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起伏

“茗哥我跟你說。就我帶飯這兩三天，我旁邊的哥們羨慕得不行。我老大聞着味兒就過來了，為了年終績效，只能含恨分他一個雞翅。”

“至于麽。今天我再加個菜好了，雞翅是吧？”

徐茗在廚房裏揮刀動鏟，颠鍋掌勺，成煜站在旁邊，邊用手機玩游戲，邊和她聊天。一頓吹捧讓徐茗整個人精神都振奮了。

“你呢？感覺好吃麽？”比起其他人的誇獎，成煜的感受更加重要。

“當然啊。”成煜收了手機，淺笑着看徐茗，“當時我就不應該定結束日期。”

徐茗正在從鍋裏往外盛受到誇獎的雞翅，手抖了一下，差點沒拿住鍋：“！”她聽到成煜的話，控制不住開始聯想腦補，不定結束日期是什麽意思，是成煜在暗示什麽嗎？

成煜一個箭步沖過來，左手牢牢握住鍋柄，穩住差點落地的炒鍋，因此半個手掌都覆在掌勺的徐茗手上，随即扭過頭來打趣徐茗：“茗哥你也不用摔鍋抗議吧。”

他把鍋順勢放在燃氣竈上，然後松開手，向徐茗解釋詢問：“這鍋還挺沉的啊，我之前沒用過，都不知道這麽沉。我來盛？”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徐茗擠開成煜，但無論是成煜剛剛那個讓她手抖的話，還是他為了避免整鍋雞翅都報廢而無意間産生的肢體接觸，都讓徐茗面紅手軟。她試了兩次也沒拿起炒勺。

“喂……”徐茗轉頭看向成煜，發現他一臉狡黠地看着自己，懶得再說什麽，哼了一聲，讓開位置。

成煜沒再使壞故意問徐茗是什麽意思，一派自然地接手，把雞翅盛出來，分成兩份分別放到兩個餐盒裏。

第二天中午，徐茗一邊吃着雞翅一邊回味昨天廚房中的場景，心裏既甜蜜又糾結。她清楚地知道成煜可能只是随口一說，并沒有什麽深意，但不管怎麽樣，至少他吃到自己做的東西的時候是開心的，這也算是加分項吧，量變引發質變，至少先把量堆起來再說。

屏幕右下角閃動着她頂頭上司的頭像。徐茗點開，對話框出現在眼前。

周皓：徐茗，下午2點來一下會議室2。

徐茗回了個收到，心裏面有點忐忑，平時工作任務安排，要麽周皓是通過通訊軟件布置，要麽他就直接過來跟她說。什麽事情需要去會議室談的？還沒到實習結束的時間，難道要提前把她開掉？徐茗拼命在腦子裏回憶最近有沒有什麽做得不到位的工作，這麽仔細一想，好像很多做得都不夠完美。剛剛還有滋有味的雞翅吃在她嘴裏也變得味如嚼蠟了。

下午一點五十八，徐茗站在會議室2的門外，敲敲門，聽到裏面傳來一聲“進”，右手放在褲線側悄悄擦了擦手心的虛汗，然後推門進去。

會議室裏有個稍大的長方形桌子，幾把椅子圍繞在桌子旁，周皓面朝門，坐在桌子的一側，見徐茗進來，伸手朗聲示意她就近坐：“坐吧”。

徐茗找到離她最近的一把椅子，也正好是周皓對面，拉開坐下。

“今天叫你來，是要說一下你周一提交的活動文檔。”周皓開門見山。

徐茗謹慎地點點頭等他繼續說。

“活動文檔國內版總體上沒什麽問題，但是海外版本，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詞語和時間節點沒有更正。這種錯誤，以後要更加注意。”

徐茗感覺平時還算溫和的周皓，此時的語氣格外認真，透着一股嚴厲，她感覺後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生理性地，不可控制。

“明白，以後我會更注意。”徐茗努力将聲音從口中擠出，聲音微微顫抖發澀。

“嗯，我還沒說完。”周皓語氣未變，“這個文檔，沒有經我審核，你就直接發給産品組了。這次是産品組那邊主動來問一下，我才知道的。如果沒有他們來問，直接就按照文檔走流程，這個活動要出大問題的。以後不能再出現這種情況。所有的文檔必須要先給我過一下！”

徐茗聽完周皓後面這段話，面對周皓冷冰冰的表情，腦子都木了。

“是，這次是我疏忽了。以後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好。你出去繼續工作吧。”

徐茗低頭離開會議室，臉色有點發白。她回到座位打開電腦開始查自己的文檔，查到之後徐茗更加恐慌。

海外版的文檔确實有問題……她果然犯了個低級錯誤，她竟然犯了個低級錯誤！

至于為什麽沒有通過周皓審核，文件就被送到産品組，徐茗對這件事完全沒有印象。

怎麽能犯這種錯誤呢！天啊，上司對她的印象分恐怕要大打折扣。對于實習期過後能不能留下來，似乎真的由一個相對肯定的未來變成未知。

周皓這一番談話，讓幾乎從未受到過批評、在學校一貫拿優秀的徐茗備受打擊，一整個下午都處在精神恍惚的狀态裏工作，然後不出意外的，下午的工作內容質量不合格，又被周皓叫去會議室。

