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逞強

“報警吧？”

“……”

“茗哥？”

“不……”徐茗現在腦子還是有點木，“也沒真發生什麽，算了吧。”

她嘆了口氣，然後自嘲一笑道：“想我之前還在網上義憤填膺地回過貼，喊妹子們遇到事情不要怕，勇敢地站出來揭露那些壞人。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慫了。我是真的不想在這時候，還去警察局回憶剛剛發生的事情。而且，我這算什麽？平心而論剛剛那連個未遂都算不上，更別說什麽人證物證，對方到時候就說他是不小心推開的門，雙方各執一詞，這事情什麽結果我都能想象得到。所以，算了。”

“這地兒是住不下去了，我得趕快找房子搬出去。我聯系一下二房東，看看他手裏還有沒有其他房源吧。”

徐茗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低着頭，看不到成煜臉上是什麽神色。

成煜在這讓徐茗有點別扭，但她也不願開口主動喊他離開，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喃喃自語：“二房東叫什麽來着？”

在徐茗說話過程中一直沒插話的成煜開口：“不報警就不報警。不過你也別聯系那二房東，去我那吧。反正我那次卧空着，也省得我找室友了。今天就搬。”

“不用吧。”徐茗下意識地拒絕。

“先不說那二房東能不能幫你在今天找到合适的房子，就算一切順利找好了，你能确定合租的都是什麽人嗎？萬一……”

徐茗沉默。

“我叫個搬家公司。你的東西……”成煜環顧一下房間，“一輛金杯應該能裝下吧？”

成煜的邀請有一定吸引力，這麽多年同學朋友，成煜什麽人品徐茗心裏還是有點數的，實事求是地說成煜房子也不錯，唯一讓她不放心的是她的心态。

距離過近，如何忘情。

成煜看徐茗一臉糾結，不知道她內心的複雜，繼續開出價碼，道：“茗哥你是擔心房租嗎？其實，那房子是我的。茗哥你要是現在手頭不方便，房租不給也行”

徐茗被成煜的思路帶偏：“怎麽能白住你房子呢。該多少就是多少，按照市場價來。”

“那我們就決定了。茗哥有啥需要我幫忙收拾的？”

天平已經傾斜，徐茗放棄掙紮。

“不用收拾啥……滿打滿算一個行李箱就夠了。橙子，你在外面沙發上休息等我一下吧。”有些私人物品還是不太方便成煜在場的時候收拾，徐茗将成煜請出房間，成煜也沒有過于堅持。

開始整理東西之前，徐茗給二房東打了個電話，簡單敘述她遇到的事情以及退租的要求，二房東敷衍應和着，說他手裏有一把房子，分分鐘給徐茗找到另一個合适的，徐茗委婉地拒絕說自己已經找到住處了。二房東被徐茗拒絕之後語氣變得生硬，拒絕退還徐茗預交房租中剩餘兩個月的，至于押金的退還，也要在他來驗收房子扣除水電雜費之後再說。徐茗懶得跟他再糾纏，直接挂斷了電話。

徐茗确實沒太多行李，當時來平城也就只帶一個行李箱，還沒裝滿，實習期的薪資勉強能吃飽飯，沒空餘添置其他。徐茗把衣服、書和其他零零碎碎裝箱，不到一個小時就收拾好，把箱子推出屋門，背上平時常用的雙肩包，也走出房門。成煜坐在外面沙發上，雙手抱胸，一臉嚴肅，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徐茗略一思考，從包裏拿出她思考時用來寫寫畫畫的筆記本，撕下一頁紙，在紙上寫了幾句話，貼上雙面膠，粘在自己準備離開的屋門上。

“茗哥，你……”成煜看到那張紙，神色複雜。

“走吧。苦力，幫我拿下箱子？”徐茗倒是一臉平靜。

兩人離開。關上大門，把令人不齒的畫面和不安憤怒的情緒都關在裏面。

徐茗東西都收拾得幹幹淨淨，連垃圾都收拾幹淨拎着帶走，仿佛她從來沒有在那間屋子住了快三個月。只有門上的字條訴說着，這曾經有個外地來的職場新人，在這裏加深了對現實世界的認知。

“房間號101的男性住客，闖入我房間意圖不軌，對此事實有疑問的可以通過二房東聯系我核實，希望其他住戶注意安全。望周知。”

兩人一路又是無話，回到成煜小區門口，徐茗神色已恢複如常，拍拍成煜拖着行李箱的手臂道：“行李給我，我自己拿就行。”

成煜搖頭，轉手把行李箱轉到身體另一側，仿佛擔心徐茗會上來搶一樣。

徐茗看他一臉嚴肅，全無平時嬉笑挑釁模樣，意識到他可能受到剛剛的事情影響，說不定還生出什麽愧疚之心。徐茗心思一轉，主動遞話：“喲，今天怎麽這麽孝順？”

