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BY 骨碌碌】 (15)

包括這種對待蝼蟻般的輕慢與漠視。

差一點，這人就變成這種沒有生命的塑像了，前天在望海崖公路，今天在此處，或者未來某一天，在任何地方。

顧非凡恍惚覺得自己感應到了聶征的情緒，“司長？”

他想說點什麽，但聶征已經轉過了身，背對他，啞聲道：“走吧。”

幾分鐘後，通過拷問沿途抓到的工作人員，他們找到了範恩斯的辦公室。

範恩斯正在向位于源世界的生命探索公司總部求助，直接求助時規局本來應該是更好的選擇，但那麽做的話，後果将會非常嚴重。

時規局或者最高監管會，其實并不太在意有多少穹鏡人被違規制作成了标本，哪怕其中涉及超凡者，只要生命探索公司能把事情辦得圓滿就行。

亦即範恩斯曾經說過的“除了罰款也不能拿我們怎麽樣”。

但如果生命探索公司在違規操作的同時洩露了有關兩個世界的信息，那他們的麻煩就大了。

當主管辦公室的牆壁被超凡能力連通的時候，光屏對面的公司高層立即切斷了視頻信號，但音頻信號卻沒有停，那個聲音冷酷地說：“根據合同，執行第009號條款！”

“不——”範恩斯臉色煞白，還想出言哀求，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待到聶征和顧非凡進入室內，裏面就只剩下這位負責人的屍體。

生命探索公司，穹鏡外派雇員合同，第009號條款：

外派雇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向穹鏡人洩露平行世界的秘密，一旦出現洩漏風險，公司有權終止該雇員的生命監測系統，由此造成的任何後果，均與公司無關。

☆、他們是獵物

〖碎金城分部有效範圍內共有雇員87人，已死亡39人，剩餘48人，根據公司穹鏡事務處理辦法，均符合第009號條款生效條件，是否執行？〗

〖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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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執行完畢，碎金城分部有效範圍內共有雇員87人，已死亡87人，剩餘0人，觸發分部刷新機制，智腦自毀程序開啓——〗

正當聶征檢查地上屍體時，被顧非凡拽在手裏的工作人員突然身體抽搐，不到三秒就眼珠突出、四肢僵直。

“死了。”摸過那家夥的脈搏，顧非凡道。

那邊聶征站起身，“他們身上可能裝了類似踔絕芯片的東西。”

“嗯。”顧非凡丢掉那個死人，也站起來，環顧四周道：“幕後黑手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遙控着這一切。”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個相當豪華的辦公室，陳設糅雜了古典與現代兩種風格，頗具科幻色彩。

相應的，這裏沒有任何紙質文件。

源世界居民都是用個人智腦終端來收發信息與傳遞資料，如今人死了，個人智腦跟着報廢，獲取更多信息的途徑也斷了。

但在走過一個陳列櫃時，顧非凡卻有了意外發現。

櫃子裏放了很多金屬相框，一開始顧非凡以為是那老板的私人物品，但很快就察覺不對。

相框裏放的都是單人标準照，所有人都直視鏡頭，看起來更像是從人口司檔案裏複印出來的資料，每個金屬外框上還刻着照片主人的基本信息。

突然間，顧非凡意識到，所有這些人都是這家公司的目标，或者說獵物，因為他看到了一張熟面孔。

那是個小女孩，擁有自然卷曲的鉑金色頭發。

編號：APL106

姓名：麥薇安

年齡：10

品級：AAA+

人種：南穹鏡人種（純血）

出生地：中央大陸華章城

拿着相框，顧非凡想起三天前，他還在望海崖公墓給這個小姑娘獻過花。

想起白色墓碑上的銘文，想起麥家父子泛紅的眼眶，他的心情就如同此刻的呼吸一般，變得異常抑郁和沉重。

過了片刻收回心神，他發現聶征就站在自己旁邊，後者手裏也有一個相框。

上面的人是他。

對于這個情況，顧非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所以這就是他和麥薇安的共同之處，他們都被這家公司看中，因為他們都具備可以被制作為“藝術品”的條件。

