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如果我退出…

“你跟老師吵架了?”那楠看着那扇被聞兼明摔上的門,把手裏剩下的大半個桔子全部剝開塞進嘴裏,又伸手拿了一個。

“我跟他沒什麽吵的。”

垃圾桶在牆角,那楠就把桔子皮放在床頭櫃上。陸以拿過剝下來的桔子皮,放在鼻子底下聞。

“想吃桔子了?這個你現在不能吃。”

“我知道。只是聞一下,桔子皮很香。”

那楠看到桌上的保溫桶,和還在冒熱氣的粥,咀嚼的動作一頓,桔子的清甜隐去,只剩下酸澀。

“哥,你還沒吃晚飯吧,要不吃點?”他重新把病床帶的小桌板升起來。

“我挂着營養液。”陸以擡了擡手腕。

“又不沖突。”那楠把那碗粥端回他面前。

見陸以不動,那楠端起粥,湊到他嘴邊,笑道:“是要我喂你嘛?”

“別鬧。”陸以接過碗,慢慢吃起來,“你吃晚飯了沒。”

“還沒,我現在下去買個飯,一會兒就回來。”說着那楠已經站起來,還沒等陸以說話,已經跑了。

“去吧……”陸以對着他的背影說。

陸以扭頭從窗戶看向樓下,正看到聞兼明的身影從樓裏出來。聞兼明的身影被前面的門診大樓擋住時,那楠也飛奔着從住院大樓門口出去,徑直朝聞兼明消失的方向跑去。

陸以把勺子丢進吃了一半的粥碗裏,把身前的桌板推開,側身躺回床上。

“老師,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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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兼明已經走到門診大樓前空地中間,那裏有棵很大的桂花樹。聽到那楠的聲音,聞兼明在樹下駐足等他。燈光下,樹影的斑駁落在他臉上,好像那股濃郁的幽香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那楠氣喘籲籲停在聞兼明跟前,一時找不到寒暄的方式,張口說了句廢話:“你要回去了啊。”

聞兼明看着他點了點頭。

那楠伸了下手,似乎想要拉住不讓他走,但伸到半路的手又收回來抱着自己另一邊胳膊,有些尴尬地開口:“老師,你別生陸哥的氣……”

“我沒生他氣。”

非要說的話,聞兼明是生自己的氣。

氣自己拖泥帶水,泥足深陷。如果不是顧念做人的體面,陸以可能就差把“滾”字扔他臉上了,而他卻愈加猶豫不決、戀戀不舍。

從沒正經戀愛過的聞兼明偶爾也會想象自己愛上一個人的情景,但在此之前,無論他如何發揮想象,也絕想不到自己會這麽放低姿态,完全不顧尊嚴。

他也思考過很多次為什麽偏偏對陸以上了心。可能是他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讓循規蹈矩的聞兼明很好奇,讓他想去更多地窺視他的內心。然而真正窺探到他內心的痛苦和悲傷時,聞兼明又覺得陸以不應該是這樣。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産生了一種要把陸以從過去的泥潭拉出來的想法。是同情還是心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但他又很清楚自己并沒有這個立場,他只能保持着距離,像一個旁觀者那樣,看陸以在他自己的情感裏掙紮,也像一個旁觀者,在距離之外緩慢淪陷……

那楠看聞兼明的臉色自然是很不好,既然不是生陸以的氣,他小心翼翼問道:“那是還在生我的氣嗎?”

“那天陸哥心情真的很糟,我就沒有阻止……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下次,我一定監督他戒酒……”

聞兼明突然擡起手,從那楠的臉側晃過,那楠停止解釋。剛剛聞兼明摸他臉了嗎?但他什麽沒有感覺到……

聞兼明又擡了擡手,還是沒有碰到他的臉:“還痛嗎?”

“…………”

反應了好一會兒,那楠才知道他在說什麽,詫異之外,粲然一笑:“怎麽可能還在痛,早就不痛了……”那楠聲音小了些,很突然地感到了一點不好意思,“……其實也不怎麽痛……”

“那天是我太沖動,這事本來也不怪你。”

那楠自然聽出聞兼明在給他道歉,雖然不知道是因為聽了陸以的話,還是他真心覺得對不起。但這都不重要,那楠已經受寵若驚。

“嗯……老師,你吃晚飯了嗎?要不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吧。”

“不去了,你也買了回去陪陸以吧,他一個人在醫院很無聊。”

“……嗯。”

“你沒事多來醫院看他。”

“你呢?”那楠想起他倆剛在醫院說的話,“你不來了嗎?”

