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信鴿(四)

清晨,天還沒亮徐沐便醒了過來,隔着帳篷能聽見外間已有不少腳步聲來回。

軍營是最容不得人懶惰的地方。晨起操練,午後操練,晚上偶爾還要加練,可以說除了一日三餐的休息時間之外,營中的軍士幾乎沒有空閑的時候。可這樣的操練并不會惹人不滿,也不會有人刻意偷懶推脫,因為平日操練得越多,上了戰場才能有更多的機會活下去。

這個道理軍中上下都明白,戰場也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即便以徐沐的身份并沒有人會催促她跟尋常軍士一般訓練,可她對自己的要求也只會比旁人更高。

徐沐早習慣了晨起練武,就是在這春寒料峭的時節,溫暖的被窩總是格外引人堕落。饒是徐沐心志堅定,每日早起依舊會有些戀戀不舍。

睜開眼,又閉上,徐沐在心中默念了三個數,這才打起精神準備起床。

然而徐沐這一動才發現,自己的頸邊竟窩着一個暖呼呼的小東西。她先是一驚,猛的坐起身來,等看清那灰白的一團才認出原來是昨日那只信鴿。

徐沐先是松了口氣,然後才想起昨晚自己是找了個籠子将這信鴿關起來的,怎麽一大早竟是跑到自己床上來了?一時想不明白,她定睛再看,卻發現自己起身這麽大的動靜,那信鴿竟也沒被驚醒,還閉眼趴在她枕頭便睡得正香。

所以這信鴿是心大呢,心大呢,還是心大呢?!

徐沐只覺得好氣又好笑,擡手便戳了戳鴿子軟乎乎的肚子,結果不僅沒把這心大的鴿子戳醒,反而又被對方揮翅膀扇了一下。

“啧,這到底是哪兒來的信鴿啊,怎麽會有人放心讓它送信的?!”徐沐失笑之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心裏倒是覺得這信鴿八成不是專程給自己送信來的,肯定是不靠譜将信送錯了人。

想着些有的沒的,徐沐倒也沒将鴿子再關回籠子裏去,畢竟關似乎是關不住的。之後她也沒因為一只鴿子耽擱晨練,很快起身便開始穿戴衣甲。

不消片刻收拾齊整,又用昨夜準備好的涼水抹了把臉,小将軍便提着槍風風火火出帳去了。

還在睡覺的安陽不是沒聽見動靜,只是長公主殿下向來過得随心所欲,哪用理會旁人如何?若非身份今非昔比,自己如今是蹭的小将軍的床,徐沐大清早敢吵醒她,她當場就能發一頓起床氣……可惜沒有這個如果,鴿子只能收起翅膀,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往溫暖的被窩裏再縮了縮。

安陽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如果不是餓得狠了,她甚至還能繼續睡下去。

或許是昨日飛了一天才找到徐沐累的,也或許是這幾日的經歷讓人覺得疲憊,更或者是被昨夜那已記不起的夢境影響,醒來的安陽只覺得自己累極了。

于是她又賴了會兒床,直到感覺饑腸辘辘,不得不起身,這才翻身從床上站起來。

不得不說,安陽的适應能力其實很好。從一開始習慣兔子四條腿蹦跳着走路,到後來變成鴿子被人放飛學會飛行,她都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适應了。至于身份轉換後的心态轉變,也因為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件沒時間細想,直到此刻有了空閑的時間,回想一下竟然發現已經沒什麽不能接受的了。

擡起翅膀抹了把臉,安陽淡定的接受了現實,腳下一蹬翅膀一展,先在這并不算大的帳篷裏徘徊了一圈。看到木盆裏的清水時,她本是有心洗漱的,不過真等到了跟前看到水裏的倒映,又默默放棄了打算——就沒聽說過哪家鴿子早晨起來還洗臉的。

行吧,這件事略過了,可不能略過的卻是早膳。

安陽在帳篷裏飛了一圈,毫不意外沒找到任何吃的。畢竟軍營不比旁的地方,都是按頓按點的吃飯,壓根不可能在軍帳裏留吃的,點心之類的就更別提了。

然而越是找不到吃的,肚子似乎就越餓,無奈之下安陽也值得出門了。

外面就是軍營,來來回回巡邏的軍士,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帳篷,對于安陽來說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昨日已經見過,陌生卻是因為置身于此還是她生平頭一次。

安陽拍打着翅膀飛到了軍帳的帳頂,舉目四顧,一時也不知該去哪裏尋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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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沐一早就去了校場練武,但她卻不是跟着尋常軍士一同操練,只是單獨尋了個角落自顧練習家傳的槍法——徐家是傳了幾代的将門,家傳的槍法也是自戰陣中習練演變而來,大開大合走的是霸道剛猛的路子。不太适合徐沐,因此只能加倍的努力練習。