目光略過，不經意間，他看到了櫃子上的另一個相框，那上面有個包子臉小孩。

編號：SPL213

姓名：葉起

年齡：5

品級：SS+

人種：北穹鏡人種（混血）

出生地：附屬大陸青石城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眼前的視野不斷放大，腦中出現大片大片的血色，顧非凡渾身顫抖，鋪天蓋地的怒火貫穿了他的整個頭腦。

他以為葉起只是受了自己連累，沒想到那孩子竟也是這家公司的目标！

那麽小的孩子，他們也下得去手？

不，不對，穹鏡人對他們來說，或許都不能算是人類——

“我們該走了。”聶征說，隔着辦公室的玻璃幕牆，可以看到遠處呼嘯而來的執法局車輛。

顧非凡嗯了一聲，将相框收入空間倉庫，看到聶征手裏還拿着他的那個，也一并抓了過來。

憤怒過後，他已經清醒，現在不是沉湎于那些負面情緒的時候，他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當碎金城執法局的超凡者包圍生命探索公司時，裏面早就沒有一個活人。

兩名闖入者已經通過地下管廊離開，離開之前，他們曾試圖去找尤蘭達，發現見到的所有人都死亡之後，便放棄了那個打算。

二十分鐘後，他們回到了第七使領區。

“雇員生命監測系統，名義上是用來檢測源世界雇員身體狀态的，實際上确實可以控制生死的開關。”

“這種做法最近十幾年才流行開來，各大區這邊囿于法理和道德限制，并沒有強制執行，但各種私營公司就沒有那麽多顧忌了。”

第七使領區接待中心頂樓，評議長臨時辦公室。

李成賢背手望向北面的落地窗，那是碎金城行政區的方向。

“根據諾拉姆斯法案，源世界雇員洩露平行世界秘密的後果非常嚴重，對于生命探索公司高層來說，顯然直接賠付撫恤金更劃算。”

“所有生命都是可以用效益來衡量的，這就是他們的本質。”

沒有聽到任何回應，李成賢轉過身，看到聶征依然站在原地，臉色沉得可以滴水。

“今天這事的後果我也說不好，不過你們應該還沒踩到時規局的底線。”這位第七區管理人道：“行了，你先回去吧，有結果之後我會聯絡你的。”

聶征沒說話，微微躬身，然後走出了這間辦公室。

時間是下午三點，距離特勤司車隊大搖大擺離開使領區去碎金城執法局也不過一個多小時。

陽光正好。

特勤司特派處樓下的草坪上，恩十七陪着葉起玩小飛機游戲，艾九在旁邊拍手叫好。

這種氛圍下，那孩子開心極了，偶爾還會嗷嗷嗷叫出聲來。

顧非凡站在起居室窗口往下看。

已經回來好一會兒了，但心裏的陰郁和憤懑依然沒有消散，以至于他都不敢以此刻的面目出現在那孩子面前。

自己視若珍寶的東西被他人當做草芥……

不，這個比喻不合适。

葉起不是東西，他是個活生生的人，獨一無二而又珍貴的生命，是無法替代的。

聽到開門聲，顧非凡回過頭，發現是聶征回來了。離開窗臺，他迎上前去問：“司長，李成賢怎麽說？”

“李成賢剛剛收到霍特的會面要求，現在已經出發去行政區了。”聶征走到窗邊的長椅坐下，伸手捏了捏眉心，“按照他的估計，問題應該不大，這種程度的亂子，不管是生命探索公司還是時規局，都傾向于盡量平息，最差的結果，也不過就是……”

碎金城行政區，大區聯合會議事中心。

“廖總長，請給個準話。”霍特說。

這位時規局最高監管會派駐穹鏡執行長一改往日的氣定神閑，焦慮地在原地打轉，“聶征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李成賢端坐在執行長辦公室的沙發上，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他們只是發現了一個利用活人制作标本的邪惡機構，還不至于能想到平行世界那份上。”

“呃，我事先也不知道生命探索公司把顧非凡當做了目标。”霍特有些神情尴尬，六系超凡者何等難得，被拉去諾拉姆斯實驗室做重塑試驗也就罷了，被某個名不副實的所謂科研機構做成生物标本就太說不過去了。

