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朕之卿卿(二)
被楚韶清算過的朝堂效率遠高于淮淵執政時期。
淮祯批下岐州太學的奏折,三省六部的流程在一日內走完。
楚韶收到京中回音的第三日,皇城就派了戶部禮部的官員前來協助南宮轉為太學的相關事宜。
一切都進行得順利且高效,三個月後,入學第一次考試結束,通過選拔的岐州學生坐進了宮殿規格的太學,接受比肩皇城的教育。
一年後的春日,春闱開考前,楚輕煦親自去城門外送學生進京赴考,其中年齡最小的舉子叫張裏玉,今年只有17歲。
出發前,張裏玉不安地問楚韶:“中溱的科舉對我們岐州人真的公平嗎?”
宋皓的例子血淋淋地擺在所有岐州書生面前,甚至到今日還未翻案,短短一年的時間也并不能徹底消彌岐州百姓對中溱的芥蒂。
楚韶擡手拍了拍張裏玉的肩膀:“如果是一年前,我不敢同你保證,但眼下,科舉一定是公平的。”
他看向皇城的方向,笑着道:“你要相信,如今高坐明堂的是位明君。”
如今人人都願意心服口服地稱宮裏那位為明君。
春末的栖梧宮內,奇香滿殿。
溫硯将春闱前三甲的名單念給站在鳳凰木下的君王聽,末了補了一句:“今科的榜眼張裏玉,年17,是岐州人士。”
淮祯提了點興趣,回頭看了一眼,溫硯心領神會:“楚公子偶爾來了興致,也會去太學充當一兩月的先生,這位榜眼,便是他教出來的學生。”
淮祯眸中淡出幾分溫柔,伸手撥了撥四季常青的枝葉,“他教出來的人,品性自然不會差的,把張裏玉提到內閣,封為正三品觀文殿學士。”
科舉前三甲進內閣是遲早的事,只是通常需要一至兩年的磨練,此番顯然是淮祯破格提拔了。
17歲中榜眼,可謂天降奇才,要知道今年的狀元年齡已逼近三十。朝中衆人對此心服口服,就算猜到破格提拔與岐州那位有些關聯,也不敢跟淮祯唱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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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硯領下這道口谕,合了手中前三甲的名單,看了看陛下的神色,話在嘴邊轉了幾輪才道:“今日寧太妃宮中...又派人來勸陛下選妃。”
楚韶離宮已有一年,淮祯的後宮跟着空了一年。
前朝文官從半年前開始規勸,說國不可一日無後,哪怕先納個妃堵一堵天下人之口也好。
言官的那些話磨得他們上下嘴皮都要起繭子了,淮祯卻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過。
前朝不敢勸,後宮的太妃便來勸。
楚韶被廢後位離宮後,寧太妃才在後宮挽回了些臉面與威望,近幾個月,她忙着物色了好幾個高門顯貴的子女,只盼着往淮祯身邊塞個自己人,好穩固自己的地位。
淮祯給她三分薄面,婉拒了三次,今日這是第四次試探。
風拂過枝葉繁茂已有一人高的鳳凰木,花苞未開卻也香味撲鼻,原是沁人心脾,是人在煞風景。
“太妃吃齋念佛已久,怎麽日日還挂念着給朕娶妻納妾的凡塵俗事?”淮祯嘆了一口氣,“定是宮裏的日子太好過了,擾了她清修,去永寧宮知會一聲,太妃若是在宮裏靜不下心,那朕就賜她去宮外修行。”
這話傳進永寧宮中,當場讓寧太妃吓病了。
“什麽?”安寧侯府內,楚韶在飯桌上追問香岫,“他為了不選妃,居然想讓太妃滾出宮去?”
