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BY 骨碌碌】 (14)

看到指示燈變色了,那個綠色的光點仿佛耀目的太陽,幾乎覆蓋了整個世界。

僵硬的手指從開關移開,聶征轉身邁步,他知道自己應該更快一點,但身體卻無法迅速響應意念的要求。

眼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血色。

一個聲音告訴他,他應該離開這裏,去閘道口,只要遠離那些該死的離析器,所有的痛苦都會得到緩解。

但另一個聲音在說:不,不對,你應該去另一條通道。

顧非凡還在那裏,那人精神意志比他弱太多,也許早已失去了行動力,如果他不過去幫忙,那人必然會死的。

然而。

一擡頭,聶征就看見了顧非凡。

那人如同一道閃電,靈敏迅捷,瞬息而至,一把扛起他,同時打出一個指引标。

聶征:???怎麽回事!!!

顧非凡的狀态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離析磁場的影響,他扛着聶征飛奔,瞬間就穿過了那條五十米的閘道。

沒時間也沒辦法留下來考慮關閉閘道的事情,所有的離析器已全功率開啓,他必須跑得足夠快。

也許是因為少了那五十米閘道阻擋,幾公裏外的升降梯大廳依然能感受到很強的磁場影響。

不及多想,顧非凡沖進了他們來時的那個升降梯井。

憑借幾個指引标,他帶着人躍上了地面入口,隔了幾百米的土層,這裏的磁場強度終于有了顯著的降低。

剛下地,聶征就吐出一大口鮮血,顧非凡趕緊給他用了一個治療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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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顧非凡第一次親眼見到聶征受傷,看起來無敵于天下的人受傷,反差大到令人不安。

“司長,你怎麽樣?”

聶征拭去嘴角的血跡,擺了擺手,“先離開這裏。”

他們面前還有一道阻礙,推開顧非凡的攙扶,聶司長自行走到混凝土牆前使用路徑技能。

他不知道顧非凡目前的狀态是怎麽回事,但現在顯然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

兩人穿牆而出,磁場強度再次減弱。

聶征轉身,就見剛剛還神勇無敵的顧副官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為什麽會有接受離析的時候生龍活虎,遠離磁場的時候反而死去活來的詭異狀況?

“因為我把傷害推遲了。”顧非凡哆嗦着說:“用、用現在的長痛,換剛才的短痛。”

毫無疑問這是系統給的好處,然而系統的好處從來不白給。

“但是有代價。”疼到崩潰的顧副官抓住司座大人的手臂,好似拼死也要把遺言說完,“司長,等下不管我說什麽,你、你都不要當真!”

聶司長看看自己被抓扭曲的衣袖,道:“好。”

得到保證的顧副官眼一閉,徹底暈了過去。

精神離析對超凡者精神意志的傷害很大,身體方面反而是其次。

聶征這次接受高強度離析磁場輻射四十多秒,幾乎損壞了他一半以上的精神意志,沒有好一陣子修養都恢複不過來。

當然,只恢複一小部分的聶司長也不可小觑,幾分鐘後,他就帶着昏迷不醒的顧非凡回到了岩雀降落地點。

那架小型軍機安然無恙,表示這個地方還算安全。

不過顧非凡的狀态很不好,聶征沒有治療能力,無法提供有效幫助,只能将客艙的座椅拆了,勉強拼出一個可以躺的地方。

将人在這張臨時躺椅上放好,他自己去了駕駛艙。

盡管救世軍攻擊的是電廠,但山丘城出事,大區政府的注意力可能會轉移過來,巡邏的守備部隊也有可能出現,他們必須盡早離開。

駕駛岩雀飛離山丘舊城後,聶司長找了處林地空隙停下。

回到後面客艙,他發現顧非凡已經醒了。

很快,聶司長就知道剛剛顧非凡所謂“有代價”的代價是什麽了,因為他發現他聰明伶俐的副官變傻了。

然而不管裏面的芯子是聰明還是傻,失去焦距的目光和蒼白的面色都昭示了這人的身體狀态很不好。

顧非凡有治療能力,如果剛剛不是把技能給了聶征,這會兒至少可以為自己緩解疼痛。

那個技能似乎有什麽使用間隔。

“下次先顧好你自己。”聶征半蹲下去,伸手摸摸對方被冷汗浸濕的額發。

這人的所有技能數據都在他那兒報備過,連技能冷卻時間和技能熟練度這種古怪設定,聶司長也已全盤接受。

他知道這人沒有說謊。

對了,剛剛聰明的那個在昏迷之前說什麽來着?