“那麽他們上次說要拿葉起做實驗也是假的吧。”李成賢也不客氣，直接揭短。

“那個，我相信最高監管會也是被蒙蔽的。”霍特在李成賢對面的椅子坐下，像是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端起他那頭的茶水喝了一口，“現在生命探索公司自食惡果，很有可能會被剝奪穹鏡開發權，而且前面還有大筆罰金等着。”

“我不關心那家公司，我只關心第七區的權益。”李成賢慢悠悠道。

“那當然。”霍特連連點頭，“第七區的損失，我們時規局肯定會考慮，不過現在首要問題是避免事态惡化，要是搞到去年十一區那樣——”

李成賢擡眉，“所以去年十一區确實發生了信息擴散？”

霍特幹咳了一聲，最終語焉不詳地道：“他們那裏有座城市被重啓了。”

李成賢點頭，“果然是這樣，早猜到了。”

城市重啓，亦即整座城市的穹鏡人全部死亡，一個不留。

一瞬間消滅整個城市的人口，對源世界科技來說不算難事。

然而即便在兩個世界完全不平等的前提下，上百萬人口的死亡也是存在道義缺陷的。

畢竟源世界十二國殖民穹鏡的理由是為了保障穹鏡人權，屠城這種事傳出去總歸不好聽，何況還有時空人權會之類的組織正虎視眈眈盯着呢。

“執行長是擔心碎金城會被重啓嗎？”李成賢問。

霍特神色沉重，“我不希望發生那種事，想必廖總長也不希望吧。”

“當然。”李成賢放下茶杯，“要知道，我已經是個老人了，就算使用生物義體，我也活不了幾年，這樣的老年人可經不起那麽大的折騰。”

霍特：“廖總長的意思是——”

“我确信這次沒有擴散風險。”李成賢篤定道：“就算聶征察覺到了什麽不對，以他的城府，肯定也不會到處宣揚，只會暗中慢慢調查。”

霍特眉頭打結：“那如果他查出了什麽呢？”

“你忘了這個月底顧非凡就要被大區聯合會征召了嗎？”李成賢道：“只要重塑試驗成功，他自然就會站在時規局的立場考慮問題，肯定也會将聶征的異動彙報給你。”

“廖總長言之有理。”霍特恍然，“只要顧非凡的重塑試驗，呃，如果失敗呢？他是六系超凡者，成功率很低的。”

“那也沒關系。”李成賢笑道：“明年換日計劃一旦推行，聶征必定排在我們第七區超凡者首位。”

☆、不能失去的

評議長李成賢在大區聯合會逗留了好幾個小時，還接受了聯合會常務特使霍頓的招待，用過晚餐才回到第七使領區。

不久之後，特勤司司長聶征被叫到了評議長設在接待中心的臨時辦公室。

評議長向聶司長轉達了後者最關心的問題，即那個惡意綁架顧副官和葉幹員的神秘機構到底什麽來頭。

大區聯合會的解釋是：

那是個聯合會下設的獨立科研機構，主要工作為研究輻射污染與超凡變異之間的關系。

由于研究進度緩慢，該機構已被大區聯合會納入裁撤計劃。

機構負責人不能接受被裁撤的命運，遂采取過激手段，妄圖通過綁架超凡者之類的方法來獲得研究進展。

事情敗露之後，該機構負責人已通過自戕來逃避懲罰，但大區聯合會依然會追查相關涉案人員。

對于事件過程中被波及的第七區特勤司幹員，大區聯合會表達了慰問，并決定通過第七區政府給予補償。

為維持十二大區精誠聯合的大好态勢，大區聯合會要求第七區政府從大局出發，結束與此事相關的調查。

一個小時後，聶征面無表情地走出李成賢的辦公室，也不知那些來自大區聯合會的解釋和要求被他聽進去了多少，又相信了幾分。

不過從監控畫面來看，他的表現尚屬正常，情緒不外露原本就是這位的個性标簽。

辦公廳常務幹事嚴盛向李成賢報告監控結果的時候，心有惴惴地問：“廖總長，您覺得聶征是不是——”

“是不是都不重要。”李成賢笑得意味深長：“過兩天你的合同就結束了，這邊鬧成什麽樣都不用擔心。”