“你這是怎麽回事？東西怎麽能做成這樣？！”

徐茗嗫嚅着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是因為我下午說了你，有情緒了？我難道說錯了嗎？”周皓眉頭緊皺，“收一收你在學校養成的脾氣，已經開始工作了，就要以完成工作內容、達到質量為第一，別公私不分地鬧情緒。”

徐茗清了清嗓子，避免已經有些哽咽的聲音被周皓聽出來：“對不起，我會注意。”

“這些東西都不合格，回去重做。我沒工夫跟你在這耗着，到下班時間還做不完的話發我郵箱。如果今天改不好，就周末來加班弄完。”

徐茗強打起精神勉強完成今天的任務，把文檔發送到周皓郵箱，然後又等着他反饋修改意見，确認沒問題了之後才打卡下班。

徐茗拖着沉重的步伐開門進屋的時候，成煜在廚房，打開冰箱翻找什麽東西，見徐茗回來順口問道：“茗哥吃晚飯了嗎？要吃面嗎？”

成煜眼看着徐茗像是被屏蔽了聽覺一樣，毫無反應臉色木然往她的房間走。

“茗哥？”

成煜稍微放大了點聲音喊她，徐茗已經徑直從他跟前走過，然後進屋關門了。

成煜關上冰箱門，走到徐茗的房門前，敲敲門：“方便我進來嗎？”

“嗯。”徐茗聲音有點發悶。

成煜進門就看見徐茗抱膝坐在床邊，頭埋在膝頭。他拽了把椅子在床前，椅背向前，反坐着，把手搭在椅背上，下巴貼着椅背，柔聲詢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徐茗埋着的頭略微搖了搖。

本來已經收攏好的情緒又有些溢出的傾向，就像此時她眼眶裏迅速聚集的液體。

“跟我說說吧，是和同事吵架？上司說你了？還是什麽？”

人啊，如果只是自己消化情緒，可能會像是大雨後高處積蓄的水潭，在陽光照射下，總會蒸發殆盡的。但若是手動被戳了一個口子，那剛存下來的水源就如山洪崩洩了。

徐茗本來就情緒低落，再被成煜如此關懷體貼地一問，委屈頓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成煜聽到半遮半掩的一聲哽咽，随即抽泣聲漸大些，卻被人牢牢捂住，更添一分可憐。他舍棄椅子，站起，從桌上拿包抽紙放在床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展臂半攏在徐茗肩頭，沒再多說什麽，只是輕輕拍了拍徐茗，然後就靜靜地攬着她坐好不動了。

徐茗隐忍地抽噎了一會兒，感受到成煜的接近，再顧不得太多，換個姿勢跪坐起身，扭頭把臉埋進成煜的手臂上，一只手捏着他的衣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小會兒，然後又強制壓下已經波瀾而出地情緒，逐漸收聲。

看徐茗逐漸恢複平靜，成煜拿起紙巾，給徐茗輕輕擦擦眼周臉頰。

“好過點了嗎？”

“嗯。”徐茗恢複冷靜，緩緩開口解釋，“我犯了錯誤，被上司提點了幾句。”

“那是你老大說話太過分？”

“不，工作出問題，他說我是應該的，我是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并沒有想象的那麽好。嗯，說得誇張點，感覺像是信仰崩塌了。”

“那現在呢？”

“什麽現在？”

“現在還塌着嗎？”

徐茗被成煜的說法逗笑：“還塌着吧，我也沒來得及修複呀。”

“你啊。其實給自己的壓力太大。我們剛開始工作，雖然不能說那麽多年書白念。但這其實已經是另一個起點了。你不能要求自己剛起步就一下子沖到終點。”

徐茗若有所悟。

“你老大說的問題，以後注意就好，別被這件事困住，吸取錯誤的經驗教訓，不要把自責留下。”

“我擔心這會影響我的評定，我還挺想留下來的。”徐茗不自覺把自己的擔憂都透露給成煜。

“如果只是一次錯誤一次談話，那不至于。如果真的嚴重到他不能留下你這麽優秀的員工了，那可能問題真的很大，記下這次教訓，到其他公司的時候別再犯。”

成煜倒是毫不客氣，沒有一味的安慰徐茗。

徐茗點頭，積極吸納建議，情緒愈發平穩。

“明天周末，請你吃飯看電影，開心一下？”

徐茗控制住自己，沒有習慣性地脫口而出拒絕的話，點頭應了一聲好，剛剛波濤洶湧的憂傷情緒深潭邊，開出一朵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