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是謊言

小女孩披肩長發, 獨眼,手中抱着一只洋娃娃。

那只洋娃娃臉盤透出僵屍的青灰,面露笑容。

蕭起是第一次見這小姑娘, 但是剛見面, 見她眼睛上綁着一個眼罩, 手中還拿着熟悉的洋娃娃,就已經猜到她是誰了。

聽了陳方的描述, 應該是住13樓的小女孩, 名叫張佳怡。

小女孩今天戴着紅領巾, 背着書包, 顯然也是開學去報道。

蕭起走進電梯內, 發現電梯內的按鍵只有負一層亮着。

看來小朋友要去地下車庫。

蕭起伸手按了下數字鍵“1”,等待電梯下行的過程中,他突然想到什麽, 從校服的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包裝鮮豔的水果棒棒糖。瑞士進口的,散發着香甜氣息。

“吃嗎?”清越的嗓音低低地道。蕭起把手中的棒棒糖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面無表情地看向遞來的棒棒糖, 那只獨眼卻是微微亮了一下,很驚豔似的。

她擡頭看了眼蕭起, 很不見外的,伸手要去拿糖。

蕭起卻縮了一下手。

小女孩沒有拿到糖, 手懸在半空中,擡起頭歪着看蕭起, 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問號。

蕭起垂眸示意了一眼水果棒棒糖, 問:“你今天怎麽上學?”

小女孩意會,攬了攬身前的洋娃娃,說:“爸爸送。”

蕭起緊接着問:“你爸爸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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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抿着唇沉默了一會兒, 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告訴眼前的陌生人,但或許是因為蕭起長得好看,她最終還是選擇了信任,道:“張志輝。”

“認識陳方嗎?”蕭起問。

小女孩睜着黑黝黝的眼睛,無聲地望着蕭起,沒說不認識,也沒說認識。

“你媽媽呢?”蕭起又問。

小女孩又是靜默了片刻,指了指手中的洋娃娃。

蕭起若有所思,把水果棒棒糖交到小女孩的手上。

小女孩當場就剝了糖紙,把棒棒糖含進嘴裏,看着前方,面無表情道:“謝謝叔叔。”

“…………”蕭起看向小女孩,糾正道,“叫哥哥。”

小女孩不說話了,自顧自地嘬着嘴裏的棒棒糖。

蕭起道:“啧。”

就因為這一聲“叔叔”,小女孩在蕭起這兒留下了不太行的印象。

***

晚上放學的時候,滄瀾私立高中的大門敞開,學生們從裏面魚貫而出。

因為滄高相當于貴族學校,裏面半數以上的孩子都來自非富即貴的家庭,所以校園門口停滿了豪車,等着接放學回家的學生。

只是在街角的位置,有一輛面包車顯得尤其格格不入,又破又舊,仿佛動一動就能散架。

潘彼得坐在副駕駛座上,翹着腳,對着肥皂水吹泡泡。

西蒙在駕駛座上睨他一眼,冷笑一聲:“沙雕。”

塔塔這時在後座坐正身,道:“哎?出來了,出來了。”

說着,她搖下“咯吱咯吱”作響的窗,朝着外面可以壓着聲地喊了一句:“師叔——”

不一會兒。

一個穿校服的長腿青年拉開車門,鑽了進來,把書包往後面一扔,脫了校服外套,一手揉了揉額前發絲,故意弄得淩亂。

“下次不用喊。”蕭起淡淡道,“你們這輛車,就是整條街最矚目的,寶馬、奧迪、賓利、邁巴赫都為之黯然失色,我能找到。”

“那可不。”塔塔笑嘻嘻,道,“這才配得上我們師叔尊貴的身份。”接着,又趕緊催促前座的西蒙,道,“快快快,趕緊走,別讓四周同學們窺見我們師叔尊貴的容顏。”

