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相思酒
日子溫柔如水地漾過兩年半。
秋高氣爽的時節,宮裏照常送了許多時令美食來,新鮮的大閘蟹足有兩大框,養在侯府臨時圈出的小池塘裏,每一只螃蟹都又肥又大,經由廚子一加工,香味能飄出十裏遠。
“術虎喜歡吃螃蟹,草原上少見這類河鮮。”楚昀看着清水裏四處爬的大閘蟹,動了心思,“不如我差人送幾只去江北?”
楚韶樂道,“哥哥是不是想他了?”
“這倒沒有。”楚昀嘴上嫌棄道,“一個糙漢子有什麽可想的。”
“那你還惦記着他喜歡吃螃蟹?”楚輕煦調皮地揭穿哥哥的心思,“這兩年多,哥哥在家中照顧我,都不去管草原上那位了,累得術虎圖南一個部落可汗,見縫插針地往岐州跑,每每還因為事務纏身最多待三天就不得不走,每次離開時,術虎可汗總是哀怨地看着我,倒好像是我把你們給拆散了,真是罪過。”
楚昀嗔道:“我看你是膏肥黃滿的螃蟹吃多了,嘴都油了起來。”
楚韶上前挽過哥哥的胳膊,笑嘻嘻地:“哥,你要是想他,今年中秋就去草原上陪他過吧。”
“...那你怎麽辦?”
從前的生離太長太苦,如今好不容易團聚,楚昀絕不想讓小韶在團圓的佳節裏孤身一人,頭兩年的春節和中秋,都是他陪着楚韶在家裏,過得十分熱鬧。
楚韶明白哥哥的苦心,提醒道:“你忘了?小姨他們會來陪我過節。”
淮祯早就下令,岐州楚氏的族人可以回中溱定居,原先草原上受術虎庇護的楚家人,有一半回了岐州定居,也有一半因已在草原安家,便沒有回來。
楚昀若是回一趟江北,不僅能解了與術虎的相思之苦,也能同草原上那些族人小小團聚一下。
他被勸服了,“好吧,我今年中秋就回江北去過。”
楚輕煦笑道:“術虎只怕要高興得上天了。”
岐州緊挨着北游的邊境線,快馬兩個時辰就能往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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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日早上,楚昀才打算動身,楚韶往馬車裏放了兩盒他親手做的月餅。
包月餅的手藝,楚韶學了兩年,今年終于包得像模像樣拿得出手作禮物了。
如今江北和江東的關系已趨于友好,楚昀此次去北游,會先路過江東。
“這盒月餅,勞煩哥哥送給岱欽。”
楚昀看了看韶兒身邊的香岫,意味深長地問:“就不怕宮裏那位知道了,醋飄千裏,熏了整個岐州?”
楚韶理直氣壯道:“那位已連吃了我兩年的月餅,今年也少不了他的,岱欽才吃了一次,他可不該醋。”
香岫站在一旁笑而不語。
前兩年,公子包的與其說是月餅,不如說是...一個包了餡兒的奇形怪狀勉強能吃的面團,并且一進鍋這面團還塌了,像是被人一屁股給坐扁了似的。
總之是連大公子這樣的親哥哥都誇不出口,吃了兩口就找借口不肯再碰的水平。
為了不浪費,這團“月餅”後來都送進了宮裏。
據香岫所知,陛下不僅全吃了,還在奏折裏大誇特誇,寫了許多後世學子不用背的詩來稱贊這些奇形怪狀的月餅。
誇得楚韶自信滿滿,第二年中秋又做了回月餅,這次勉強把形狀固定成了常規的圓柱形,但還是一言難盡。
那年侯府撥了米糧去救濟鬧饑荒的渝州,順帶送了這些月餅過去,結果連鬧饑荒的災民都不願多吃,剩了許多下來,尴尬得渝州官員都不知如何是好。
但宮裏那位,還是昧着良心大誇特誇,終于誇出了今年已經有模有樣的月餅。
香岫心中暗嘆,歷經三個中秋,公子終于做出除了陛下以外旁人也覺得好吃好看的月餅了,可喜可賀!可是這份月餅卻要便宜了草原上那位情敵,若是陛下知道了,恐怕不止打翻醋壇子這麽簡單!
