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另一邊,山坡上。
由于豪宅在荒無人煙的郊外,因為崎岖的山路會把車輪劃破,警察将車停在了距離豪宅頗有一段位置的地方,這導致了他們在離開了門後,還需要走一長段距離才能抵達車前。
“……我再也不想來這裏了。”矮個的警察終于忍不住吸了一口氣,說道,“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嗎?”
說罷,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珠。
雖然總是說華夏人是黑發黑眼,但是真正的黑眸卻極為罕見,大部分人只是棕色眼眸罷了,但俞子瑜的眼珠卻能完美符合黑的定義,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在和他對視的時候,竟然能發現對方眼眸藏在最深處有一絲猩紅的光。
這種怪異、不可名狀的色彩讓矮個警察只對視了一眼就移開了,不敢再和他發生眼神交彙。
正是因為沒由來的恐懼,所以才會容忍了他不耐煩的态度。
高個警察搖了搖頭,沉思道:“我只覺得他和我們遇到過的疑犯不同,你見過哪個嫌疑犯……或者說是,涉及到命案的人有這麽奇怪的反應嗎?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有沒有死人這件事。”
毫無共情能力,也無同理心,甚至不屑于隐藏這一點。
如果連環殺人犯會有什麽特性的話,俞子瑜一定完美符合犯人的測寫。
“你覺得他是兇手?”
“他應該不是。”高個警察躊躇道,“就是……覺得他什麽都知道。”
他甚至有種錯覺,那就是對方通過和他對視的時候,攪亂了他的大腦,得知了一些他不想說出的事情。
“……我也覺得他不是兇手。”
雖然讓人覺得異于常人,但俞子瑜的表現說明了他根本就不屑于去說謊,好像如果他做壞事,就不需要去遮掩這一切一樣,因為他們甚至不會把嫌疑放在他身上,又或者說,他沒覺得殺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想到這裏,兩位警察打了個寒噤。
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森林被風吹動發出了輕微的沙沙的聲音,夕陽已經在落下了,仿佛一抹墜入深淵的聖光,橙紅的輪廓讓人着迷,灑在孤零零的兩人身上,卻又帶來一絲詭秘的刺痛感。
這座置身荒野的豪宅赫赫有名,據說死過了五任主人,每一任死法都不明不白,似乎被野獸襲擊過,屍體殘缺不堪,已經成為了檔案袋裏有名的連環懸案,可是俞子瑜現在卻住在這裏。
不知為何,兩人心底猶然升起了一抹預感:必須按照俞子瑜說的去做——不能在這裏停留。
當下無言,他們走了快半個小時才到了停車地點,卻發現輪胎竟然被人用尖銳的東西給劃破了。
這個變故讓兩人都吃了一驚。
高個警察蹲下來查看輪胎的情況,只能在邊緣找到一點碎屑,可是當他一臉疑惑地把碎屑拿出來的時候,卻發現這是一截斷裂帶血的指甲……指甲可以劃破輪胎嗎?這是什麽情況?
先不說為什麽會是指甲,在這樣偏僻的地方,刻意劃破輪胎的惡作劇顯得毫無意義。
……就好像,有東西不想讓他們離開那樣。
“他剛才說了什麽?”
“讓我們必須在落日之前離開這裏。”
空氣再次陷入了死寂,氣氛很緊繃。
矮個子警察被石頭絆了一下,想要打破這份凝滞,于是絞盡腦汁地岔開話題:“嗯……對了,他是一個攝影師對吧?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他的職業才給人這種感覺,他還挺有名的,好像叫什麽子……”
“什麽?你們在說子夜老師嗎?”