不要把他的話當真。

是怕這個傻的會暴露什麽吧。

傻乎乎的顧副官(副人格)随着他們家司長的動作轉動腦袋,眼珠子一瞬不瞬的。

聶征被他這樣看着,心髒莫名變軟,手指輕輕蹭了蹭對方的臉頰,問了句無意義的廢話,“疼不疼?”

“疼。”

“要我幫你做什麽?”

“要親一下。”

聶征愣住。

因為面頰失去血色,這人的眼珠顯得特別黑,仿佛墨色的寶石。

又因為疼痛導致的生理性淚水,使得這對寶石顯得更加脆弱和珍貴。

下一秒。

聶征湊頭過去親了這人的額頭,停頓片刻,他又親了對方的鼻尖,再接着是顏色很淺、但形狀很漂亮的嘴唇。

觸感有點涼,很柔軟,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甜的。

幾個只能算是蜻蜓點水的吻結束,聶征用指腹輕輕覆住這個小傻子的雙眼,低聲道:“睡吧,睡醒了,就不疼了……”

太陽升起,晨光透過舷窗,在機艙內鋪呈出明亮的色塊。

聶征坐在機艙地板上,半晌沒有移動,他一直看着旁邊躺椅上熟睡的人,同時思忖那會兒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

沉睡中的年輕人略有些狼狽,額角有擦傷,臉上有灰塵,但依然非常好看。

這種好看其實不僅僅表現在出色的五官和标準的身形上,更是一種由內而外、異常吸引人的特質……

日上三竿。

總算睡飽的顧非凡睜開了眼,眼神有點茫然。

“醒了?”聶征探身過去。

剛睡醒的人眨了一下眼,突然啊了一聲。

“怎麽,還疼嗎?”聶征伸手去摸這人的額頭,依然有點涼,但已經沒有冷汗。

顧非凡像是觸電一樣,身體猛地往後一縮,眼睛瞪大,說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他伸手捂住嘴,躲在手掌後指控:“你親我了!”

這反應出乎聶司長意料,并且讓他很不爽,他收回放在對方額頭上的手,冷聲道:“是你讓我親的。”

“我我我,我沒——”

顧非凡想說“我只讓你親額頭沒讓你親嘴”,但聽在聶征耳裏,卻是這人要當場耍賴。

豈有此理!

更不爽的聶司長怒從心上起,于是一把扯開小傻子捂嘴的手,低頭惡狠狠地親了下去。

跟剛才擔心把人親斷氣的小心翼翼不同,這次聶征是來真的,用的也是非常徹底的親法。

聶司長撐着座椅靠背,壓着某個翻臉不認人的小傻子親了足足三分鐘。

親完,他目光如劍,咄咄逼問:“喜不喜歡?”

問話的同時,右手移到了對方脖頸處,似乎在暗示“敢說不喜歡就擰斷脖子”。

顧非凡被親傻了,雖然降智狀态的他本來就不太聰明。

不停吸氣呼氣,吸氣呼氣,腦子還是嚴重缺氧。

氧氣被眼前之人全部奪走,哎,不對,是口腔被眼前之人全面侵入的恐慌,讓他的心髒如同蜂窠引擎一樣振動不已。

聶征看他的傻副官這樣子又心軟了一下,沒有立即下殺手,而是放柔了聲音再問一遍:“喜不喜歡我親你?”

喘了好一會兒,顧非凡終于有點回神,目光聚焦到聶司長的帥臉上,舔了舔嘴唇,道:“還、還能再來一次嗎?”

聞言,聶征笑了,笑容帥得不要不要的,然後他低頭滿足了提出要求的人。

這次溫柔了許多。

☆、喜不喜歡我

這天中午,因遭遇複雜天氣狀況,聶司長搭乘的岩雀2號墜毀在了第七區西南的原始森林,所幸司長安然無恙,不過同行的顧副官受了點傷。

特勤司總部即刻派出蜂窠一號機前往迎接。

得知消息的季處長默默搖頭,覺得自己不用猜也知道飛機失事的原因,肯定是某個半桶水的飛行員搞砸了。

司長對顧非凡,真是寵過頭了。

下午四點,特勤司資深飛行員鄭林和他的副手周其駕駛蜂窠一號機在一處森林邊緣接到了聶司長和他的副官。

兩位都已換上了特勤司制服,身上看不出受傷跡象,就是顧副官還有些面色蒼白,上舷梯的時候腳步遲緩,被司長扶了一下。

“司長,您沒事吧?”