楚昀一邊給小韶舀湯,一邊側耳聽宮裏八卦。
香岫嘆道:“陛下最不願聽的就是選妃二字,偏偏太妃這兩個月總是提,近日渝州鬧饑荒,陛下本就心情不佳,這次太妃是撞火藥口了,那日陛下許是聽惱了,竟派人去警告寧太妃,說她若敢再提選妃一事,就讓她去宮外吃齋念佛,變相地要把太妃趕出宮了。”
事不關己的楚昀看熱鬧說:“好歹太妃是養過他幾年的,這樣做,豈不是落了不孝的罵名。”
“诶!!!”楚韶放下筷子,長嘆了一口氣,操心道,“這豈不是授人以柄?”
當日淮祯曾信誓旦旦地說永不納妃娶妾,楚輕煦只當他是随口胡說,畢竟帝王就算單純為了平衡權力也少不得納幾個妃嫔做做樣子,沒想到淮祯竟是一個都不肯要!
所以他那日說的不是屁話,竟是認真的!
香岫:“公子不如寫封奏折勸勸吧?旁人勸不動的事,唯有公子去說才有用。”
這一年來,侯府上下都知道,二公子與宮裏那位把奏折當成了情書似的,兩三日就是一封,一來一回一年多,如今楚韶的書房裏,已堆了兩座小山般的奏折。
楚昀得空翻閱過幾本,裏頭的內容花裏胡哨,又帶字又作畫,什麽“朕之卿卿”“朕之大寶貝”的,措辭肉麻,有辱斯文!臊得他一個過來人都覺得臉熱。
楚韶三兩口喝光哥哥盛的魚湯,就要回書房,楚昀按住了楚韶,提醒他:“今日是該喝藥的時候了。”
楚韶如今已斷了其他湯藥,只在月初時會喝一碗鳳凰木的花汁,一年來,他的身體已強健許多,從未鬧過病痛了。
司雲小心翼翼地端來熱乎的藥汁,一滴都不敢灑。
楚韶已對月初喝藥一事習以為常,他擡手拿起玉碗,慢慢喝下。
這藥喝起來是甜的,絲毫不苦,氣味也是香的,只是顏色豔如鮮血,每次入口,心口總是綿綿密密地蹿上絲絲縷縷的暖流,讓楚輕煦誤以為自己在喝誰的心頭血似的。
一碗藥盡數飲下,碗底還殘留了幾滴,司雲駕輕就熟地往裏頭兌了溫水,楚韶便按照慣例,把這碗白水也喝了下去。
以往喝那些昂貴的藥也不見得要一滴不剩,楚韶雖有疑惑,但想到這藥有奇效,便也能理解為何要金貴到一滴都不能浪費了。
香岫陪着他一同回了書房,她一邊給楚韶研磨,一邊替宮裏那位賣慘說:“陛下最近有些上火,咳了好幾日。”
這是前兩日慕容來送藥時透露的,香岫自然知道這話要傳給楚韶聽。
楚輕煦果然皺了皺眉:“他怎的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不怪陛下,近日渝州鬧饑荒,遲遲不能解決,陛下才急得上火。”
楚韶寫字的手一頓,“饑荒?中溱國庫充裕,撥款赈災便好,難道有什麽難處?”