疑惑的聲音在兩人的身後響起。
矮個警察吓了一大跳,立刻回過頭,對上了一張莫名其妙的面孔,正是攝影經紀人小張。
越過他們的肩膀,小張看到了爆裂的輪胎,“哦”了一聲,撓了撓自己的臉頰,說道:“沒事,你們可以先坐我的車回去,到時候再想辦法,找人把車拖回去吧。”
“不可以在這裏修好嗎?”他們有備用輪胎。
小張看了看天色,落日已經有一半沉入了地平線之下,于是收回視線,斟酌道:“雖然我知道這話說出來有點奇怪……但是,我們家子夜老師說的話,最好還是不要違背比較好。”
從聲音聽起來,他似乎對此頗有感觸。
一邊說着,小張一邊走過了兩位警察,來到了自己的車前,但在才低下頭的一瞬間,整個人就呆了呆。
“怎麽了?”
“我的車輪胎也爆了。”他幹笑了一聲,下意識喃喃道,“天啊,鬼知道會發生什麽,完蛋了。”
警察:“……”
三人對着莫名其妙爆裂的車胎,面面相觑。
最後,還是高個警察打破了這份凝滞,他問:“你之前為什麽會那麽說?”
“說什麽?”正盯着輪胎的小張一怔。
“最好不要違背他的話。”
聞言,小張長出了一口氣,回想起那件事,驚魂未定地說道:“大概半個月前,我新搬進了一間公寓,子夜老師冷冰冰地讓我在三天內立刻搬走,我當時忙忘了……結果……第三天晚上我就見了警察。”
“什麽意思?”
“公寓砌屍。”小張勉強笑了一下,視線飄忽,“我之前還在想為什麽公寓價格那麽低,這之後才清楚原因。不過奇怪的是,那個屍體呈現出了往外的動作,總感覺再過一天,就、就要從牆壁裏爬出來了一樣。”
“當時是子夜老師報的警,他應該猜到我會忘了這件事。”
雖然他不記得為什麽俞子瑜會出現在那裏了,總之警察來的時候,他正抱着手臂靠在門框邊看着一切,而小張死活都想不起來前因後果,只能放棄探究。
“……”
一陣涼風吹過,幾人背後都起了雞皮疙瘩,在微薄的夕陽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氣氛突然死寂。
“你們相信有那種東西嗎……”小張突然出聲,他放輕聲音,咽了咽一口口水,眼睛死死地盯着某處,渾身都變得僵硬起來。
“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問?”
小張沒有作答。
因為此刻,他分明看到了車底垂落下來的一抹黑色的秀發,它柔順、漆黑且滑膩,似乎可以想象的出來在靠近後鼻尖會傳來的奇異的香味,而幾根腫脹發白的手指就叩在輪胎的邊緣。
秀發黑的十分純粹,就好像被水長時間浸泡過一樣,濕濕噠噠地滴落黑色的粘液。
小張曾經聽說過,人體是高蛋白結構,因此腐爛後的味道會臭到眼前發昏,那種味道只要聞過一次就絕不會忘,而他依舊記得當時公寓牆壁裏的那具屍體被擡走的時候飄過來的氣味,仿佛腐爛多日的生魚。
而這抹黑色正在朝他靠近……
他的眼前開始發昏,口幹舌燥,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夕陽冷冷地灑在小張的肩膀上,那一瞬間,他根本無法意識到自己是誰,那兩個警察也忘記了自己為什麽站在這裏,腦海中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明明,夕陽還沒有落下來啊……
“……”
忽然,死寂的空氣流動了起來,只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淩厲地越過三人的肩膀,帶起了一陣陰恻恻的風,鼻間奇異的香味也消失了。
來人輕輕擡腳,那個黑的色塊便渾身一顫,被毫不留情地一腳踹的滾了好幾圈,耳邊伴随着一聲凄慘的尖叫,那道打破凝滞氣氛的身影“啧”了一聲:“我讓你落日之前出來了嗎?”