面包車駛出豪車之列,在街角拐了個彎,進了巷子裏,消失在大衆的視野中。

“找我什麽事?”蕭起微微開了點窗通風,道。

面包車此時行駛在晚高峰的主幹道上,走走停停,晃得人頭暈,一開窗,四周都是汽車尾氣,聞着更暈,還得聽前座西蒙因為路怒嘀嘀咕咕不帶髒字地罵人,條件可謂感人。

蕭起下午在教室的時候,收到塔塔的信息,說有事找他咨詢,晚上放學來接他,然後一起去晝衡家吃完飯。

蕭起非常懷疑,她就是想去看晝衡的,才找了個理由來接他放學。

塔塔把一疊資料遞給蕭起,道:“師叔,你看看這個,這是我從朋友那兒買來的消息,關于上次那起天城家園謀殺案的。”

雖然謀殺案發生在天城家園的外牆邊,但是就被冠上了這麽一個名字,所以天城家園的房産中介都很不滿,因為謀殺案的名聲傳出去了,單子都少了很多。

蕭起拿過資料,掀開來一看,就看到一張傘的高清照片。

不過傘經過了拆解,已經破損,照片正中央擺放着拆下來的傘骨,那傘骨樣子很奇特,是白色的,打磨得很光滑,但偶爾有幾處的表面存在空洞。FBJQ整理

塔塔指了下照片,介紹說:“這些就是這把傘的傘骨架,經過堅定,為人類的骨頭。”

“人骨?”蕭起稍稍坐正身,态度變得認真起來,仔細打量照片中的細節。

塔塔繼續說:“而且警方猜測,是來自不同人的小腿胫骨,削薄了,打磨成傘骨的形狀,刷上特質的塗層,嫁接在一起。其中就有一段是來自上次在天城家園旁遇害的那個死者,至于其他骨頭的主人是誰,還在DNA比對中。”

蕭起凝眸沉思,倏地,不知想到了什麽,眼底有什麽強烈的情緒波動了起來。

“不僅是邪物作祟,還有人類參與其中……”蕭起的聲音轉沉,道。

前座潘彼得驀然感到身後一陣寒意,縮了縮脖子,有些奇怪地回頭看向後座,就見塔塔難得認真嚴肅了起來,而一旁的蕭起,整個人似乎都籠罩在一片無形的煞氣中。

塔塔聲音很低,有些失意地道:“師叔,你是不是也想到了……千機算老先生那次……”

後面的話沒再說下去。

蕭起阖上文件,靠向椅背,仰着面閉上眼,看似是要休息,但咬肌卻在微微鼓脹着。

潘彼得豎着耳朵聽,聽到“千機算”時,心間微微一動。

他知道千機算是蕭起的師父,很親的那種,但在兩年前,老先生不甚死于一場捉鬼行動中。每次提到老先生的名字,塔塔都很避諱,欲言又止,最終都說不下去,尤其不會當着蕭起的面說起。

所以,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老先生又是為何離世?

潘彼得看着前方的車流,十分摸不着頭腦。

面包車抵達了天城家園42幢樓下,上樓前,四個人蹲在樓下綠化帶旁,沒人咬着一根雪糕。

“真不給晝少爺和林晚帶一支?”塔塔問。

蕭起吃了半根雪糕,氣場已經平和了不少,他擡起手,吮了一口滑落到手腕的奶油,道:“晝衡身體不好,吃不了冷的。”

塔塔不得不提醒一句:“那林晚呢?”

蕭起譏笑:“他配嗎?”

塔塔:“…………”好嘛。

看來這對未婚夫夫矛盾很大。

四人差不多快吃好,準備上樓時,一輛快遞車颠簸颠簸地停在了42幢樓下。

開車的是一個小哥,他剎車後,從身後掏出一個件,掏出手機,按着上面的號碼打電話。

不一會兒,電話通了。

小哥扯着嗓子,有些不耐煩地道:“喂诶?陳方嗎?你的件還要不要了?”

蕭起正在拿紙巾擦手,聽到聲音,頓了一下,接着,他稍微留了些神,一邊擦手,一邊聽小哥講電話。

“已經三天了喂——”小哥很是無奈地道,“你家裏有沒有人幫你代領一下?不然我一會兒要給你退回去了……”

“行行行,那丢了我不負責。”

快遞小哥挂了電話,拿着件正要跨下車。

這時,一道清越的聲音在近旁響起:“住在2單元1002室的那個陳方?”

