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三跪九叩!

謀朝篡位等同家事?!

鎮國公收到手谕後,大為震撼,溫露白又在他耳邊替楚韶說好話,兩個兒子都在袒護楚輕煦,連皇帝自己都不介意被謀奪皇位。

鎮國公也不想再多管了。

國公府一表态,滿朝有所動搖的武将也以為這真是帝後的家事,尋思着君後鬧過一陣就該消停,以為等幾天就會風平浪靜,物歸原主。

但這在百姓眼裏,就是皇帝明面偏袒妖後,甚至認定這場“毫無正義”可言的大清洗是皇帝授意妖後幹的。

民間說書的更是暗諷帝後兩人是一丘之貉,共同謀害忠臣,坊間物議沸騰。

“到底是外族人生的孩子,哪能真跟我漢人子民一條心啊?”

“文太傅是受先帝囑托匡扶朝政,也提防着皇帝偏袒北游母族,如今倒好,他不偏袒母族,倒去偏袒南岐那個破落舊國的亡國之臣!”

“這還不算昏君?明知楚韶是南岐禍害,是整個中溱最大的仇人,卻為他隐瞞身份,扶他坐上後位,讓中溱子民去跪拜一個手染國人鮮血的仇敵,簡直是荒唐!”

“同樣是男後,夜鄞為國為民殚精竭慮,而楚妖後卻不明是非禍國亂政!中溱危矣!”

“喜歡男人也就罷了,居然色令智昏到交出玉玺和虎符,讓一個南岐蠻子坐擁君王之權。現在這朝堂裏,恐怕是坐着兩個皇帝了!”

“天上尚且容不下兩個太陽,一國豈能容得下兩個君主?!”

民怨滔天之下,連小乞丐的歌謠裏都開始譏諷天上有兩個“太陽”,只盼着有個“後羿”能一箭射落這兩個遮天蔽月的“毒日”,扶另一位明君上位!

這日朝鐘再次撞響。

人人都知君上被困冷宮,朝會已經停了小半個月了,自從上次在泰央殿上斬了刑部侍郎後,朝鐘就沒有再響過。

今日卻詭異地敲響了,且是從天未亮時就不斷在響,到日出之後,整個國都的臣民都知曉了這番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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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冷宮”之中的淮祯也聽到了。

他已在冷宮之中待了整整三日了。

殿門緊閉三日後,終于從外頭打開,來人不是溫硯,是司雲。

“陛下請跟我來。”司雲身後并沒有帶侍衛。

“是楚韶要見朕嗎?”淮祯踏出正殿,看着司雲的眼睛問,“他終于肯見朕了?”

“公子只讓我帶你去泰央殿。”

朝鐘還在耳邊回蕩。

“泰央殿是上朝的地方,他召了百官進宮,然後要見朕?”

淮祯一時不明白楚韶此舉的深意,難道他要歸還皇位?

泰央殿外,已站滿了官員,文臣一列只餘下十人,武将一列則有五十人。

而在半個月前,文官的人數和武将是相當的。

這樣懸殊的數量差異,讓所有人心中惶恐,即使知道今日朝會事出詭異,也無人敢違拗楚韶的命令,誰知道這個手握兵權的妖後會不會一個不高興,又用那虎符誅了誰的九族呢?

站在高臺之上的大太監依然是溫硯,溫硯臉色鐵青,心事重重,連“君後駕到”四個字都喊得毫無中氣可言。

淮祯被司雲帶到內殿,他隔着屏風,看到一身華服的楚韶箭步流星地走上正殿高臺,無比熟練地坐上了龍椅,滿朝文武噤若寒蟬,整個朝堂寂如死水。

無人對楚韶行禮,隐在屏風外的淮祯意識到,自己回京後,楚韶手中的玉玺威力就大打折扣了。

就如慕容所言,這裏究竟是中溱國都,被揭了南岐身份的楚輕煦,就算兵權在握,也得不到民心,這個局面遲早要崩塌得徹底。

淮祯想出面為楚韶解圍,告訴群臣楚韶近日所為都是他所授意,驚濤駭浪要反撲而來,淮祯願意替楚韶擋着。

腳下才移動一分,司雲一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陛下稍安勿躁,君後還未召你觐見。”

他手上的力道很重,像在押解犯人。

淮祯擰眉,“你松手。”

司雲卻反問,“陛下是想跟我過過招嗎?”司雲單手用力,捏在了淮祯未愈的箭傷上,幾乎是立刻,肩上就滲出血來。

劇痛之下,淮九顧臉都白了幾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雲。

司雲道:“公子說,你肩上的舊傷新傷,都是你的弱點,我只要拿捏住你的弱點,還怕制服不了你嗎?”

“司雲,你用這副語氣跟朕說話?”

司雲仰起小臉,極力做出有權有勢所以嘚瑟的神情來,“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淮祯微怒,擡手就要反擊,但肩上的傷口被司雲拿捏着,雙手根本無法用力,司雲兩招将他押住,“陛下還是聽話點,公子可沒說過不讓我打你。”

淮祯:“......”

他左肩帶傷,右手被反剪在背後,一時竟被壓制住了。

司雲雖然身手了得,但絕不是淮九顧的對手,今日只是掐準了淮祯的傷處,勝之不武了。

淮祯忍過肩上一陣劇痛,本想反抗,忽然看到正殿的楚韶扔了一本奏折下去。

“寧遠邱,你在奏折裏寫後羿射日的典故做什麽?是想提醒本殿,天上只有一個太陽,人間卻有兩個君主嗎?”