嚴盛尴尬地賠笑道：“那倒也是。”

走出評議長辦公室，嚴盛摸摸自己額頭，發現上面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他擔心自己為生命探索公司當線人的事情被那位總長發現了，不過只要不是被聶征發現就好。

聽說碎金城執法局那幫人抵達生命探索公司的時候，裏面已經沒有一個活口。

小一百號人啊，那殺神居然眼都不眨全滅了，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聶征回到特勤司特派處專屬樓的時候，時間是晚上九點。

生活習慣超級健康的葉幹員已經入睡，司長副官跟頭天晚上一樣還待在起居室。

只是今天顧副官沒睡着，而是捧着個瓶子縮在沙發上，待聶司長走近，看清那是個沒有标識的玻璃酒瓶。

“司長，你、你回來了啊。”年輕人面頰緋紅，一開口都是酒氣。

聶征坐到旁邊，伸手抽走那個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味道挺沖，應該是高度白酒，“你從哪兒弄來的這玩意兒？”

顧副官傻乎乎搖頭，“不知道。”

“為什麽喝酒？”聶征用手指貼貼顧非凡的面頰，發現熱度很高。

他這個小副官平常相當自律，一般不喝酒，就算喝了也不會過量，今晚這情況是頭一遭。

“我心裏不舒服。”顧副官伸手點着自己胸口，委委屈屈嘟囔着：“好生氣，好難受……”

動用情緒感知，聶征發現顧非凡此刻的反饋很奇怪，以往他總能輕易區分這人的兩個人格，現在卻有些不确定。

說這會兒的芯子是主人格，反饋裏卻又帶着以往不曾有過的撒嬌意味；說這會兒的芯子是副人格，反饋裏的沉重與悲傷卻又是那個傻小子所不具備的。

是混淆在一起了嗎？

手掌捧住這人的臉，正打算托起來細細打量，就聽到“咣當”一聲，有什麽東西掉到了地板上。

聶征低頭，見地板上多了個金屬相框，彎腰撿起，發現上面的人是麥薇安。

“哦。”顧非凡歪着腦袋說：“我一直在想麥克雷。”

聶征：“嗯？”

“我在想，如果他知道他的女兒遭受了什麽，一定會非常、非常、非常難過。”年輕人湊頭過來，将下巴擱在他們司長的肩膀上，喃喃道：“所以我覺得他有權利知道真相。”

把那相框放在旁邊茶幾上，聶征反手抱住身邊這個歪歪倒倒的醉漢，安慰道：“他會知道的，等到碎金行動開始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會知道。”

顧非凡沒有抗拒，任憑聶征把自己摟在懷裏，只是口中還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你知道嗎，看到葉起的相框時，我差點氣瘋了。”

“我知道。”

“我那麽用心，那麽寶貝，一點點帶大的孩子……卻被他們當做物品一樣對待……我一想起來就後怕，就憤怒，就想殺人……”

“我也是。”

聶征低頭，在顧非凡的額角印下一個吻。

年輕人扭了扭腦袋，發絲磨蹭在聶司長的肩頸處，帶來細密而綿長的酥麻，一點一點直達後者心髒。

懷着相同的心情，兩個人靜靜偎依了好久。

有限的空間裏，彼此呼吸相聞。

沒一會兒，聶征發現他的副官睡着了。

抱起人送回床上的過程中，聶司長突然改變了原本想法，沒有進入那間清冷的單人間，而是去了自己的大卧室。

照舊是用控物技能提前掀被子，接着将人塞進被窩裏 。

這次過程非常順利，醉酒的人睡得極沉，沒有一句夢話和呓語。

柔和的燈光下，年輕人的睡顏看起來異常柔軟和乖巧，淡粉色的唇形尤其漂亮。

聶征俯身，先是在那上面輕輕啄了一下，然後整個覆上去，非常小心和溫柔，像是親吻沾着露珠的花瓣。

與動作相反的，是忐忑而惶恐的心跳。

他這一生雖然不長，卻是披荊斬棘、經風歷雨，由于每每總能贏到最後，所以從未真正害怕或者畏懼過什麽。

但現在他知道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他所不能失去的。

“唔——”