成煜臉上表情未變，空着的那只手放到徐茗頭上，揉了揉她的頭，道：“晚上想吃什麽？”

徐茗被成煜突如其來的動作晃了心神，僵了一瞬後嘴硬道：“剛還誇你，怎麽現在又叛逆起來，膽敢碰你爸爸的頭。我要吃火鍋！”

“巧了不是，冰箱裏存着牛肉卷和羊肉卷，火鍋醬料也有。”成煜語氣活潑起來，“喔我知道了，茗哥你看到我櫥櫃的電火鍋，今天又掃蕩過冰箱，你是早就惦記上我的存貨了吧！”

“哎呀，怎麽就讓你發現了。”徐茗順着成煜的話配合他。

轉眼到樓下，成煜把鑰匙遞給徐茗道：“茗哥你先上去？東西放次卧，床單什麽的等我回來給你找個新的。我去旁邊超市買點喝的回來。晚飯就直接在屋裏吃。”

徐茗順手接過鑰匙和行李箱，點頭應許。

有電梯在，搬運個行李箱沒有給徐茗造成太大負擔。回到清晨才離去的屋內，徐茗看着客廳的餐桌，早上和成煜一起吃飯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彌散在空氣中的，似乎還有一點煎炸的香氣，平息了徐茗的不安，也牽引出一絲悸動。用幾個月時間把心境平複，只這麽短短兩天，卻又被翻攪得重新波動起伏。

現在自己這算什麽，又想要得到一個什麽樣的結果呢？徐茗不願意再深想。

仿佛不去想，那些她不願意面對的可能性就不會發生。逃避內心又不是一年兩年了，這方面我業務可熟練得很，徐茗自嘲一笑。

門鈴響動，在徐茗發呆的這段時間成煜已經回來。成煜指紋能開門鎖，可單元門還沒先進到也可以用指紋開啓，徐茗只能下樓去接了一趟成煜。成煜進門把東西放下，又拉徐茗到屋外錄入指紋。指紋錄入完畢，像是完成了一個儀式一樣，徐茗現下真實地感受到自己是已經搬進來了。

晚飯時間，兩人吵吵鬧鬧地吃了一頓火鍋，順便敘敘舊。成煜給徐茗介紹自己現在的實習工作，是在一家還蠻有名氣的互聯網公司。徐茗驚訝成煜沒有延續自己的專業路線，也轉投到了互聯網大軍的行業中，成煜攤手表示他報志願的時候也是聽家裏人的安排，被什麽見了鬼的應用物理折磨了四年，可算是受夠了。

吃罷晚飯成煜說要換一下次卧的床單被罩，徐茗推辭一番，最後還是成煜屈服，他不置可否地同意了。臨道晚安之前成煜跟徐茗強調說明了一下熱水器的使用，避免她用得不熟燙到或者涼到。

徐茗回到次卧關門，掙紮了一會兒，還是直直撲到床上。

唔，假裝被子上能聞到橙子的一點味道吧。

徐茗隐約真的感受到了一點氣味，麥芽的味道麽？那應該是昨天成煜喝大了，讓被子也沾染上了酒的味道。徐茗嗅嗅被子，自我唾棄了一下，唉這樣好像變态啊……

次卧房間空空蕩蕩。徐茗東西不多，從行李箱裏拿出一些必要物品，給次卧予以新主人的标記。之後她去衛生間簡單洗漱下，就睡下了。

這一夜徐茗睡得并不安穩。刻意被她掩蓋的白天時間的恐怖回憶在夢境裏回放，對她緊追不舍。

成煜起夜，隐約聽到徐茗的房間裏有動靜，站在她門外敲敲門：“茗哥？茗哥怎麽了？”屋裏的人似乎沒有清醒，隐約能聽到啜泣的聲音，然後突然出現一聲驚叫。成煜敲門和喊人的聲音放大：“茗哥？茗哥你醒了嗎？我橙子，我在外面呢。能進來嗎？”

成煜的聲音從現實中傳來，撕開徐茗虛幻又壓抑的夢境。伴随着“啊”地一聲，徐茗睜開眼，倉促喘息間聽到門外的成煜疊聲問她怎麽樣，需不需要他進來。徐茗單手抵着胸口順氣，下意識地制止成煜：“沒事，我沒事。不用進來。”

徐茗盡力讓自己發澀的聲音不顯得太虛弱：“就是，就是做了個噩夢。我沒事。你去睡吧。”

話說出口她就後悔了，徐茗暗暗希望成煜聽出自己在逞強，但現實往往與希望相悖。

“噢，沒事就好。那我去睡了。”成煜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徐茗睜着眼睛發了半天呆，天色漸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又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