寧遠邱走出文臣行列,仰視着性情大變的楚韶,跪地禀道:“君上既已回朝,君後再坐在龍椅上,确有不妥,中溱,不能有兩個皇帝。”

寧遠邱是淮祯的心腹,滿朝文武,現在都是忠心于淮祯的。

楚韶清洗文騰一黨,這群人拍手叫好,但今日楚韶明顯是想将淮祯取而代之,這群心腹之臣,自然不可能再心悅誠服。

寧遠邱此言一出,滿朝文武都跪地附和:“請君後歸還玉玺虎符,退居後宮。”

楚韶眼中劃過無人察覺的欣慰,他出聲道:“諸位起身吧。”

他又變得溫柔起來,讓百官誤以為楚韶是真地要把皇位物歸其主了——這群人如此忠心于淮祯,自然也願意寬容地對待淮祯的心上人。

他們長身而起,卻見楚韶笑意盈盈地道:“一個國家确實不能有兩個君主,就像天上多了個太陽,就要找個射手除掉一樣,本殿今日,便邀大家一起目睹何為射日。”

衆臣一臉懵然,楚韶看了一眼內殿,“司雲,把人帶上來。”

司雲領命,帶淮祯上殿前,先上手把淮祯的外衫脫了,又抓亂了他的頭發,這才把人押上了正殿。

衆臣看到的,便是一頭狼狽,肩上帶血的淮祯。

“君上!!”

寧遠邱震驚不已,他不敢相信楚韶竟然敢如此對待淮祯!哪怕當日在南岐時,淮祯也不曾在物質上虧待過楚輕煦!

淮祯早已不在意自己是何形象,他的目光牢牢地黏在楚韶身上,企圖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絲不忍或是憐憫——可惜什麽都沒有。

“當日大婚時,你曾許諾,無論我要什麽,你都會給我。”楚韶擡手摸了摸龍椅扶手上的龍頭,“淮祯,我想要這把龍椅,你敢給嗎?”

淮祯仿佛不認識此刻高高在上的楚韶一般,“你真地想要嗎?”

楚韶避開他目光,“自然是真的,我早就警告過你,你留我在身邊,這皇位就注定坐不久。”

淮祯不會再對楚韶食言,他認命般:“我早就把一切都交給你了,玉玺,兵符,這整個天下,已經是你的了。”

“那就表個态吧。”楚輕煦朝司雲遞了個眼神。

司雲會意,擡腳踹了淮祯屁股一下,生生把淮祯踹跪在楚韶面前。

衆臣大驚!屠危甚至想拔刀,一摸腰間卻空空如也——今日上朝時,所有武将的兵器都被上交了。

知道底下要亂,楚韶擡起一根手指,銀甲士兵立刻沖進泰央殿,從裏到外,把群臣和淮祯包圍起來。

他們個個都握着鋒利的兵器,随時準備開殺——這是淮祯賜予楚韶自保的兵力,楚韶便物盡其用。

這群将士沒有額外的感情,他們只受虎符調遣,誰手握君王虎符,他們就以誰為尊。

哪怕這群鐵軍是淮祯一手帶出來的,也不妨礙他們今日和淮九顧站在對立面。

殿內都被這群兵圍得水洩不通,殿外一定也全被包圍了。

楚韶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武官行列,“你們手下的兵,歸根究底,還是受本殿調遣。”

武宮們敢怒不敢言。

楚韶便又看向淮祯,“九顧,既然你已決定讓位給我,就該讓群臣看出你的誠意,按照你中溱的禮節,新帝登基時,該行三跪九叩之大禮。”

淮祯眼前忽然閃出一年前那一幕,楚韶跪在他腳邊,仰着蒼白清俊的臉,額頭上鮮血淋漓,他的雙眸澄澈如水,就那樣憧憬地仰視着淮祯,嘴角甚至帶着一抹笑意。

這張純真又可憐的臉,和眼前的楚輕煦重和了,但他不再蠢鈍癡傻,不再心懷單純的期翼,他一臉清冷,滿目漠然,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

後腦的頭發忽然被人用力抓住,緊接着便是一股無法抵抗的沖力,淮祯被司雲按着磕了一個巨響的響頭。

這聲悶響,砸在所有人心口,他們的嘴巴驚得合不攏。

楚韶看見淮祯擡頭時,額上已經淤青一片,他纂緊了衣袖,手因為過度用力微顫起來。

頭腦震蕩的劇痛,把尊嚴按在地上摩擦的滋味,當日楚韶的痛苦與屈辱,淮祯終于切身體會到了。

他擡眸看向韶兒的那一刻,終于設身處地地移情,真正開始反思自己昔日的殘忍與卑鄙,楚韶沒有喂他一顆鐘情蠱,已是心軟仁慈。

“陛下!!”寧遠邱痛苦嘶喊,武官們義憤填膺,拳頭攥緊。

“誰都不準對楚輕煦無禮!!”淮祯沙啞着出聲,“是我欠他的,是該還清才是。”

不需要司雲再出手強迫,淮祯自己站起身,上前三步,又自願在楚韶的注視中,彎下膝蓋,跪地磕頭。

他丢掉中溱皇室的矜貴,丢掉一國之君的尊嚴,用額頭去碰撞冰冷的地板,在群臣的見證下,在他親手調教的将士面前,自願折斷一身傲骨,血淋淋地捧到楚韶眼前。

就像當日楚韶碎了一身傲骨跪在他面前祈求憐憫時一樣——簡直是,如出一轍。

名正言順的強國之主,一國之君,甘願給亡國之臣,三跪九叩。

血性還在的官員大哭出聲,像被奪了童貞一般。

這哭聲真是悅耳啊。

楚韶閉目聆聽中溱朝野的悲鳴,當日在母國所受的折辱與悲恥,在這一刻,看着淮祯額頭上止不住的鮮血時,終于終于,得以釋然了。

緊繃的一根線,淩空扯斷,楚輕煦強撐着笑了笑,眼角卻無知無覺地滑下兩行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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