羽都監視其中。”
溫霆聽懂了楚韶的意圖,反問道:“據我所知,君上手中就有一個情報司,在君上還是王爺時,他的眼線已經遍布中溱,連北游十二部都沒有逃過他的監視。殿下若想監察前朝,大可以從君上那裏得知。”
偷聽的淮祯心道:就是就是!朕的眼線不就是韶兒的眼線!這麽見外做什麽?!
楚韶卻淡淡搖頭:“他是他的,我是我的,我不想事事都挂靠在他身上,況且我也是他的監視對象之一,終究是不一樣的。”
淮祯:“.......”
跟在他後面的香岫低了低頭,是啊,她被君上派去栖梧宮的任務之一就是彙報楚韶的一舉一動。
她明面上忠誠于君後,實際上受命于君上,就像今日,楚韶私下見溫霆,本不該讓淮祯知道的,香岫卻還是“出賣”了這道消息。
她心中生出幾分愧疚之意來。
寒風拂來,吹落些許冰霜。
小亭中,茶香幽幽。
溫紀影點頭了然,“那殿下如何籌謀?”
“我需要你從溫家軍中挑一些身手敏捷反應靈敏的士兵奔赴各州,充作密探,最好能來無影去無蹤,對輕功的要求自然高些。”楚韶招來司雲,介紹給溫霆,“司雲是我的心腹,他輕功極好,可以讓他對選拔出來的士兵進行密訓。”
司雲朝溫紀影抱拳示意,溫霆武将出身,立時抱拳回了一禮。
楚韶繼續說:“我如今也是能調用君王玉玺的,屆時密探分散各州,若需要當地官員協調統籌,我可拟一道公文過去,各州官府自然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方便你們行動。”
“然而州郡并不是最關鍵的監督對象,京中文官要員才是重中之重,一定要警惕他們煽動內亂。”
楚韶眸中劃過一絲痛色:“當年南岐和中溱今日是一樣的,外患皆平,卻被一群文官信口雌黃弄得人人自危,導致南岐三個月亡國。”
當年安寧侯府當真是毀在了那位撞柱自盡的丞相口中,這群文臣多疑狹隘,衆口铄金,鼓動魏庸鳥盡弓藏,最終整垮了楚家,也整垮了整個南岐。
抛開家國之仇不論,于公于私,楚韶都不希望中溱步南岐的後塵,他根本無法看着這麽多子民同他一樣陷入亡國的水深火熱之中。
淮祯聽他這麽說,已經能明白輕煦的苦心,外頭說楚韶是妖後,楚韶自己也不介意別人這麽诋毀他,甚至是樂在其中。
然而他如今的行徑,又哪有一點妖後該有的樣子呢?
楚韶讓司雲把一早拟好的名單交到溫霆手中,“這裏面提到的人,你需重點關注。”
溫霆粗略掃過一眼,幾乎全是太傅的門生,且這群門生個個身居要職,幾乎把着朝野谏言的關口,等同于捂住了君王的耳朵,只讓君王聽他們想讓他聽的話。
好在淮祯不是個讓人擺弄的昏君,但文騰顯然正在利用言官試圖控制他。
溫紀影明白此事輕重,忍不住問:“殿下這番苦心,君上可知道?”
“他今日或許不知道,但他早晚會知道的,我人在北游都能被他的眼線發現,更何況在這深宮之中呢?”楚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正我也沒想瞞他,他也不敢來幹涉我的事,你放心大膽地去做就是了。”
玉玺都能随他調用,溫紀影信淮祯不敢阻攔此事,“臣還有一問,這情報司可有具體的名字?”
“明鏡高懸,魑魅魍魉才能無處遁形。”楚韶凝視着亭中的紅梅,聲音溫潤冷肅,“就叫明鏡司。”
“微臣定不負殿下所望。”
溫霆起身準備行禮,不想廣袖不小心掃到了桌上的玉盞,玉盞滾落下來,眼看就要摔得四分五裂。
楚韶伸手去接,恰好溫霆也伸了手,那茶盞落進楚輕煦手心,溫紀影的手則無意中包住了楚韶的手。
溫紀影忙收回了手,耳根發熱,疊聲道:“殿下恕罪,微臣...微臣...”
只有心虛之人才會如此在意這種無意的肢體觸碰。
楚韶毫不介意:“無妨。”
假山後的淮祯目睹了這一切,眸中淬了冰塊兒似的,他一掌捏爆了手心的雪球。
作者有話說:
雪球:?
溫霆,字紀影。
你讓小溫9點起來上朝,他不一定起得來,可能還會遲到,但你讓小溫9點起來見楚韶,他4點就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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