小哥愣了一下,擡起頭,就見眼前站着一個頗為養眼的帥哥。

“嗯……對,怎麽了。”小哥不明所以,不确定地道,“你是……”

蕭起一笑,道:“我是他朋友,住在他樓上,正好上樓,可以幫你捎上去。”

似乎是人長得好看就更容易收獲信任,快遞小哥很爽快地把快遞盒給了蕭起,道:“那行,正好也省得我跑一趟……哎,對了,你這算代領,要在這上面留個你的電話號碼。”

蕭起接過快遞盒,以及小哥遞來的一支筆,一邊在快遞單上龍飛鳳舞地寫字,一邊頭也不擡地道:“這一片的快遞一直是你在送。”

“是!”小哥跨上車,道,“都一年了,所以熟得很。”

蕭起輕笑了笑,以閑聊的語氣說:“陳方的件比較難送吧?他工作性質特殊,作息黑白颠倒,是不是經常找不到人?”

“是!”小哥拍了下大腿,像是總算遇到了知心人,話匣子就這麽打開了,道,“整幢樓,就數他的件最難!一個銷售,三天兩頭在外地出差,還總愛網購,網購地址還總寫家裏,動不動就有件放在我這裏滞留,處理起來又麻煩,我上次勸他,讓他接收地址寫公司行不行……”

快遞小哥還在唠唠叨叨。

不知聽到了什麽,蕭起微微笑了一下,之後的話自動屏蔽。

“謝謝。”蕭起借着把筆還回去的時機,打斷快遞小哥的話,問,“對了,你知不知道2單元的1201室?那一戶有沒有主人?”

“怎麽?”快遞小哥朝樓上瞄了一眼,道,“你想租房子?”

蕭起順着他的話,有些含糊地說:“最近有這個打算,聽說12樓的房租比別的樓層都便宜一些。”

快遞小哥卻是神色微變了變,他看了眼蕭起,又看了眼,似乎是在猶豫有些話當說不當說。

“怎麽了嗎?”蕭起一笑,不明所以地問道。

快遞小哥想了想,捶了捶大腿,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帥哥,你可以聽我一句勸,12樓的房子就算不要錢,你也別住進去。”

蕭起做出訝然的樣子:“為什麽?”

快遞小哥臉色隐晦地暗了暗,聲音很輕幽、很神秘地吐出兩個字:“鬧鬼……”

小哥開着快遞車,颠簸颠簸走了。

上樓前,蕭起走到面包車旁,拍了拍車頂,對塔塔、潘彼得和西蒙道:“帶上家夥。”

塔塔不解:“師叔,怎麽了?”嘴上問着,卻絕對沒有異議地打開了後備箱。

蕭起擡起頭,沿着大樓的窗戶看向13樓,1302室的方向。

緊接着,視線轉向下面一層的1201室,也就是晝衡所住那一戶的對面。

蕭起道:“以防萬一,備着。”

潘彼得正撅着屁股在箱子裏翻騰,回頭問了句:“師叔!要備哪些東西啊?”

“随便。”蕭起看向潘彼得,懶洋洋道,“別帶卷筒紙就行。”

潘彼得臉色一紅,繼續埋着頭,撅着屁股地翻東西,小聲嘀咕:“師叔壞得很……又揭我短……”

蕭起想到什麽,問塔塔:“有沒有開鎖的東西?”

“有。”塔塔撸起袖管,彎腰探進後備箱裏,道,“我找找。”

電梯上行。

蕭起在十樓停了一下,下去把陳方的快遞放在門口墊子下方。

然後,一行四人拉到十二樓。

塔塔出了電梯間,搓着手,活像要去見花姑娘的急色鬼,轉向1202室,嘿嘿直笑道:“晝少爺,我來看你啦……”

結果剛邁出一步,就被蕭起拽着後領拖了回來。

“咳……”塔塔松松前領口,差點岔氣,回頭看向蕭起,道,“師叔,你……”

