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劇組的人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地看着渾身冒着冷氣的林青淺。

也只有宋清越這時敢上前。她扯了扯呆愣着的女人的袖子,低聲喚道:“林青淺?”

女人緩緩回過神,向身後的人群擠出一個笑容,随後對老村長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吧。”

李自牧向身後揮揮手:“散了散了,看什麽熱鬧呢?”劇組的工作人員呼啦一下散了,三三兩兩成團讨論起剛才的事。

最後,也只有李自牧和宋清越陪着林青淺一起進了村長的屋子。

村長的漢語雖然蹩腳,但也不會造成什麽表意上的誤會,便也沒叫翻譯進來。

方一落座,林青淺便從口袋裏掏出錢包,點出全部的大額鈔票。

盡管緬甸的官方貨幣并不是人民幣,但在這種靠近國境線的村子,人民幣還是在小範圍的流通的,而且絕對屬于硬通貨。

她将這些全部遞給老村長:“您還知道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老村長急忙搖頭:“不用,林生,好人。”

林青淺并沒有把錢收回去,而是擺在了桌上,“您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

“他說,叫他林德。”

林青淺皺起眉,看向李自牧:“和你說的不太一樣。”

李自牧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我的情報來源不會有錯,可能是化名呢?畢竟這是在國外。也有可能老人家記錯了,林之德和林德也就一個字的差別。”

林青淺聞言點點頭,這一點不重要。

她手指微動,握住了宋清越的手。小孩反手緊握住她發汗冰涼的掌心。林青淺低聲問:“您知道他還在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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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長帶着遺憾地搖頭,“沒了。”

宋清越急忙撫上林青淺微微抖動的背,輕一下重一下地安撫着女人的激烈動蕩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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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淺有些迷茫:自己是穿越過來的,與這個男人非親非故,為什麽聽見他的死訊——而且是基本确定了的死訊,心裏還會這樣的悲痛呢?

她仿佛被割裂成兩個部分,一部分應當是情感的主導,感覺萬念俱灰哀毀骨立,另一部分似乎是理智的部分,游離出了這具軀體,冷漠地看着情緒劇烈的動蕩,面對另一部分的自己的哀恸,沒有絲毫感情,也沒有絲毫動容。

理智的那部分自己似乎更靠近自己應該有的反應一點。她腦子裏居然還很活躍地想着。

她甚至簡單的分析了一下:從自己能夠獲得原主的字跡、舞蹈技能甚至演技來看,原主所遺留下的“財産”似乎很大的影響到了自己——比如之前自己也沒察覺的入戲。而現在的悲恸,應當就是原主面對血肉至親的死訊的正常情感反應吧。

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絲靈感,但那個若有若無的東西林青淺并沒有抓住,也就迅速忘到了腦後。

她等“自己”的情緒稍稍緩和,才接收了身體的掌控權——很難用其他詞彙描述這一神奇的感受。

宋清越看見林青淺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擡起頭問老村長:“您還知道有關這個人的其他事情嗎?”

老村長努力回想着:“林生,是來抓人的。但是,被抓了。”

從老村長回憶的只言片語中,林青淺漸漸勾畫出了一個支零破碎的故事。

林德,或者說是林之德。應當是來緬甸執行抓捕,或者其他特殊任務。然後反被抓捕,犧牲。

就這?

林青淺表示疑惑,如果只是這樣的故事,為什麽要被保密30年?

30年,可是保密條例的最長年限了,一般只用于絕密級的國家秘密上。如果僅僅是林之德的死,絕對達不到絕密級。

那是他執行的是絕密級任務?

林青淺腦海裏迅速過着所有的可能,但很快她察覺到了什麽地方不對勁。

林之音說保密條例還有1年就到期了,可是自己才24歲?如果林之德是在30年前死的,那自己是哪來的?剩下的6年去哪了?

難道被保密的不是林之德的事?那為什麽自己動用了所有的資源和手段,真的如林之音說的一般完全查不到這個人?

“村長,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保險起見,她還是問了村長一句。

老村長毫不猶豫:“23年!”他解釋着,“我兒媳婦,難産;林生,推着板車,送我兒媳婦出的山,我孫子今年23了。”

林青淺點點頭。有這樣一樁事在記憶中應當很難出錯,23年前自己應該才一歲,還沒有被抱回林家,一切也是對的上的。

老村長沒有必要說謊,那他說的應該可以當做真話來進行判斷。

可是,林之德如果是在23年前犧牲的,為什麽會因為29年前的保密條例而找不到他?

還缺了很多信息。

她翻出手機,在搜索引擎上找到了林之音的證件照遞過去:“您認識這個人嗎?”

老村長看了看,皺起眉頭嘟嘟囔囔:“有點眼熟,但是沒有印象。”

看來林之音沒有來過,畢竟漂亮成那樣的女人應該印象深刻才對。

那她那把槍是哪裏來的?