當司長進入駕駛艙的時候,正駕駛鄭林适當表達了自己的關心。

“沒事。”聶征道:“辛苦你們跑這一趟。”

鄭林和周其趕緊說不辛苦應該的。

慰問完機組人員,聶征回到機艙,進入自己那間專屬辦公室。

“想喝點什麽?”推開艙門,聶司長詢問他那個傻乎乎的副官。

蜂窠上只能提供軍用口糧,但飲品還有幾個類別可以選擇。

顧副官坐在司長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目光随着聶司長的動作而移動,呆呆地說:“都可以啊。”

“那就喝茶吧。”聶征估計這小傻子可能真沒想法,也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在茶水間泡好一壺紅茶,聶征端着茶盤回到小辦公室,發現剛剛乖乖坐着的人已經站在了門口。

“怎麽了?”

茶盤放在辦公桌上,聶征伸手扶住腳步不穩的傷員,後者盯着他的臉咽口水,卻沒說話。

聶司長一眼看出這人心中所想,笑道:“還要來嗎,剛剛不是說嘴都疼了?”

語氣略帶調侃,動作卻是扣住對方腰身把人拉過來,然後在後者顏色過分紅潤的唇上啄了一口。

怕他喊疼,沒太過分。

傻愣愣的顧副官滿足了,随即露出傻愣愣的笑,聶司長捏一下他的面頰,“為什麽笑?”

“因為你好看。”傻乎乎的回答。

聶征用自己的額頭在對方額頭上輕輕碰了一下,“喜歡我嗎?”

“喜歡。”軟綿綿的回答,而且答案使人心情愉悅。

于是聶司長又問了一個困擾他挺久的問題,“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因為——”顧寶寶開動腦筋想了一會兒,終于想出答案,“因為你像一個人。”

因為你像一個人。

這完全偏離期望的回答令聶司長眉心收緊,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暴将剛剛陽光明媚的好心情破壞殆盡。

“我像誰?”

他壓低了聲音追問,同時左手扣住對方的後頸,右手前移,将拇指壓住這人頸動脈,架勢分明就是“敢說有別人就擰斷脖子”的意思。

遲鈍的顧寶寶并沒有察覺自己已經命懸一線,還在努力開動腦筋想,想啊想,想了好久,總算把自己的心路歷程理順。

“你像我理想中的自己,做想做的事,殺想殺的人,很厲害,讓所有人都害怕。”

依然是嚴重偏離的回答,但聶司長的怒氣卻消了,右手拇指自對方頸動脈移到颌角,揉了揉,問道:“你想讓人害怕?”

“嗯。”顧寶寶點頭,眼神變得兇惡起來,“我要變得很厲害,很強大,殺光那些壞人,給我哥報仇。”

東摸西摸的手指驀地停住動作,聶征問:“你哥……就是那個意外死的?”

回憶往事,顧寶寶悲傷了起來:“嗚,他是被人害死的。”

令人不爽的風暴再次卷土重來,白浪滔天、烏雲翻滾,聶司長的眼裏閃過危險的火花,“他死的時候,你多大?”

顧寶寶哭唧唧:“七歲。”

閉上眼,聶征壓下心中煩躁,心道:淡定淡定,十幾年了,人又死了,真沒什麽好在意的。

蜂窠一號機抵達巅峰城特勤司總部的時候是晚上九點,聶征領着顧非凡回了自己在十樓的休息室。

不知道傻的這個跟葉起能不能好好相處,兩個傻子放在一起不太安全,還是他受累看着這個吧。

理由充分。

十樓的正司長休息室餐廚衛廳俱全,但到底只是休息室,也就是說只有一間卧室一張床。

聶司長這會兒頭腦清醒,知道顧非凡是有兩個芯子的人,為避免另一個回來後尴尬,就把卧室讓了出來,自己睡起居室的沙發。

睡覺之前,檢查小傻子洗澡是不是真的洗幹淨了,順帶親了好一會兒。

臨走之前,聶司長舊話重提:“喜不喜歡我?”

小傻子笑得很甜,“喜歡。”

聶征戳一下這人的臉,“這話明天會不會忘記?”