“噓……”蕭起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接着,指了指對面的1201室。

潘彼得和西蒙也都不解地看着蕭起。

蕭起拿出手機朝他們示意了一下。

其他人也都紛紛掏出手機。

蕭起在四人的群裏發了信息。

【禍起蕭牆:先把1201的門開了。】

塔塔、潘彼得和西蒙,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蕭起這是要幹嘛,然後又都低下頭發信息。

四個人就這麽站成一圈,在樓道裏悄無聲息地進行着交流,氣氛之沉默,連頂上的感應燈都沒感應到他們的存在。

【少年彼得潘:師叔,幹啥呀?不先去晝少爺家吃飯嗎?】

剛發完,潘彼得腦袋上就挨了個很輕的栗子。

潘彼得摸了摸腦袋,看向一旁的蕭起。

【禍起蕭牆:吃吃吃,就知道吃,先幹活。】

【禍起蕭牆:西蒙去撬門。】

【TAT:師叔,你這樣私闖民宅不好吧?】

【禍起蕭牆:裏面有些可疑,我進去找點東西。】

【TAT:師叔,啥東西啊?[疑惑][疑惑][疑惑]】

【禍起蕭牆:屍體。】

【TAT:…………】

【少年彼得潘:…………】

【Simon:…………】

【少年彼得潘:……師叔,要不然我們還是先去晝少爺家吃飯吧,萬一真在裏面看到了屍體,我怕一會兒真吃不下了,[大哭][大哭][大哭]趁着現在還有胃口,多吃兩口。】

蕭起沒理會潘彼得的訴求,而是看了身旁西蒙一眼,朝1201室的防盜門偏了下頭。

西蒙依舊癱着副死人臉,無所謂地聳肩,從腰後掏出一個工具皮包,展開了,裏面插着各種撬鎖的刀具。

西蒙走到1201室的門口,蹲下,打開手機的電筒照明,開始研究上面的鎖。

蕭起走到近旁,彎下腰,跟着他一起打量,

傳言,42幢2單元的1201室,已經有半年的時間沒租出去,半年前有一對小情侶住進來,可隔日就慌慌張張地聯系中介辦理了退租,之後這裏便有了鬧鬼的傳說,這間公寓因此空置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扇防盜門不再光亮,而是蒙着一層厚厚的灰。

可蕭起注意到,門把手上卻沒有積多少灰。

這麽一看,蕭起心中的猜想愈發篤定。

他拍了拍西蒙的肩,示意他加油。

塔塔是個話痨,平時聊微信都是用語音,很少打字,現在完全拒絕她開口,憋得着實有些難受。

塔塔靠着牆邊,抿着唇,低頭發信息。

【TAT:@禍起蕭牆 師叔,為什麽不讓說話?這樣交流太不方便了。】

【禍起蕭牆:說話不就鬧出動靜了?難道要讓住在對門的兩位發現嗎?】

【TAT:為什麽不能讓晝少爺和林晚發現?幹嘛瞞着他們?】

【禍起蕭牆:我問你。】

【禍起蕭牆:萬一等會真在1201室發現屍體,你讓晝衡怎麽想?他以後還吃得下飯嗎?】

【TAT:…………】

【少年彼得潘:師叔!!!能不能也把我們當個人看![大哭][大哭][大哭]晝少爺見了屍體吃不下飯,我們見了就能吃下了嗎?能不能先去吃飯啊!】

對于潘彼得的意見,蕭起不予采納。

衆人在樓道裏等着西蒙撬鎖。

等待的工夫裏,蕭起在群裏把大致情況給另外兩個梳理了一遍。

看完蕭起轉述的有關陳方的故事,潘彼得的臉都白了,腿有點站不住。

【TAT:師叔,你懷疑陳方?】

【禍起蕭牆:嗯。】

【TAT:疑點呢?】

蕭起低着頭打字。

現在是傍晚時分,外面日頭偏西,樓道裏昏蒙蒙一片,手機亮光照着蕭起的臉,他面色平靜如水,長而翹的眼睫微微扇動。

【禍起蕭牆:他不是陳方。】

【禍起蕭牆:他叫張志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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