她思索着,一邊示意老村長收下桌上的錢。

老村長有些憤怒了,一通比劃:“林生,救了孫子命,不要。”

宋清越扯扯林青淺袖子:“換個方式吧,老人家可能會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林青淺思索了一會,喊來竹觥低聲吩咐幾句,随後掙開小孩的手,獨自走出了門。

宋清越剛想追上去,被李自牧攔住了:“你讓她自己靜一靜吧,畢竟是這麽大一個事情。”

哎,也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正常拍戲,多拖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錢啊。

好在林青淺不缺錢。他苦中作樂地想着。

宋清越聞言,也就沒有靠近,只是搬了把小木凳坐在離林青淺遠遠的地方,托着腮,看着她有些孤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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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淺倒是沒有想太多關于自己生父的事,她腦子裏全是林之音神秘莫測的那張臉。

“那我要怎麽查?”

“看緣分。”

和林之音的這段對話浮上心頭,她心中更加警惕和疑惑。

林之音是怎麽确定拍攝組會來這個村子的?

她的安排已經能在自己沒有絲毫察覺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就影響拍攝組了?

不對不對。她背後汗毛倒豎,迅速打消這個念頭。

一定是有什麽自己沒想到的。

一絲靈感閃電般地劃過她的腦海,她快步走向李自牧:“當初為什麽選這個村子拍攝來着?”

李自牧撓撓頭:“因為這個村子吧,比較特殊,你知道當初遠征軍沒有及時回國的一批人,後來被封鎖,就回不了國了。有的跑到深山老林打游擊,另一部分就直接在當地娶妻生子隐居下來。這個村子就是後者的産物,也是一直對我們比較友好的村子了,村子裏的人不僅是村長,而是基本所有人都會幾句漢語,交流起來障礙也比較小。選這裏拍攝是最優選擇。”他看着林青淺若有所思的表情,“怎麽了?你在想什麽?”

林青淺微笑搖頭,“沒什麽。”

李自牧舒一口氣,但是又擔憂地看着她:“你狀态怎麽樣?要不要休息一天?”

跟過來的小孩豎起耳朵。

又要多拖一天嗎?

“不用,”林青淺笑道,“我狀态挺好的,按程序拍攝吧。”

林青淺若有所思地牽着小孩走了,宋清越戳戳她:“你在想什麽啊?”

林青淺看着她,突然重重地薅了一下她的頭發:“我發現,緣分這東西說起來挺玄的,但硬要糾結起來也有一定邏輯。”

和劇組選擇這個村子進行拍攝的原因差不多。當初林之德必然也要選擇一個能掩護自己、對國家态度比較友好、村子裏的人也還都會一點漢語的地方。在這個村子長期駐紮應該也是最優選擇。

這叫什麽?大概是冥冥之中偶然中的必然吧。

她一邊走一邊思索着:完整的故事,可能只能從林之音口中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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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淺睡不着我能理解,怎麽你也跟着出來了?”

已經月上中天,李自牧扇着大蒲扇,穿着大背心大褲衩,搬着把小馬紮坐在院子裏的大樹下,随意瞟了一眼,就看見了相繼走出來的林青淺和宋清越倆人。

是的,作為主演,在房間明顯不夠的時候她們順理成章地睡在了一間屋。

只是誰也不敢做什麽——隔音基本等于沒有。即便是饞極了的小孩也只敢稍微占點手上的小便宜。

被點着了火的林青淺難以自控,幹脆出來散散心。

此時聽見李自牧的問話,宋清越懶懶地說:“熱。”

她本來就怕熱,尤其是這種悶熱悶熱的天氣,空氣粘稠的有了質感,似乎伸手一抓就能從指縫裏擠出水來。

“你呢?”林青淺挑眉問李自牧,“怎麽這麽晚了還在外面?”

李自牧向兩人展示自己胳膊上被叮成了一個手環的蚊子包,嘴裏感嘆:“你看這裏風景多好。月明星稀,蚊子齊飛;繞人三圈,一血多吸。”

林青淺憋着笑,把宋清越拉過來:“李導比你還招蚊子,不用怕,蚊子都去他那邊了。”

李導嫌棄地把花露水和強力清涼油青草膏一把丢過去,随後若有所思地說:“既然都睡不着,不如開個小會?嘿,清越,你幹嘛呢?”

兩人看着宋清越像猴子似的動作利索,嗖嗖地爬上樹旁的大石頭,林青淺想攔沒攔住。

小孩拍了拍平坦的石面:“這裏應該經常有人躺着的,不髒。”她枕着胳膊躺了下來,翹起二郎腿,清瘦的小腿在空中晃蕩蕩。

林青淺看着沒什麽危險,也就坐在李自牧邊上,看着石頭上優哉游哉的宋清越。

李自牧沒好氣,說:“開會嗎?”

林青淺似乎是受到了小孩感染,也拔了根草叼在嘴裏,雙手枕在腦後靠在樹上,含糊不清的說:“也別開會了,就你說我們聽呗。”

“也行,反正你們的建議我懶得聽。”李自牧促狹地笑笑,“最後陳盈風犧牲的bgm,我覺得得分國內上映和國外上映兩版來選不同的歌,國內的定的差不多了,難點在海外的。”

宋清越翻了個身,探出個腦袋,“國內定的什麽?”