楚昀也覺得這事兒細想起來十分可樂,不過他可不會給淮祯打抱不平,自然是笑着答應楚韶:“我會把月餅交到岱欽手裏。”
一切準備就緒,楚昀坐進馬車往北游而去。
楚韶目送馬車離開岐州城後,吩咐宋伯今晚在侯府開全蟹宴。
中秋蟹宴上,安寧侯府又熱鬧了起來,恰似當年爹娘還在的時候。
楚輕煦穿了一襲明黃色的羅裳,站在亭臺樓閣之上,素手握着酒盞和玉杯,臉頰已被酒熏得微紅。他靠在白玉欄杆上,往下看是人間煙火,往上看是天上明月,似是想到什麽開心事,他忽而優雅地舉着玉盞,朝中溱的方向敬了明月一杯桂花酒。
同一輪明月下的栖梧宮總是亮堂堂的,仿佛楚韶還住在宮裏。
如今淮祯可以自由出入栖梧宮,沒有人會趕他走了。
他獨自坐在鳳凰木下,在奇香的包圍下隐隐約約嗅到了禦花園飄來的桂花香。
小桌上擺着一盒從岐州送來的月餅,上面映着“花好月圓”四個字。
淮祯其實不喜甜食,但這是楚韶親手揉的面團,親手包的甜餡兒,哪怕這月餅是辣的苦的,他都能閉眼誇出花來——前兩年的月餅确實是又苦又辣,要不是吃了之後安然無恙,他都懷疑韶兒在裏面下毒了。
他拿起一個外觀很有長進的月餅,送到口中咬了一口,不錯,今年這味道也是正常的,只是裏面包的花瓣有點太大塊了,桃花餡就像是直接塞了一朵桃花進去。
鳳凰木在夜風中沙沙作響,明月高懸其上。
淮九顧心有靈犀一般,執起玉盞,對着明月,敬了一杯相思酒。
兩年間,文氏一黨的罪行證據收集得極為順利,不出意外。
明年今日,他不必再忍與楚韶分離之苦。
楚昀說是去江北過個中秋節,結果硬生生被術虎留了小一個月才被放回岐州來。
楚韶吃着江北的牛肉幹,不忘打趣道:“小別勝新婚,我全然理解。”
楚昀欲笑不得,輕扔了一封請柬過去,“岱欽讓我帶給你的。”
“什麽?”楚韶展開一看,是北游博克大賽的邀請函,請柬的漢字豪放卻工整,是岱欽親筆所書。
楚昀轉述了術虎的話:“這場賽事本是一年一次,當年溱帝輸了一場,便下令讓北游停辦了兩年,直到今年,聽說是昆蘭部族出了個賽馬的小将,應是為了激勵母族,所以又允準江東辦這場賽事了,只是從摔跤變成了秋狝。”
當年淮祯輸得不體面歸根究底是因為楚韶偏袒岱欽,因此丢了中溱的臉面,輸了也便輸了,一國之君還差點跟草原可汗打起來,傳出去後影響确實惡劣。
小懲大誡可以有,但楚韶沒想到這人居然蠻橫地把北游的國俗賽事給禁了兩年,真是霸道。
“韶兒,你想去嗎?”楚昀問。
楚韶回過神來笑答:“我早就想去草原上跑馬了。”
他走到兩只被養得油光水滑的矮腳馬前,擡手摸了摸小白馬的頭,那小黑馬立刻湊上來争寵似地蹭了蹭楚韶的臉頰,把楚韶蹭得無可奈何,只好伸手去摸小黑馬的頭。
楚昀知道這兩只矮腳馬背後的淵源,他也看得出來,韶兒更偏愛黑色那只。
秋高氣爽,草原上更是涼快。
楚韶一下馬車,就被岱欽撲了滿懷。
“恩和!我可想你了!!”
岱欽肆無忌憚地擁抱着楚輕煦。
楚韶笑看眼前的少年郎,見他和去年相比似乎又長高了不少,如今應該都快跟淮祯一樣高了,五官也長開了些,出落得更加英俊。
岱欽抱住了就不肯松手,知他是孩子心性,楚韶由着他宣洩重逢的喜悅。一旁的香岫卻看不過眼,上前提醒道:“可汗勒着我家公子了。”
岱欽臉上的喜悅隐了隐,看了眼香岫,似有敵意,“我不曾用力,姑娘可別污蔑人。”
香岫卻說,“你如今抱着他,已是僭越。”
岱欽臉色沉了幾分,楚韶眼看勢頭不對,出聲道:“香岫,這事你不用管...”
話未落,岱欽忽然更大膽地熊抱住楚輕煦,沖香岫道:“恩和如今已是廢後,皇帝廢後等同和離,他如今是自由之身,我是他的朋友,我想抱就抱了!哪來的僭越之說?”
香岫被他一席話堵住了,“可是......”
“哪來那麽多可是?”岱欽知道香岫是淮祯安置在楚韶身邊的眼線,自然不給好臉色。
他顯然是被挑起了火氣,“楚韶這麽好的寶貝,你家皇帝得到了不珍惜,辜負他抛棄他,現在還不許別人對他好了?信不信本王今日就向楚大哥提親娶楚韶做我江北的王後?!”
一旁的楚昀:“.........”怎麽誰都想拉他做國舅啊?!!
香岫說不過岱欽,無奈至極,心中暗暗祈求微服私訪的那位可千萬別瞧見剛剛這一幕。
不遠處的馬車裏,隐在其中微服而來的淮祯已全聽到了,一同坐在馬車裏的張裏玉見君上的手猛然攥得跟石頭一樣硬,周身殺氣騰騰。
眼看局勢尴尬,楚韶推開岱欽,正色道:“別胡鬧,我可沒有成第四次婚的打算,也不想一再被封後。”
此言一出,馬車裏提心吊膽的張裏玉眼睜睜地看着君上的拳頭松了下來,殺氣也跟着消散了。
楚韶一句話,似乎無形中替北游化解了一次滅國危機。
作者有話說:
韶兒:好像這個滅國危機也是因我挑起的???
啾咕=月餅試吃員
下章小王爺就上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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