從黎明破曉,練習到日頭高懸,一套槍法也不知練習過幾回。饒是初春乍暖還寒的時候,等徐沐練完槍,也汗濕了一身衣衫。

待到時候差不多了,徐沐終于做了個收勢,将長|槍一收準備休息片刻。

然而就在這時,斜地裏冷不丁便有一杆槍橫掃而來。徐沐一驚之下反應倒也迅速,當即橫槍一檔,堪堪将那偷襲的一擊給擋住了。只是那槍勢卻很霸道,沉重的力道順着槍杆襲來,震得徐沐虎口發麻的同時,竟是迫得她不得不後退一步才洩了力道。

這一招接得有些狼狽,偷襲的人卻沒給徐沐反應的時間,長|槍一收轉手又是一槍|刺來,接下來的攻勢更是如潮水一般連綿不絕。

徐沐這時候早反應過來了,想要沉着應對,奈何早失了先機不說,還因練武耗費了太多體力。最後也不過接了對方十來招,早已有些脫力的雙手便再也握不住槍杆,被對手一槍挑飛了武器。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徐沐低着頭,似有些羞愧。

過了會兒,持槍的徐老将軍才嘆了口氣,開口道:“去把你的槍撿回來吧。”

徐沐連忙去了,回來時心态也漸漸平穩下來,對徐老将軍低頭認錯:“是孩兒學藝不精,請父親責罰。”

徐老将軍倒沒說什麽,擡手便将手中的長|槍也扔了過去,徐沐擡手便接了。徐老将軍看她一眼後轉過身,邊往校場高臺方向走,邊說道:“你盡力了,為父不強求,與其再将心思放在槍法上,不如多看看兵書。”頓了頓又道:“北面的胡人又不安分了,戰事将起,到時候軍中議事你也跟去旁邊多聽聽。”

徐沐答應一聲,也說不上是懊惱還是松了口氣,抱着兩杆槍跟在父親身後,想起什麽又問道:“昨日那封信……父親可有查到些什麽?”

徐老将軍聞言腳步頓了下,轉頭先向南方看了一眼,又回頭去看徐沐:“暫時還說不好。對了,你那只信鴿呢,可看見它往哪邊飛了?”

徐沐聽到這問話便想起了還在自己帳中呼呼大睡的那只信鴿,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一言難盡起來,想了想還是說道:“那信鴿還沒飛走。不過父親,我覺得咱們大可不必将心思放在信鴿上了,她多半是真飛錯地方送錯信,而且找不到人了。”

徐老将軍聞言頓時意會,正想問問徐沐,那信鴿是不是真賴上她了?

只是還沒等徐老将軍開口,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撲棱棱拍打翅膀的聲音,兩人擡頭一看,果不其然就是那只認錯人的信鴿又來了。而且今日這信鴿比昨日還不客氣,昨日好歹只是落在徐沐肩上,今日卻是一看就她就一頭紮進了她懷裏!

徐沐都被驚了一下,連忙将撞到胸前的鴿子捉了出來:“這鴿子怎麽回事?!”

然而安陽并不能說話,便是“咕咕”叫了兩聲,徐沐也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事實上長公主這會兒正是驚魂未定,若非教養足夠,恐怕都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了。

軍營這種地方,對于小動物實在是太不友好了些。有人惦記着烤兔子吃肉不止,竟然還有人惦記着炖鴿子喝湯——她不過就是在軍營上方飛了兩圈,打算找找唯一的熟人,混頓早膳吃吃。結果剛在天空上飛了一陣,下面竟然就有人沖她射箭了!

安陽該慶幸自己反應夠快,而且遇襲後恰好看見徐沐落了下來,否則她這會兒只怕已經變成串在箭矢上的死鴿子了。

徐沐一時還沒想到軍營戒備上去,見信鴿撲騰着翅膀想往自己身上湊,就覺得對方愈發粘人起來。她心裏倒不排斥,甚至對于這些小動物的親近還頗覺歡喜,于是順手就從腰際的荷包裏掏出把粟米遞到了鴿子面前,眉眼都舒展了不少:“吃吧。”

徐老将軍看見這一幕,眼神柔和了些,倒是沒說什麽。

反倒是安陽,還沒從驚魂未定中回過神來,見狀又忍不住“咕咕”叫了幾聲:喂鴿子,喂鴿子,你就知道喂鴿子。本宮剛才遇刺了,才不會被你一把粟米收買呢!

可惜徐沐并不能聽懂。她只看見信鴿“咕咕”叫了幾聲,似在與她道謝,然後低頭便在她掌心啄食起來,看上去異常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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