“《送別》,李叔同的那首。”

林青淺輕輕哼了起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她一擡頭,看見兩人詭異的目光,“看着我幹嘛?”

宋清越默默翻了個身,不忍心吐槽。

李自牧可沒這麽多顧忌了,直接開始嘲笑:“林青淺,你跑調有點厲害啊,這麽經典的歌都能跑。”

林青淺老臉一紅,借着夜色的掩飾強詞奪理:“還不準音癡唱歌麽。”

石頭上的小孩咬着手背憋笑:林青淺偶然露出的接地氣的一面太好玩了,一點都不像平時精明強勢萬事通的形象。

有點可愛。

“怎麽想起用這首?”林青淺決定轉移話題,“我以為你會用那種戰歌的bgm,慷慨激昂那種,畢竟陳盈風犧牲的那一鏡挺燃的。”

“那種也可以,但畢竟落了下乘。”李自牧搖搖頭,“《辛德勒的名單》知道嘛,裏面有一段,辛德勒和女秘書騎着馬在山坡上看猶太人被屠殺的那一幕,德軍屠殺猶太人的手法殘忍至極,但用的是純淨的童聲歌曲做的伴奏。重點就在于音畫對位,用音樂去襯托畫面內容,咱們這個也是一樣的道理。陳盈風的犧牲是熱血的,是激昂的,就用這種慢的音樂,悲傷的音樂,效果會更好。”

“送別,”宋清越喃喃自語,“送的既是陳盈風,也是曾經信仰堅定的夏十一。”

“對嘛!”李自牧一拍大腿,對小孩豎起大拇指,随後嫌棄地看着林青淺,“沾染多了銅臭,基礎的藝術細胞都沒有了,虧我以前還覺得你有靈氣。”

“不過海外的用這首也行呀,”小孩再次露出了腦袋,“本來就是美國歌曲《夢見家和母親》的調子,也是反戰歌曲,直接用原曲不行嗎?”

李自牧點點頭,“不是不行,但我想找和《送別》一樣有多重含義的。直接用原曲也很好,但我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麽。”

“那首怎麽樣?”林青淺突然想起了什麽,“《悲慘世界》的插曲,《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啊,那個。”李自牧皺着眉想,“那首是不錯,但是是一首革、命的歌啊,用在陳盈風這個并沒有絲毫革、命意識的人身上是不是不太好?”

“所以不是更加諷刺中帶着悲哀麽?陳盈風一生沒有信仰,但她的所做所為成為了別人堅定抗日的信仰。”林青淺笑着說。

“可以。”李自牧想了想,拍了板,“這個挺好。”

讨論完,三人紛紛陷入了沉默。

但世界并不寂靜,蟲鳴鳥叫,竹搖風響。

天空中沒有一絲雲,星河閃爍,明月皎皎。

“唱首歌吧,清越。”林青淺打破了這沉默。

“想聽什麽?”小孩露出個腦袋,目光灼灼,看着林青淺。

“就《送別》吧,聽聽你唱的怎麽樣。”林青淺伸了個懶腰,靠在樹上。

李自牧取笑道,“反正肯定比你唱得好聽。”

小孩清澈缥缈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

“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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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李自牧感慨:李叔同的詞寫得真是好,簡單隽永。

他一扭頭想分享心中的感慨,卻看見了已經歪着頭睡熟了的林青淺。

李自牧失笑,随後把小孩叫下來,“林青淺睡着了,你把她抱回去吧。”

小孩聞言翻身下石頭,蹲在林青淺面前,将林青淺的手挂在自己脖子上。自己一只手勾住林青淺的細腰,另一只手穿過她腿彎,随後直接打橫抱起。

林青淺迷迷糊糊之間,勾在小孩脖子的手摟的更緊了,腦袋蹭了蹭,靠在了小孩頸窩。

真的好輕啊。宋清越皺着眉:一定得喂胖點。

李自牧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眨眨眼睛,喃喃自語:“老子真的站逆CP了?”

“靠,當年羅雍那小子和蕭良的老子也站錯了。我是有毒嗎?”

“不,一定是這兩對有毒。”

宋清越輕手輕腳将林青淺放在床上,林青淺就勢翻了一圈,睡姿極其不雅地斜着躺着,還抱着枕頭不放手。

小孩無奈地将她擺正,一邊應付着林青淺亂動的手腳,另一邊低聲哄着:“乖,別動。”

随後她也躺上了床,抱住睡姿極差躁動不安的林青淺,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小宋将林青淺放在床上,小林總揪着床單不放手。

小宋低聲哄着:“乖,別動。”

……這是一條分割線……

文中提到的《辛德勒的名單》和《送別》應當不用我标注了,另一首歌本來應該标注的,但我怕出問題,就不标了。

歌本身非常好!沒有一點問題!正能量,革、命歌曲,但很不巧去年HK那破事,被GD分子用做了他們的“戰歌”,因為各種考慮,現在國內各大音樂平臺是聽不到了。

但是大家真的可以去聽一聽,非常棒。指路b站,搜《悲慘世界》底下一個2分多鐘的視頻就是這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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