小傻子拼命搖頭,“不會忘,死都不會忘!”

“很好,記住你說的。”

聶征笑了,低頭再親一口,順帶捏捏對方脖子,權當是警告。

午夜的巅峰城安靜得如同深度冬眠的冷血動物。

行政區寬闊的道路上,只有守備司的巡邏車靜悄悄開過,他們也不敢發出太大聲響,唯恐驚動了居住在這裏的大人物們。

此時在評議會大廈裏,評議長李成賢正一人穿過長長的走廊,進入最高議事廳。

議事廳中燈光開啓,環形會議桌旁的六人依次出現。

“總長早上好。”年輕的女監督率先開口,然後捂嘴,“哎呀,總長那邊是晚上吧,真是辛苦了。”

李成賢坐上自己的位置,“對我來說,白天黑夜,甚至春夏秋冬都沒有什麽區別。”

寒暄過後,議事開始。

李成賢通報:“十九個小時前,救世軍襲擊了山丘城電廠,導致主電網斷電五個小時,采掘工作受到嚴重影響。”

“那個付三六是活得不耐煩了吧,他以為我們拿他沒辦法?”一名中年男監督皺起眉頭。

“救世軍為什麽襲擊電廠?”另一名老成持重的男監督提出疑問:“電廠又沒有他們想要的物資,會不會舊城區那邊出事了?”

李成賢:“P001那邊只停電了幾分鐘,備用電源和離析器都在正常工作,未見破壞。”

一名中年女監督道:“P001不用擔心,那裏有離析磁場,超凡者躲都來不及呢。”

另一名男監督道:“趙監督這話就不對了,穹鏡超凡者的成長出乎我們的預料,謹慎一點準沒錯。”

中年女監督(趙)看到跟自己不對付的家夥又來搶白,沒好氣道:“那就請胡監督發表高見吧。”

中年男監督(胡):“我建議對第七區境內的逆匪實施清剿,留着他們變數太多。”

聽完建議,李成賢點了點頭,說道:“逆匪的事情最好通過各大區協同解決,時規局也有這個意思,中央大陸那邊情況更嚴重,估計第一區也要坐不住了。”

“我覺得相比逆匪,還有更嚴重的——”那名老成持重的男監督開口:“近期TSAM活動頻繁,可能會帶來大麻煩。”

“他們想幹嘛?”年輕女監督問。

一名剛剛沒開過口的年輕男監督道:“估計是想私自打開時空通道吧。”

女監督愕然:“他們怎麽做得到?”

“這在技術上并不難。”年輕男監督解釋:“這是幾百年前的技術,德聶伯洛夫還曾發表過論文, TSAM只要有相關專業人才,制造出一個實驗性質的小型通道是很可行的。”

“這幫神經病。”中年男監督(胡)斥罵道:“居然想搞什麽時空反殖民,真是吃飽了撐的。”

“TSAM跟時空人權會那幫紙上談兵的不同,他們是有一定行動力的。”老年男兼督道:“只能希望時規局盡快取締這個組織,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對。”另一名中年男監督附和:“如果讓TSAM接觸到穹鏡的逆匪就麻煩了。”

“不只是逆匪,哪怕是合法超凡者,只要受到TSAM的蠱惑,就難免會有別的想法。”老年男監督看向坐在上首的李成賢,“廖總長,重塑聶征的計劃應盡快提上日程,只有将這些最強超凡者收歸控制,才有可能應對接下來的變動。如果廖總長實在不想現在動聶征,還可以除掉他,另換一個候選人。”

“聶征我不想換。”被稱為廖總長的李成賢搖頭,“他是迄今為止最合适的人選,至于換日計劃的推進,穆監督不必着急,我心裏有數。”

老年男監督(穆):“既然廖總長這麽說了,那我也就不再廢話,只希望這個計劃不會拖太久,軍委會對此可是很重視的。”