“會來。”聞兼明拍了拍那楠的肩膀,示意他放心,“我先回去了。你把保溫桶放陸以家裏,有空我會過去拿。”

那楠點頭,剛剛的驚喜轉瞬即逝。他看着聞兼明逐漸消失在夜色裏的高大身影,總覺得那個身影像是佝偻着的落水狗。

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

那楠去醫院的時間多了不少。陸以舊疾加新病,身體恢複得很慢。聞兼明還是來,這醫院離陸以家和聞兼明的學校都不遠,他每天來一兩趟,多數拎着飯盒,也時常拿來新鮮的花。只是呆的時間很短,把飯盒放下,或者把花換上,和陸以招呼一聲便離開了。有時候遇上陸以正在休息,他就自己靜悄悄做完這些,又靜悄悄離開。

那楠把水果放在小桌上,看到上頭的保溫盒,拎起來掂了掂,沉甸甸的。

“老師來了啊?”

陸以撐起身,擡起一條胳膊把輸液的開關調慢一些。這個護士是個急性子,每次都把輸液管調到最快,輸得他心慌。

“來了嗎?我不知道啊,我剛剛在睡覺。”

那楠把飯盒打開,清淡的飯菜,都是高營養高蛋白質的食材。他幫陸以把吃飯的桌板支好,把食物擺上來。

“應該已經走了。”那楠用手試着食物的溫度,應該放在這兒有一會兒了,不是很熱,“要我拿去給你熱熱再吃嗎?”

“不用熱。”陸以拿過勺子,把另一只叉子遞給那楠,“我吃不了,你也吃點。”

“我就算了,天天都是這些清淡的,吃得嘴裏一點味兒都沒有。”

陸以看了那楠一眼,戲谑道:“你也有吃膩你老師做的飯那天吶?”

那楠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也不是給他做的。

“吃你的飯吧。”說着,那楠從他買的水果裏掏了個桔子。

明明桔子是這個季節的應季水果,卻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買的都那麽酸。

吃了兩個酸桔子,那楠開始給猕猴桃削皮,削完皮的猕猴桃切成塊放在小盤子裏。

“給我剝個桔子吧,我想吃桔子。”

“你不能吃這個。”

陸以眉頭微皺,然而很快又松開,并沒在這個問題上堅持,說道:“你很喜歡吃桔子。”

“還行,吃起來很方便。”

陸以看着那楠,眼神溫柔:“我後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以後都不要喝酒了哦。”那楠把切好的猕猴桃放到陸以跟前。

“嗯,不喝了。”

吃完水果,陸以擦了擦手,又看窗外:“出去走走。”

已經到了十一月深秋,早晚都有了寒意,但秋陽高照的下午,外面還是很暖和,住院樓前的小廣場上,不少出來透氣的病人。

陸以身體沒什麽大問題了,人還是有些虛。靠在長椅上,陽光透過漸黃的樹葉縫隙灑到他身上,淺栗色的卷發像是鑲上毛茸茸的金邊,白皙的皮膚透着沁潤的紅。他拉了拉那楠的手,讓他在他身旁坐下,也不說話,默默的,拉着的手沒有放開。

“哥,我們俱樂部組織了一次集訓,在外地,也叫了我。”

原本眯着眼睛享受陽光的陸以斜瞟了那楠一眼:“要去多久?”

“三個月。”

“有點久。”陸以說這話,移過去一些,挨着那楠,把身體的重量大部分靠在他身上,重新眯起眼睛,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你要去吧。”

那楠也斜眼看陸以,陽光移走了,那些虛假的紅潤也不複存在,一張血色不足有些蒼白的臉。那楠又仰着頭看頭頂那枚在微風裏搖搖欲墜的黃樹葉,冬天真的快來了。不知道為什麽,想到冬天,繼而想到樓頂凜冽的大風,和無人踏足過的厚實的雪,他突然打了個輕微的寒顫。

“陸哥,我退出的話……你和老師在一起吧。”

那楠已經盡量說得輕松了,但那聲音也像是從冬天飄來的,裹着嗚嗚的風聲一樣。

陸以從他身上起來,審視地打量着那楠,又過了片刻,淡淡回答道:“我沒法和聞兼明在一起。”

“你不試怎麽知道?”

“有的事不用試就知道,我給不了他想要的。”

他也給不了我想要的——這句陸以沒說。可以一起睡覺,甚至一起生活,但沒法單純地在一起,特別是在一方還有所求的時候。

“可是……”

陸以看着那楠突然笑了笑,仍是那種淡淡的笑,淺得只到唇角無法深入內心。

“這跟你沒有關系,哪怕沒有你,我也不可能和聞兼明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說着話像是很累了一樣,陸以再次把身體的重量靠在那楠身上,仰着下巴看那些層層疊疊的樹葉。

“如果沒有你,我跟他應該早就不聯系了。”

那楠咬了會兒嘴唇:“是因為他讓你想到程錦文?”

“不是,他和程錦文個性差很多。”陸以沒等那楠再問,“是因為他不需要我吧。”

那楠不明白,聞兼明明明很喜歡陸以,怎麽會不需要他。

陸以輕輕掰過那楠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他知道所謂的集訓是托詞,那楠以為只要他退出,眼前這種糾纏不清的三人關系就會終結,他就能和聞兼明幸福的在一起。但這些都是他的自以為是罷了。

“不去集訓會怎麽樣?三個月太久了。”陸以挽留道。

那楠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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