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兔

“快來人,有刺客,護駕!”內侍的聲音尖銳到刺耳,打破了宮宴的平靜。

……

安陽醒來時還有些昏昏沉沉的,隐約記得除夕宮宴的時候宮裏混進了刺客。當時她正與皇兄敬酒,也是距離皇兄最近的,所以想也沒想就撲上去替皇兄擋了一刀。

當胸一刀,很疼的。

迷糊的思緒進行到這裏,終于也意識到了不對。且不說那當胸一刀能不能要了她的命,至少受了這麽重的傷,當時也很疼,沒道理現在忽然就不疼了。

一念及此,昏沉的腦袋似乎終于恢複了運轉,連帶着身體也跟着複蘇。她掙紮着睜開了眼睛,可入目的情況卻讓她完全呆住了——她堂堂長公主,生來金尊玉貴,如今又是為護駕受了傷,醒來怎麽也該是在高床軟枕的宮殿裏吧,怎麽入目所及盡是泥土?!

這輩子從來沒在這種環境中待過的安陽愣住了,好半晌才想起四顧打量,結果就發現自己竟是待在一個光線昏沉的地洞裏。

別說皇宮裏沒有這種地方,只怕翻遍整個京城都沒有。

安陽都快被自己目前的處境驚呆了,然而更讓她震驚的事還在後面。

當她驚詫之下起身活動,這才發現自己身體的不對——這根本不是她的身體,或者更準确的說這根本不是人的身體!她一低頭就看見了自己身上覆蓋着一層白色的皮毛,再擡起手一看,那也不是手了,而是一雙被同色皮毛覆蓋的動物爪子。

安陽心中震驚,好在多年的皇室教養讓她練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心中再是驚訝慌亂,也在短時間內鎮定了下來,并且為目前的處境想到了合理解釋。

她替皇兄擋刀之後可能确實沒被救回來,所以如今這是重新投胎了?

自問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卻不想自己投胎一回連人都沒得做。安陽也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兒,不過要說後悔倒也沒有。畢竟她和皇兄關系好,當時來不及細想的下意識行為也是出自真心,自己做出的選擇自然沒有什麽可後悔的。

只是眼下這處境,實在讓人不知所措。

“噠噠噠……”沉悶的響聲忽然傳來,震得地洞裏塵土撲簌簌往下落。

這動靜實在太大,安陽先是一驚,險些以為是地動了,随後才意識到這“噠噠”聲頗有規律,不像地震,倒像是有數匹馬奔跑而過。

安陽還沒有完全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轉變,或者說她對自己眼下的處境實在是太好奇了,于是略一猶豫之後,她還是不甚熟練的用着四條腿緩慢的沿着地洞的通道往外爬去。爬了兩步意識到不對,她這新身體好像四肢不怎麽協調,前腿短了些,後腿長了些。

結合之前看到的爪子模樣,腦海裏飛快閃過各種想法,安陽很快對自己的新身體有個猜測。然後她站定起身,用兩只前爪往腦袋上一撥,果不其然撥下兩只長長的大耳朵。

原來是兔子啊。

那還好,躲在這地洞裏,起碼不是變成了老鼠之類的東西。

耽擱這一會兒,地面傳來的馬蹄聲似乎漸漸跑得遠了。安陽也不是非要見到人,更何況她如今這身份,見到人除了被捉也做不了什麽,馬兒跑遠了反而更安全些。

想到這裏,安陽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試探性的将力氣運在後腿,一蹦之下竟是比之前四條腿爬起來快得多了。沒一會兒功夫,便沿着打出來的地洞通道跑到了洞口。

外間明亮的光芒透了進來,夾雜着初春尚且淩冽的寒風。

萬幸,如今的長公主殿下沒了華服裘衣,卻多了一身自帶的皮毛。初春的風吹在身上雖有些涼,卻還不至于冷,躲在地洞裏更是溫暖。

兔子的長耳朵先露出了洞口,不甚熟練的轉動了一下,倒是沒聽見什麽動靜,于是她試探着将腦袋也探出了洞口。

頭一次以動物的視角觀察周遭,首先入目的便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初春的草原枯黃中帶着些許新綠。再擡頭就是蔚藍的天空,水洗一般的幹淨,除此之外似乎便再沒有別的了——或許是兔子的體型太小,看不到更高更遠的風景,也或許是周遭的景色就是這般乏善可陳。

安陽後腿直立站起身子,又豎着耳朵,小心翼翼的四下打量了一番。可惜這些年她鮮少出宮,更沒離開過京城,這般陌生的環境她全不認識,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以全新的身份,置身于這茫茫荒野,安陽一時有些茫然。

忽然,“嗖”的一聲,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只羽箭,直愣愣插在了安陽腳邊的泥土裏。

安陽不是吓大的,她甚至剛經歷過一場刺殺,可這時也被吓得整個身子都僵住了——無他,如今的兔子身軀太小了,這支尋常的羽箭在如今的她看來,可是比天外飛來一柄□□還要懾人。更何況這柄“□□”還險些将她射個透心涼,稍偏半分就能讓她再次去投胎。

