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團圓
陸以買的房子是現房,手續辦完後,他就可以直接裝修入住。他挑了個周日,去接房時叫上了老秦。
臨近年關,前段時間的陰雪天全變了臉,這天晴空萬裏,天藍的像是染出來的,一點點雲絲都無,太陽烈烈挂在天上,光芒刺眼。但這北方冬天的太陽不過是冰箱裏的燈,只看起來亮堂,照在身上反倒是冰涼的,和着刀子樣的寒風一起剌人臉。
小區外門兩根白玉柱子,上頭雕龍畫鳳的,一左一右兩個保安亭,一個管人,一個管車。陸以掃臉進小區,老秦卻被攔了下來。陸以說是他朋友,保安表示業主朋友也得登記了才能進,為了安全,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
進了小區,陸以吐槽,老秦安慰他現在的高端小區都這樣,要不有點特別的規定,怎麽好意思找你們收那麽高物業費。
樓棟間距離挺寬敞,中庭一個大花園。一路走下去,露天泳池、籃球場、乒乓臺……應有盡有,道路兩側都是樹木花草。只是新小區,植物才種下沒多久,還沒長得茂盛,冬天葉子再一掉光,到處都顯得光禿禿的,又背了主幹道,小區裏很安靜。入住的人不多,地方又大,越往裏越是生出一種荒涼感。
說是精裝房交付,實際也只是糊了牆面貼了地板。櫥櫃、馬桶和洗手池都用的很一般的牌子,跟這總價八位數的三居“豪宅”毫不匹配。
即便是這樣,一走進這房子,開闊的客廳,敞亮的陽臺,寬敞的廚房和雙衛配置,在這寸土寸金的城市,無不彰顯着它的奢侈。
“這房多大?”
“一百四十幾。”
“啧啧,夠奢侈的。”
老秦幾個房間轉轉:“你這可以做四房嘛,一個主卧,倆次卧,”他指着那個最小的房間,“這還可以做個兒童房。”
“這個是儲物間,我不需要兒童房。”
老秦摸摸頭:“這倒是。你說你這又不結婚又不生娃的,哪裏需要這麽大的房子嘛,這房還貸還是有些壓力的。”
陸以沒搭理他,站在陽臺上,高層的視野一片開闊,正對着的是一片大荒地。在城市規劃裏,那是個公園。因這個公園,他這朝向的房子比其他貴了一百多萬。陸以想,既然是打算住,那就盡最大能力給自己最好的,貴就貴點。
但他也沒想這房子最後很可能只是他一個人住,一個人住的話,是有點太大了,也太空了,廚房沒必要那麽大,更沒必要兩個衛生間。
“老秦,你幫忙量一下吧,我抽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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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從包裏拿工具。平時這些活不是他們幹,但這是老板自己的房子,自然要多費點力。
“量啊,做三維圖什麽的都沒問題,但設計這個事情還是您自個來吧,你自己的房子怎麽能給別人設計呢。”
“沒事,你活好,信得過你。”
“……我看你就是懶。”
陸以在陽臺抽煙,開着窗,房子沒住人就沒通暖氣,沒多久風就吹得他滿臉冰涼,他閉了閉眼,只有眼睑是溫熱濕潤的。
前兩天那邊租房的房東來談下一年的租約問題,陸以本來該終止租約,但他沒有,他怕到了搬家,那楠還是沒有回來,他沒辦法一個人搬到這邊新家。
那楠從他家跑掉已經一個星期,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去俱樂部找人,才知道臨近年關,他提前休了假。
他還能去哪裏,除了回家,陸以并不知道他家具體在哪兒,唯一還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聞兼明那裏。陸以不知道他該怎麽辦,如果去找,那就表示他得接受這一切。而他并不想妥協。
回去的路上,老秦問:“快過年了,你今年咋過?”
陸以想了想:“就這麽過吧。”
“就這麽過是怎麽過?金熙今年要和她男朋友回老家見未來公婆,過年期間都不在北京,你知道不?”
“嗯,她說了。”
老秦想起金熙給他交代的事:“不如今年跟我回家過呗,我家年夜飯擱家吃,我媳婦的手藝你也知道的,不比外邊差。”
“算了吧,你們自己家人好好團圓,我一個外人也不方便。”
“什麽家人外人的,多你一個多雙筷子,沒事……”見陸以不回答,老秦後知後覺,“你是不是也有情況了,過年有人陪啊?”