香岫如實說:“公子有所不知,糧食從京都運到渝州,少說要兩日路程,如今是梅雨的季節,哪怕護送的士兵再怎麽小心護着,還是免不了米面發黴。上個月護送糧食的官員竟糊塗到把發黴的米熬做粥給災民喝,害得渝州天災未解,又遭人禍,陛下為此大發雷霆,處置了好一批官員呢。”
楚韶擰眉,他竟不知有此事,香岫如今是宮裏和岐州牽線的小雀鳥,對淮祯那頭是毫無保留,對楚韶卻是報喜不報憂。
“這梅雨季沒兩個月是過不去的,總不能讓渝州的百姓再熬兩個月。”楚韶想了想說,“岐州離渝州倒是只有半日不到的路程,若挑個天晴的早上,快馬加鞭送去,或許能行。”
渝州附近不是只有岐州一個州郡,但圍繞京都的州郡多是人口大城,糧庫裏能用來救濟的并不多,于解決饑荒而言是杯水車薪,治标不治本,所以還是要依靠京都的國庫。
但岐州是個例外,岐州如今是人少,地富,糧庫充足,又曾是魚米之鄉,只要百姓們平日裏稍微節省一些,于渝州而言,岐州就可以是國庫的臨時替代。
淮祯不可能想不到這一層,但他沒有下旨令岐州相助,大抵是不想讓楚韶憂心,再有一層,也需防着有人說皇帝苛待剝削岐州,方方面面都牽制着。
楚韶連夜秉燭修書,為他出謀劃策。
兩日後,秦知州照例上侯府來見楚韶,卻被告知二公子在桃林裏。
秦知州被侯府小厮引到了侯府的桃園中,見滿園桃樹都結滿了又大又紅的水蜜桃。
楚韶穿了一身輕便的常服,正在林子裏摘桃子,他挽了衣袖,素白的手捧住一個大到壓了枝葉的水蜜桃,很有技巧地扭了扭,便摘下一顆完整的桃子,而後放進司雲手中的籃子裏。
秦知州一看,怎麽能讓二公子親自做這種粗活呢!正準備上去幫忙。
楚韶已經放下衣袖,籃子裏也裝滿了圓滾滾水靈靈的桃子,他理着袖子往桃林外走,順口道:“秦知州,你來了。”
秦知州朝楚韶做了個揖,恭敬地道:“微臣照例來取情書,啊不是,是取奏折!”
楚韶:“............”
溱宮,合陽殿。
“陛下,岐州的奏折送來了。”溫硯在殿外禀了一聲。
無精打采的淮祯立時來了精神,“快呈上來。”
溫硯些許為難:“這次不止是一封奏折。”
淮祯眼見着溫硯把一籃子水蜜桃提到了桌上,最上面那顆水蜜桃下壓着一份密封的奏折。
冰鎮的水蜜桃一路從岐州快馬送到皇城,完好無損。
“楚公子說,桃子敗火,讓殿下消消火氣,這桃子是侯府自己種的。”
淮祯眉心一動:“是他親手摘給我吃的?”
“是啊!公子心裏挂念着陛下呢。”
淮祯難掩笑意,鄭重地拿起最上面那顆桃子,聞了聞,輕煦摘的桃子,就是格外的香,剛被取過血的心口,竟絲毫不覺得痛了。
他把桃子放在手邊,取下那份奏折,展開了細讀。
楚韶在信裏提了讓岐州救濟渝州饑荒的事宜,知道淮祯顧慮什麽,所以這份奏折裏還帶着一張折疊整齊的請願書,請願書足有一張桌子大,上面密密麻麻簽着岐州百姓的名字。
淮祯心頭一暖,楚韶永遠知道他的為難在何處,永遠知道如何替他化解困境。
皇帝不是不能下令讓岐州救助渝州,而是要顧及岐州的民意。
畢竟岐州也才從亡國的陰影中解脫,好不容易恢複些元氣,朝廷就急着吸它的血去救助其他州郡,多少是會讓岐州子民覺得自己屈居他人屋檐下,所以不得不低頭,難免心寒。
唯一恰當的手段是讓岐州百姓自發救助渝州。
楚輕煦知道此事的根本症結在這裏,他也是唯一一個能破開岐州城與其他州郡之間無形冰牆的人。
他用了兩天時間,為淮祯争取來這封萬民請願書,岐州百姓請的是撥糧救濟渝州的願。
百姓自發守望相助,岐州才真正意義上和中溱凝成了一股繩,舊國南岐徹底成了過去式。
楚韶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替淮祯将岐州的民心實打實地攥在了手裏。
奏折最後是楚輕煦親筆落款:
“我之夫君大笨蛋啾咕,願君穩坐明堂之上,安享社稷光輝燦爛。”
作者有話說:
啾咕:他還愛朕!!!!!!
樹苗生長進度: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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