一場固定時間的會議結束之後,議事廳內的燈光逐一熄滅,只有針對評議長席位的那一盞依然亮着。

李成賢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雙手交織放在桌面,左右手的大拇指相互|點擊着。

與會的六名監督名義上的工作是協助他做出決策,實際上卻代表了第七區宗主國不同的利益集團,也就是來監督他的。

情況不妙,李成賢想。

一切都比他預計的要早。

難辦啊。

看着黑暗中的環形會議廳,李成賢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堂堂司長

顧非凡在舒服的大床上翻了個身,來穹鏡這麽久,這是他睡過的最好的床墊。

迷迷糊糊間,兩個人格例行會面。

一般來說,如果顧非凡是自然清醒的,兩個人格交流的時間就會更多一點。

今天副人格異常開心,笑得就像一顆裂開的榛果。

主人格查看自己沉睡期間的記憶後,也裂了,當然不是笑裂的。

幾分鐘後。

顧非凡做賊似地推開房門,确定外間沒有任何動靜之後探出腦袋。

客餐廳裏空無一人。

深吸一口氣,他以前所未有的迅捷和靈巧閃到了司長休息室門口。

轉動門鎖發出的聲音令他心驚肉跳,但好在開門過程很順利,沒有出現任何阻礙。

通過內部走廊進入司長副官辦公室的後門。

把門關好,上鎖,吊在心口的那口氣才被吐出來,顧非凡整個人也跟虛脫了一樣。

安靜又熟悉的辦公室讓他覺得放松,尤其那天晚上出發之前搭在沙發扶手上的小毛毯,不知道為什麽,光看着就讓他覺得安全。

癱坐在沙發上,用葉起的小毛毯壓着肚子,顧非凡生無可戀地發呆了好一會兒,直到外面傳來隐約的走動聲。

從空間倉庫裏取出一套清洗熨燙過的幹淨制服換上,借着窗玻璃微弱的反光确定自己的儀容儀表沒有問題,他從前門走出了辦公室。

“哎呀,顧副官回來啦。”司長助理戴安安抱着一個公文夾走過,見到顧非凡便露出了微笑。

“早。”顧非凡與戴安安打過招呼,直接走向升降梯廳。

他現在其實還是有點不知所措,但日常生活慣性告訴他這會兒是飯點,他應該去吃早飯。

升降梯停在二樓,去往餐廳的路上,顧非凡看到了前方的葉起。

法定監護人不在,這兩天葉幹員都由他的保姆領着來吃飯,吃完飯,保姆會根據葉幹員的意願将他送到不同的樓層,接下來自會有各色人等主動接手照顧葉幹員的工作。

顧非凡大步趕到了苗圓和葉起跟前。

他讓保姆先回去,自己則牽起了葉幹員的手,像往常一樣帶這孩子進餐廳吃早飯。

“幾天不見有沒有想我啊?”他摸摸小孩的腦袋。

葉幹員轉了一下頭,不知是想否認剛才的問題,還是單純想掙脫某人的魔掌。

靠窗的雙人小餐桌。

滿桌類型各異的食物,除了葉幹員最喜歡的黃油餅幹不在其中。

最近葉起挑食的毛病似乎改善很多,他偶爾也願意吃些不同的食物。

與小孩健康而正常的飲食狀況不同,顧非凡完全沒有胃口,盡管他的腸胃正隐隐抽痛,但心慌意亂的感覺掩蓋了胃部不适,讓他意識不到饑餓。

強迫自己喝下幾口牛奶,顧非凡把注意力放在吃東西的葉起身上。

小孩吃下一小盤炒面和熏肉,放下叉子,用眼神示意顧副官可以把餅幹拿出來了。

然而今天的顧副官不在狀态,非但沒有按照承諾在第一時間拿出黃油餅幹,還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怪話。

“親我一下怎麽樣?”

葉幹員用看神奇生物一樣的眼神看着顧副官。

顧副官回以另一種怨念的眼神。

幾秒鐘後,顧副官湊頭過去在小孩的額頭上吧唧親了一口。

啪——

小孩的回禮是一巴掌拍到顧副官臉上,手指頭可能還沾了口水,濕乎乎的。

顧副官的一顆奶爸之心碎了,這孩子果然是沒良心的。

然而在葉幹員的眼裏,顧副官的操作也很過分,明明他已經吃完了必須吃的食物,卻沒有得到作為獎賞的黃油餅幹,這就很不合理。

任何試圖隐匿、侵吞、貪墨小朋友餅幹的行為都是可恥的!