陸以還是沒說話,他和那楠說好的,會一起跨年,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他又不肯定了。
“行吧,你要是不回老家想找個地方過年,随時給我電話。”
--
念着春運期間不好買票,陸以公司年二十六就放了假。員工們拿着年終獎,同城的安安心心準備着過年,外地的歡天喜地買票回家。
跟大逃亡似的,整個城市在這幾天裏迅速空曠起來,路上的行人和車輛肉眼可見減少,陸以開始發現外賣送來的時間延長,深夜已經沒人給他送餐。
他在空蕩蕩的家裏窩了一天。臘月二十七,他一大早醒來,躺在床上,突然發現這個房子很大。他在這兒住了好幾年,以往覺得一個人住剛好,那楠長居後有些小,還第一次覺得這個房子大。再想到他的新家,那裏更大,光是想想,那種空曠的感覺就仿佛穿過他的身體,把他一人置于荒蕪,周遭都是孤獨。
這種突如其來的孤獨感受讓他心慌,無所适從間,他早早起床去了公司。
中午吃飯時發現公司附近的快餐店差不多都關門了,還剩一家排骨飯開着。熬到晚上,他回到家,給那楠打電話,還是無人接聽。陸以躺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抽煙,他翻開手機,不停地劃着聯系人列表,才發現在這座城市他根本無人可在這種情景下聯系。手指最後停在他爸媽的電話上,最終還是沒辦法撥出去。
到二十八那天,公司所在的大樓也變得靜悄悄的,其他公司也陸續放假,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陸以在辦公室埋頭幹了一天的活,以往他是最不願意加班的。
到二十九,最後一家排骨飯也關門回家過年,陸以下樓找了一圈,硬是找不到一家還開門的快餐店。更遠處的自然有餐廳還開着,但他最終轉頭去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桶方便面。在便利店吃完後,他又買了四桶,抱上了樓。
年三十那天,他從早上一直幹到天黑,一個人把開了年第一個要交付的項目給做出來了。他靠在旋轉皮椅上,等待任務完成的松快感,但是沒有,只有疲憊和茫然。
這個一年中最隆重的節日,陸以的車行在路上,許久碰不上另一輛車。以往這條逼仄的,總是擁堵的道路難得把它真實的面容呈現給行人,陸以才發現這路原來也不窄,标準的八車道也顯得寬敞富餘了。
一路暢通也靜悄悄的路途,只有兩邊行道樹上挂的彩燈和燈籠格外熱鬧。那缤紛的顏色又孤獨又熱鬧,像一個人在路邊旁若無人又肆無忌憚地大哭大笑。陸以的車從彩燈下滑過,五彩十色的光就落到他臉上,綠瑩瑩、紅豔豔的顏色下面,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随着車子往外環開,他陸續能聽到一些煙花爆竹的聲音了。他家附近的十字路口就是一個煙花燃放點,孩子們擠在一起,手裏捏着仙女棒,滋啦啦的聲音淹沒在他們的笑鬧裏。一簇禮炮升起,彤地一聲,剛好在陸以的車頂炸開。陸以未做停留,車輪碾過那些還未燃完的餘燼,也想要粘上一點熱鬧。
陸以站在他自己家的門前,卻沒有勇氣開門。他最終折返回車上,又一次碾過剛剛的煙花餘燼,朝西邊開去。
天冷,小區裏也是彩燈亮得歡,外面沒有一個人。陸以坐在車裏,把暖氣開到最大,還是覺得冷。他望着眼前那棟樓上的窗,窗子裏漏出白的、黃的光,或明亮,或黯淡,但他知道那簇光是溫暖的。
這附近也有煙花燃放點,一簇沖天炮“咻咻咻”地升空,接着又是彤彤的禮花,團傘一樣點亮,炸開,墜落,消失……美麗絢爛的煙火短暫地燃燒,餘光映在那些方方正正的窗玻璃上,只是一點短暫的點綴。
美麗的煙花是短暫的,冷的,只有那些窗格裏的光是永恒的,暖的。
--
年夜飯做了一大桌,雞鴨魚肉、花紅柳綠。聞兼明上午出門采購,忙活了整下午,還有那楠圍着他,看似幫忙,實則添亂。這一桌足夠二十人吃,但實際上吃飯的也只有兩個人。不過沒關系,這是聞兼明的傳統,哪怕是他一個人,也會讓年夜飯如此豐盛。
那楠趴在桌子上,不停吞咽着口水。
“別等了,吃吧。”聞兼明把空碗筷遞給那楠。
那楠看了眼牆上的裝飾鐘,把碗筷推到一邊,手臂擱在桌上,臉埋在胳膊裏,有些沮喪。
“再等等,他會來的。”
聞兼明坐在餐桌另一邊,看不出情緒:“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來,別等了。”
那楠把頭垂下去去,沮喪但是固執的樣子。
過了一陣,他仿佛自言自語:“他也一樣啊,沒地方可去,是這個城市的孤兒。”
窗外一簇煙火升起,噼裏啪啦地響,那楠離開桌子,跑去陽臺。
……
門鈴響起來。
陸以站在門外,垂着眼睛,像一朵剛炸完了的煙花,臉上只有灰白的餘燼。
聞兼明開的門,看到他這樣子并沒有什麽驚喜,反而心裏一抽,鈍鈍發痛。
“進來吧,外面冷。”
陸以跨進聞兼明暖氣充足,飯食飄香的家。
“那楠等你很久了。”
陸以擡起眼皮,看着向他走過來的那楠。
“我也是。”
陸以轉頭,對上聞兼明溫柔又疼惜的眼神,凍得發白的嘴唇動了動。
最終他還是什麽都沒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作者有話說
倒數第二章 。另外,新文求求收藏一下吧,很快開始更新啦,救救大齡禿頭寫手吧,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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