小張回過神來,幾乎是瞠目結舌地看着熟悉的身影。
“子夜老師?!……”
察覺到他的目光,俞子瑜皺了皺眉,忽而擡起手,打了個響指。
“撲通。”
在他的身後,幾人不受控制地暈倒了過去,後腦砸在了地面上。
聽到小張等人的動靜,俞子瑜頭也不回,沉不見底的眼眸掃了一眼頭發,面無表情地踩住不斷往後縮的發脹的手指,直接發力,竟然将其一點點碾碎,哪怕濺出了黑色液體,他精致的面容上沒有一點波動,好像自己沒有在做這種殘酷的懲罰的舉動一樣。
這只藏在車底的怪物不住地流動,高分貝的尖叫幾乎将人的耳膜震破,它就像傳說中的海妖那樣慘嘯,昏迷的幾人耳中逐漸滲透出了鮮血,四肢無意識地抽搐,但俞子瑜卻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他只是聲音陰恻恻道。
“我不喜歡有人不聽話,也不喜歡有人不經過我的允許動作。”
“……”
“——現在,滾回去。”
……
等小張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一輛車的副駕駛上,他的後腦痛得要爆.炸,還沒來得及把手往後一伸摸一摸發生什麽了,就聽到了發動機熄火的聲音。
他呻.吟一聲,目光下意識投向了隔壁。
俞子瑜冰冷冷的側臉正對着他,哪怕是在夜色路燈的照耀下,依舊顯得如此精致奪目,小張感覺自己腦袋亂糟糟的,遲疑道:“子夜老師……?你怎麽會在這裏。”
一些記憶後知後覺地從腦海中湧了出來,他之前去見了俞子瑜……可是始終有一段是空白的,似乎被霧氣遮住,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起,小張使勁地想要挖掘出那些畫面,但卻一無所獲。
在他一臉懵的時候,俞子瑜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有節奏地敲擊着。
“哦對了,那兩位警察呢?”小張放棄再去想缺失的記憶了,他蹭的一下坐了起來,緊張地左顧右盼,“我記得……”
“他們比你早醒,先走了。”
“這樣啊。”小張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不由嘀咕道,“是嗎……”
俞子瑜轉過頭看向他,在黑暗中,眼眸中的那一絲紅光一閃而過,給他帶來了一種屬于蛇類的冰冷,他很不耐煩,這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的。
“看着我。”
小張心底一緊,緊接着,他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了,恍惚地擡起頭看向了俞子瑜,他眼底的神志逐漸潰散,靈魂都好像漂浮在了空中,只能看到眼前那兩抹攝魂的紅色。
“你的車輪胎是好的,于是讓警察搭了你的車,現在你已經到家了,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也別再試圖尋找原因。”平靜的語氣。
“……”
小張緩慢地點了點頭,随後,他帶着夢游的表情打開車門,渾渾噩噩地走在了街道上,那些記憶被超自然力量徹底地抹去了。
而這樣的情景已經發生了十幾次,最近俞子瑜消除對方記憶尤為頻繁,一切都是因為這種怪事出現的越來越普遍,快到了無法遮掩的地步。
煩死人了。
俞子瑜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自從“嫉妒”出現這個消息傳開之後,所有人都在猜測那位大人——也就是他,有沒有出現,剛才的那只地縛怪物就是铤而走險試圖附身在人類身上,以便離開兇宅去尋找他的痕跡,卻根本不知道俞子瑜就是它要找的對象。
所有怪物都躁動了起來,不出意外的話,超自然現象至此将會出現的愈加頻繁。
一時間好像所有的規矩都亂套了——譬如,最近的一起讓他被認作嫌疑犯的案件,慘死的少女成為了複仇的怪物,俞子瑜敢保證這不會是第一起、也不是最後一起。
似乎意味着……
怪物頻出,游戲似乎即将在現實世界蔓延開來,但因為這裏有專門負責這類案件的特殊部門,或許這是兩者開戰的信號。
但這和他有什麽關系?
俞子瑜神情漠然地想,重新發動了汽車,他現在要去參加聚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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