“好吧。”

顧非凡從空間倉庫裏取出剛才收進去的一碟子餅幹放在小孩面前,一臉心如死灰的樣子。

小孩抓起餅幹正要吃,忽然停頓了一下。

他不喜歡與人交流,不代表他感覺麻木,更何況旁邊這人的抑郁氣息已經多到充斥整個餐廳了。

親人什麽的,其實葉幹員并不陌生。

這棟大樓裏就有很多人想拿食物跟他做這種交易。

雖然他從來沒有應允,而且依然拿到了食物,但作為一個五歲的小孩,他知道親一下是怎麽回事。

雙手攏住裝餅幹的碟子,确定最重要的寶貝不會少後,小孩跳下椅子,伸長脖子在顧非凡下巴上揪了一口。

顧非凡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小孩已經開始在吃餅幹了,沙沙沙,沙沙沙,跟松鼠啃花生一樣,又快又利索。

“哈。”顧非凡突然笑了起來,又彎腰過去親了小孩頭頂兩下。

這才對嘛。

正常人被要求“親我一下”,最多就是親額頭、親發梢、親下巴,會搞成親嘴的,絕對是那家夥有問題。

雙人餐桌後方七點鐘方向,恩十七揪着餐巾陷入巨大的失落。

原來非凡哥在表達喜愛之情的時候,除了摸摸抱抱,還會親來親去。

非凡哥果然是喜歡葉起的。

就因為葉起年紀小又長得漂亮嗎?

感覺很不公平!

恩十七放下餐巾,筆直站起,就在他打算走向落地窗邊那張桌子時,另一個人捷足先登。

挂着兩個黑眼圈的死人臉衛延站到了窗邊的圓桌旁。

“衛司長。”顧副官起身致意。

沙沙沙,沙沙沙,葉幹員不為所動,顧自享用松軟的黃油餅幹。

“不必拘禮,坐吧。”衛延随手從旁邊拖過一把椅子放到這張雙人餐桌邊上,然後一屁股坐下,顯然是不打算寒暄一下就走。

顧非凡只能跟着坐下。

“聽說昨天顧副官受了傷,現在情況怎麽樣?”衛延問,兩人明明不熟,但他的語氣卻很熟稔。

顧非凡感覺渾身不舒服,禮貌回答:“小傷,已經不礙事了,多謝衛司長挂心。”

沙沙沙,沙沙沙。

葉起在桌子一頭啃着餅幹,顧非凡和衛延相對而坐,幹瞪眼。

“衛司長是否已經用過早餐?”顧非凡沒話找話。

衛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移到認真吃餅幹的葉起身上,“餐廳大廚做的這種黃油餅幹,聽說味道不錯。”

“黃油餅幹”四個字觸發了葉幹員的護食預警機制,他立馬雙手護住碟子,警惕地瞪向現任特勤司副司長。

“呵呵。”衛延幹笑了兩聲,“勞煩顧副官幫我取一點吧。”

顧非凡:???

你哪兒來的臉啊?

你自己沒副官可以差遣嗎?

不對。

這家夥好像确實是孤家寡人,沒有嫡系親信,更甚至連個助理都沒有。

當然以衛延現在的清閑程度,他也不需要助手。

沒錯,衛副司長被聶征架空了。

幹這事聶司長是熟手,他自己當副司長的時候架空正司長,自己當了正司長就轉而架空副司長。

“不用太多,幾片就可以。”衛延繼續吩咐。

“是。”顧非凡心裏再不滿,也只能站起身。

甜品臺距離落地窗這邊有點遠,等顧非凡拿着黃油餅幹回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分鐘。

半分鐘前。

葉起正吭哧吭哧吃着餅幹,衛延坐在旁邊,雙手搭着椅子扶手,氣氛還算正常。

半分鐘後。

衛延的右手依然搭着椅子扶手,但左手卻伸出去抓住了葉起的右手。

葉起臉頰塞得鼓鼓,雙手死死各捏一塊餅幹,既憤怒又委屈地瞪着衛延,圓圓的大眼睛裏含着兩包淚。

“衛司長?”顧非凡插入兩人中間,一手扣住衛延的手腕,語氣冷冽地道:“葉起還小,若有什麽冒犯之處,還請衛司長見諒。”

衛延嘴角上揚,“顧副官不必緊張,我只是看這個孩子可愛,想跟他親近親近。”

話是這麽說,他在葉起右手上的鉗制卻未松開。

沒等顧非凡将具現隐刀砍斷這人手腕的想法付諸實施,衛延突然手指一張,放開了葉起。

顧非凡見狀便也收回了手。

這時不遠處一個涼涼的聲音響起,“衛司長,這是做什麽呢?”