被這變故吓得整只兔都懵了一下,安陽後知後覺終于意識到了危險,本能想要轉身逃回地洞裏,哪知還是晚了一步。

“噠噠”的馬蹄聲再次響起,載着騎士飛奔而來。

不等被吓傻的“笨兔子”躲回地洞,就被人俯身一把抓住耳朵提了起來。

耳朵很疼,比被人拽着頭發提起來還要疼,或許只有那要了她命的當胸一刀比這更疼。

兔子的耳朵裏有許多血管神經,異常的脆弱,可卻因為耳朵長容易抓握,許多人都習慣在抓兔子時去拎耳朵。

安陽沒養過兔子,也不知道這些,可她這會兒被人拎着耳朵提起來,卻是切身體會到了痛苦。所以她顧不上其他,本能拼命的掙紮踢腿,可惜這番折騰并沒有什麽用。

拎着兔子的騎士穿着一身戎裝,見獵物掙紮得厲害也不在意,還舉起來晃了晃,沖同伴笑道:“今日運氣不錯,還能順手逮只傻兔子,正好拿回去打個牙祭。”

同伴聞言也笑道:“就你眼尖。走走走,快些回去複命,然後把這兔子烤了。”

這一夥都是身着戎裝的年輕人,安陽一眼就認出這些都是她大梁的軍士。可認出來并沒有用,她如今不是長公主了,甚至她都不再是人。這些人不知就裏,可以心安理得的說着要将她帶回去吃了打牙祭的話,而她除了驚吓還是驚吓。

随後一段時間,安陽不是沒想過要逃,奈何這些軍士手上的力道十足,即便拎着只兔子策馬也絕對不會讓她有逃脫的機會。相反之後的一路颠簸,更是令安陽難過至極。

馬兒“踏踏”跑了一陣,終于離開一望無際的草原,看到了新的風景。

那是一座軍營,黑壓壓一片軍帳,一眼望不見盡頭。

安陽被拎着耳朵跑了一路,這會兒已經沒什麽精神了,蔫蔫的往那軍營裏看了一眼,只隐約看到軍營上飄揚着軍旗,上面寫着什麽字卻是沒有看清的。

正當此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你們怎麽回來得這麽晚?”

幾個騎士當即扯扯缰繩,勒停了馬兒,拎着安陽耳朵的騎士更是下意識将手中的白兔往身後藏了藏:“小将軍怎麽在這裏?”

然而騎士藏東西的小動作并沒能逃過對方的眼睛,只聽那聲音又道:“王虎,你在藏什麽?”

被點了名,名叫王虎的騎士再也藏不住了,只好不情不願的将手中的兔子拎了出來:“就,就是路上順手抓了只兔子,兄弟們準備打個牙祭。”

安陽被拎了出來,這才看清眼前的情況——只見前方路上正站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少年穿着戎裝披着盔甲,無論是從衣料還是盔甲的樣式,都能看出她與尋常軍士的不同。再加上之前這些軍士的稱呼,不難猜到她的身份,定是哪家将門虎子。

少年聞言瞥了眼安陽,一雙眉頭卻是皺了起來,顯出幾分嚴肅:“你們此番是去執勤的,執勤路上卻去捉兔子,玩忽職守,當心軍法處置。”

這話一出,幾個軍士都被唬了一跳。王虎也不知怎麽想的,直接甩手就将兔子扔進了少年懷裏,扔燙手山芋一般:“沒有,沒有,我們就是順手,沒特地去捉兔子,也沒耽擱時間。這兔子就送給小将軍了,小将軍就當沒看見今日這事吧。”

說完這話,幾個人讨好的笑笑,随後一扯缰繩繞開少年就跑了。

少年見着飛來的兔子,下意識伸手接住了,倒是沒再拎耳朵,而是直接抱在了懷裏。等她再回頭去看那幾個逃跑的騎士,卻是只能瞧見他們跑入軍營時揚起的灰土了。

“跑得倒是快。”少年嘀咕了一聲,顯然也沒打算深究,很快收回了目光。

好巧不巧,少年這一收回目光,點漆般的眸子就正對上了兔子紅彤彤的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兔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想了想,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不過少年顯然沒有扒皮烤肉的想法。她順手在兔子柔軟的皮毛上撸了一把,就抱着它向着遠離軍營的方向走去,然後便俯身将兔子放生了。

安陽也沒想到會有這般的峰回路轉,站在地上還愣了愣,回頭去看那少年。

少年便沖她揮揮手,末了還叮囑一句:“走吧,跑遠些。記得藏好,下回可別再被這些只惦記着吃肉的家夥捉住了。”

這可真是難得的好人啊!

剛經歷過一番驚吓,安陽險些感動哭了。不過軍營附近确實太危險了,也沒聽說哪個将軍會養兔子的,所以安陽回頭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後,還是果斷的跑走了。

至于今後去哪兒,她還沒想好,先跑了再說。

少年站在原地,看着那白兔跑進了草叢不見身影,這才準備轉身離開。

然而兩人誰也沒想到,就在少年欲要轉身的當口,天空中忽然俯沖下一只雄鷹,銳利的雙爪一把就抓住了草叢中甚是顯眼的白兔,随即展翅騰空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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