被親吻的人發出無意識的輕哼，雙唇開啓，似是無言的邀約。

沒有得到餍足的人當仁不讓地趁虛而入，開始攫取更多，這個人，以及與這人有關的一切……

清晨。

小朋友在床上睜開了眼，乖乖等他的監護人來叫起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門卻一直沒有被人開啓，小肚子漸漸感到了饑餓，他決定不等了。

光腳下了地，小孩打開自己卧室的房門，繞到隔壁，隔壁這間房門開着，裏面床鋪平整，顯然并沒有睡人。

壓着眉頭，小朋友轉身搜尋四周。

玄關，接待區，餐廳，起居室……起居室另一側的大房間，那裏的兩扇對開門虛掩着，并沒有徹底合攏。

噠噠噠，小孩走過起居室中央的地毯，來到那兩扇房門前，擡起雙手往前推。

吱呀——

房門打開，整個室內呈現在眼前。

房間一側是書房，另一側的睡眠區有一張床。

超級大的床，高高隆起的被褥像一團充氣棉花糖，被開門聲驚動，床上兩人反應各異。

一個是小朋友的監護人，看起來睡眼惺忪、迷迷瞪瞪，口裏含糊地嘟囔着，“哦，寶寶醒了呀。”

另一個則是表情冷冽的大兇神，朝小孩扔出一個帶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葉起捏着小拳頭，不高興地沉下臉。

“啊，你還光着腳。”

此刻顧非凡雖然睡糊塗了，但依然還是個盡職的奶爸，一見孩子沒穿鞋襪，立馬就打算起床去伺候。

這一起身，瞬間就意識到自己并沒有睡在正确的床上！

顧副官僵硬地轉頭，果然在大床另一邊看到了聶司長。

聶司長氣定神閑，自然無比地掀開被子下床，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彎腰回來，在他的副官臉上啄了一口。

“早安。”

穹鏡歷2479年12月18日，大區聯合會年度會議召開前兩天。

有關生命探索公司的一切都被悄無聲息地掩蓋了過去，第七區特勤司開始按照工作規程派人清查使領區周邊道路和建築，同時前往行政區預演會議日的車隊行進路線。

只有恩十七被分配了帶小孩的任務。

他已經聽說在他來碎金城前一天，顧非凡和葉起在望海崖遇襲的事情了。

知道有壞人在打葉幹員的主意，他也很生氣，義憤填膺，但在得知自己必須留在使領區保護葉起後，又有些為難。

“非凡哥，你讓其他人保護葉起吧。”男主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想跟你一起出去工作。”

“你也知道，這幾天的工作就是做做樣子。”顧非凡不以為然道：“保護好葉起更要緊，這孩子的規則系能力非常重要，只有把他交給你，我才能放心。”

“這樣啊。”恩十七發現自己永遠都無法拒絕他非凡哥，于是只能點頭，“那、那我就負責保護葉起好了。”

被委以重任的感激和無能為力的郁悶混雜在一起，讓這位年輕的特勤司幹員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情緒。

顧非凡拍拍原書男主的肩，“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恩十七努力擠出充滿期待的笑容，“非凡哥，到了……最重要的那天，我是不是可以和你并肩戰鬥？”

“當然。”顧非凡回以鼓勵的笑，“就像我過去常說的那樣，我一直相信，你會是改變這個世界的關鍵。”

看着他非凡哥走向聶司長，看着那兩人上了一輛車，看着所有車輛陸續駛出使領區，恩十七悠悠吐出一口氣。

“你說，非凡哥和司長每天在一起，都會做什麽呢？”