顧非凡下意識回頭,就見聶征在晨光中大步走來,整個餐廳的人和物都化為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只剩下這人帥得天怒人怨的樣子。

“司長。”衛延慢條斯理站起身,撣了撣自己衣袖上被顧非凡捏出來的褶子,“剛剛跟顧副官聊了幾句。”然後抽走顧非凡手上那個裝了三塊黃油餅幹的碟子,笑道:“還請顧副官幫了個小忙。”

拿起一塊餅幹放嘴裏,他點了點頭,“唔,味道不錯。”說着一欠身,“各位慢用。”

等衛延走遠,顧非凡立馬把這人剛剛坐過的晦氣椅子拖到旁邊,回頭發現另有一把椅子自主滑動,正好谄媚地停在了聶司長身後

于是聶司長就不客氣地坐下了。

這張圓桌本來就不大,兩人相對而坐都有可能碰膝蓋,如今硬塞進來一個人,空間之局促可想而知。

聶司長卻坐得相當閑适,他掃一眼桌面上的東西,問:“你吃完了嗎?”

顧非凡板着臉說瞎話:“吃完了。”

實際上顧非凡只喝了一杯牛奶,桌上屬于他那盤食物根本沒動過。

“真浪費。”聶司長搖頭,同時擡起右手招了招,不遠處取餐臺飛過來一副刀叉,穩穩落入手掌心。

将顧非凡的餐盤移到自己那邊,餐具放好,聶司長面不改色道:“剩下的我幫你吃吧。”

咔嚓——

一道霹靂從天而降,電光閃爍、雷雲滾動,顧副官內心十二級暴風狂嘯。

說你講究吧,你堂堂司長吃下屬剩飯,說你不講究吧,你居然還知道換刀叉?!

☆、他想做什麽

叮。

升降梯停在十樓。

轎廂門打開,聶司長、葉幹員、顧副官,依次走出。

聶司長大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同時吩咐顧副官道:“你跟我過來。”

司長辦公室房門被推開。

葉幹員覓得空當,噠噠噠直撲司長專屬奢華落地窗。

聶征眉頭一壓,用控物技能将小孩拖住,拖到門口翻個面,然後往外一丢,丢完用目光示意他的副官別磨蹭。

顧副官咽了咽口水,身形僵硬地進入司長辦公室。

房門咔噠關上,還傳來上鎖聲。

這意味着司長不希望被人打擾,也就是在關門期間無論房間裏發生了什麽,有眼色的司長助理們都不會敲門,也不會打電話進來。

卧槽!

他想做什麽?

顧副官緊張得渾身汗毛都叫嚣了起來,叫什麽樣的都有,兵荒馬亂得跟腦殘粉參加偶像見面會似的。

“他想做什麽?”聶征的聲音兀地響起。

顧非凡忙着壓制造反的汗毛,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什麽?”

“衛延。”關好門的聶司長沒有其它多餘動作,徑直向前走,走的過程中偏頭瞥了顧副官一眼,“在餐廳的時候,他跟你說了什麽?”

“哦,那個——”

如此正經和嚴肅的話題讓顧非凡原本緊繃的神經驟然松懈,腦子開始正常運轉。

他清了清嗓子,道:“衛延在試探葉起。”

作為目前全穹鏡已知最小超凡者,葉起絕對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這種注意不可避免,而且很危險。

聶征停步,“他為什麽試探葉起,他看出了什麽嗎?”

“源世界種子”這個備注表明聶征和葉起的聯系來自源世界,這種聯系如果與大區政府的宗主國有關,那麽作為大區政府重塑人的衛延就有可能知道。

衛延的試探,表明“源世界種子”或許并不在那些源世界宗主國的掌控裏。

“他可能在懷疑什麽,畢竟葉起确實很特別。”顧非凡不自覺捏了捏額角,“作為李成賢嵌入特勤司的釘子,收集和調查我們的異動,肯定都在他的工作範圍內……”

在潛意識裏,顧非凡就不喜歡衛延,那人讓他感覺不舒服,每見到一次就會導致心情不好。

顧副官陷入思考的時候,聶司長正靜靜看着他。

這人一想事情,就會變得超級投入,看到方才緊張到差點爆炸的顧副官平靜下來,聶司長也在心裏松口氣。

顧非凡這個聰明的芯子很特別,內心越緊張,面上越不會表現出來,如果沒有情緒感知能力,他可能會被這家夥鎮定過頭的神色給騙過去。

與淡然的外表相反,剛剛這人的心理活動可激烈了,激烈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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