與恩十七并排站在使領區正門廣場邊上的是身高只到前者腰部的葉起，小孩舉起雙手，比劃出一個鼓鼓的圓圈。

“呃，那是什麽？”恩十七一頭霧水。

葉起沒有解釋，他願意比個棉花糖已經夠給面子了。

☆、要考驗演技

來自第七使領區的車隊經過檢查站，進入碎金行政區。

這是個特殊的城區，大部分區域是郁郁蔥蔥的綠地，只在中心地帶才有連片的建築群。

行政區中心的建築風格與內外城區差異也很大，這裏道路寬闊，大廈高聳，人口密度卻極低，因此路上也沒多少車輛。

透過車窗，顧非凡仔細打量着沿途所見。

根據李成賢所說，那些高樓大廈大部分都是表相，也就是需要給穹鏡人看的部分，而真正的重點，也就是聯系到源世界的那部分，都在地下。

那地方，被稱為碎金城的核心區。

通往核心區，有兩個途徑。

一個途徑在外城港區貨物堆場的中轉倉，另一個途徑就在碎金行政區。

位于中轉倉的通道是緣石礦專用通道，雖然開在人多眼雜的外城港區，但卻是密閉的輸送管道，從根本上杜絕了人類進入的可能。

當然，穹鏡人不知道那個通道的真正用途，也不會有人想要進去。

所有源世界雇員往返，或者需要在兩個世界之間運送的高價值設備，都會通過位于碎金行政區的通道。

那裏也将是碎金行動的主戰場。

這次第七區特勤司多派了将近一倍的幹員過來，就是為了将來能在這片城區制造機會。

抵達大區聯合會議事中心，聶征領着一隊幹員步伐凜凜地進去，氣勢之強就跟上級視察一般。

其實他們只是來辦理會議期間的安保通行證。

不過由于頭一天這人團滅生命探索公司的餘威，所有源世界雇員都免不了對這位穹鏡殺神心懷畏懼。

辦事過程中，聶司長遇見了其他大區的超凡事務話事人，基本都是5月份踔絕比賽期間遇見的那些。

碎金行政區不比獨山島，聶征顯然克制多了，見到最不對付的那幾個，也沒跟他們打起來。

也有關系好的過來旁敲側擊地打聽最新傳言，都被聶司長滴水不漏地擋過去了。

那其中也包括第一區的麥克雷。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走出了喪女之痛，麥部長恢複了往昔豪爽的行事風格。

只是見到顧非凡的時候，他提到他的兒子麥迪安還在碎金城，小朋友挺想念葉起的。

顧非凡很想把自己空間倉庫裏那個屬于麥薇安的相框拿出來，但理智知道那絕對不可以。

不管麥克雷值不值得信任，人在極度憤怒和悲傷情況下是很難做出正确應對的。

碎金計劃關系整個穹鏡世界，不能感情用事。

事情辦完，麥部長邀請聶司長一起吃晚飯。

不管怎麽說，幾天前顧副官和葉幹員遇襲是在參加他女兒葬禮後離開的路上，麥部長想要聊表心意。

這理由不好拒絕，聶司長只能應承了下來。

宴席設在內城區最知名的一家餐館，距離第一使領區不遠，傍晚六點，來自第七使領區的一輛汽車就抵達了宴請地點。

聶司長這邊帶了顧副官和葉幹員同行，麥部長那邊除了助手和兒子，還請了碎金執法局的範佩羅。

範佩羅出身第一區，原本是麥克雷的部下，五年前被大區聯合會征召，後來成功接受了信念重塑，當了執法局的中隊長。

被信念重塑的超凡者除了确信“源世界不可戰勝”和“被殖民是穹鏡最好選擇”外，依然會保有自己原本的記憶。

因此在沒有利益沖突的情況下，重塑者與以前的熟人保持往來也在情理之中。

事實上，這次範佩羅是在聽說麥克雷邀請聶征之後主動提出要參加的，他接受了霍特的指示，想找機會探探聶征的底。

如果聶征對大區聯合會給出的那個官面解釋有懷疑，就表明這人威脅程度很高，說不得要早點想辦法解決。

“原來範隊長也在啊。”聶征見到範佩羅，表情很平靜，好似昨天雙方因為望海崖公路後續問題起沖突的事情不存在。

範佩羅現在其實知道頭天在他們執法局審訊室耗了半個小時的人不是聶征，他也不戳破，“聶司長，又見面了啊。”

“哎，你們以前不是見過很多次嗎，怎麽搞得這麽生疏。”麥克雷過來打圓場，“來來來，一起上樓慢慢聊。”

為了不被打擾，麥部長包下了餐廳頂樓，地方不大，但視野極好，可以遠眺海岸線。

用餐過程中，餐廳侍者服務周到，諸人都沒有談論太過深入的東西。

待到用餐完畢，餐後酒送上，兩個小朋友也跑到外面露臺玩了，麥克雷直接沖聶征問：“昨天在行政區發生了什麽？”

聶征慢悠悠喝了一口酒，揚眉看了對面一眼，“範隊長在這裏呢，他們碎金執法局應該是最清楚的。”

範佩羅：“那是行政區分部管轄的範圍，我們那邊只管發生在內外城的事務。”

“原來如此。”聶征似乎是不太相信的樣子，但他沒追究，“那麽你們想知道什麽呢？”

“我覺得——”麥克雷顯得有些憂心：“大區聯合會是十二大區聯合議事的機構，不應該掌握太多淩駕于各大區之上的特權。”

麥部長顯然很信任範佩羅，就算後者在大區聯合會任職，他也沒有避諱的想法。

因為他不知道有信念重塑那回事，所以也不知道現在的範佩羅已經完全不會從第一區的角度考慮問題了。

“特權？沒錯。”聶征順着麥克雷的話題往下講，“雖然大區聯合會是由各大區歷任首腦家族後裔組成的，但他們脫離各自大區太久了，早已把自己當成了另外一個階層，一個超越于所有大區之上的特殊階層……”

聶征的論調很符合麥克雷的胃口，也讓範佩羅感到滿意。

如果這人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那會非常可疑，而此刻他直言對大區聯合會的不滿，反倒是合情合理。

一頓各懷目的的晚飯結束，聶司長一行回到了第七使領區。

顧非凡又把葉起交給了恩十七，連帶小孩的睡衣褲和睡前讀本，因為接下來他和聶征要秘密外出。

新晉保姆恩十七認命地接受了委托，只是眼神哀怨，他也好想跟非凡哥一起出去啊。

換上碎金城居民常見款式服裝，聶征和顧非凡沒有走大門，直接從靠近特勤司特派處的那一側圍牆出去了。

使領區的圍牆少不了各種監控和電網，但對于他們兩人來說，悄無聲息地離開是毫無難度的。

九點整，他們抵達了內城區西北的一處街道。

得益于大區聯合會的存在，碎金城居民的日子比一般大區城市居民的日子好過很多，除了不能随意離開這座城市，他們擁有更多自由和更好的收入。

這也是碎金城能在藝術文化等精神層面獲得創造性成就的原因。

這座城市沒有宵禁制度，夜間九點的街道依然很熱鬧。

聶征放慢腳步，态度閑适地領着顧非凡進了一間酒吧，仿佛就是個前來放松的普通市民。

當然他們的真正目的不是喝酒，而是與人接頭。

那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頭淩亂的半長發，穿着過大的外套，看起來就是個被工作榨幹所有精力的上班族。

查拉斯基，諾拉姆斯實驗室重塑試驗主管，TSAM第三層。

作為諾拉姆斯實驗室的技術人員，查拉斯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碎金城地下的核心區，偶爾有了閑暇，才會跑到內城區來放松一下。

他這個習慣已經維持了很多年，從來沒出過纰漏，因此也不算打眼。

今晚他與以往一樣，要了杯低度雞尾酒，一邊慢慢啜飲，一邊欣賞臺上樂者的演奏。

确定目标之後，顧非凡朝聶征點了點頭，盡管李成賢事先提供過這位的照片，但能通過角色備注驗證一遍自然是再好不過。

聶征起身，朝坐在角落的男人走過去。

這次會面是聶司長向李成賢強烈要求的，不親眼見過這個人，他可不放心把他的副官交過去。

十分鐘後，三人轉移到一處獨立的單間。

聶征單刀直入：“你有多少把握？”

這問題是關于顧非凡被諾拉姆斯實驗室拉去做重塑試驗是否能夠全身而退的。

“百分之九十以上。”查拉斯基道：“我有成功先例。”

聶司長蹙眉，他對這個比例不是太滿意，顧副官卻從另一個角度提出問題：“重塑過程需要多少時間？”

“前面的心理暗示部分，只要你已經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并且意志堅定，那就不會有太大問題。”查拉斯基抓過酒吧提供的點菜單，用鉛筆在上面畫示意圖：“最重要的是後面的腦波轉換，那是個物理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