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戰馬(三)

徐沐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下白馬,便再沒有什麽顧慮,高高興興牽着馬就走了。安陽對此也并不排斥,跟在小将軍身旁,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直到一人一馬前進的方向出現了分岔。

這處軍營并不是臨時軍營,長期駐紮之下,內裏分布其實是按照一定的軍陣規律部署的。外人若是擅入其中,別說避開守衛不容易,就連想要摸清道路去尋特定地點,也是要耗費一番功夫的——不過這個問題對于安陽來說并不存在,因為曾經作為信鴿的她,早就将整座大營盡收眼底。

初時作為野馬被帶入軍營,安陽一時間并沒能确定自己的準确所在,但在被徐沐帶走後進入早已熟悉的環境中,她很快就辨認出了正确的道路。

正因為她認識去徐沐營帳的路,所以此時也下意識往那邊行去。

可小将軍顯然沒打算将白馬帶回自己的營帳,也不可能将她帶回去,畢竟安置戰馬的地方只有馬廄。哪怕她再喜歡這匹馬,這匹馬再是通人性,她也不可能将對方帶回營帳她。

各自心中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此走着走着就有了分歧。還是徐沐先聽見白馬蹄聲不對,發現對方走錯了方向,于是扯扯對方脖子上的繩索:“錯了,走這邊。”

安陽頓住步子,疑惑的看看營帳的方向,再看看徐沐,最後還是跟着她走了。

這一去,兩人便直接來到了馬廄——數萬人的軍營,戰馬雖然是單辟出一塊地方建造馬廄豢養,但大軍分左中右三軍,其下又歸各将軍所轄,各軍的馬廄自然也不在一處。徐沐帶着安陽去的,便是中軍的小馬廄,裏面只養着徐老将軍和少數幾位将軍的愛馬。

小馬廄的環境比普通馬廄要好上不少。這裏并不擁擠嘈雜,更有馬奴們細致的照料着馬兒,不僅将戰馬養得膘肥體壯,甚至就連馬廄裏也幹淨得沒什麽異味。

但無論條件再好,也改變不了這裏是馬廄的事實。

安陽一見如此,頓時整匹馬都不好了,完全想不到自己有淪落到要睡馬廄的一天。她下意識開始往後退步,面對着馬廄,整匹馬從頭到腳都寫着排斥與拒絕。

徐沐正牽着她脖子上的套馬索,冷不防差點兒沒被她拽走。等回頭看出白馬眼中的拒絕,又有些不明所以,一邊安撫的摸摸馬脖子,一邊問道:“怎麽了,你不喜歡這裏?”

安陽聞言下意識就想點頭,但想起曾經作為信鴿差點兒就在徐沐面前露了端倪。這回她就謹慎了許多,也不敢表露出自己聽懂了徐沐的話,只轉過身來繞到徐沐身後,用腦袋供着她的後背,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後帶自己離開。

白馬做得這般明顯,徐沐自然懂了她的意思,可就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麽會對馬廄這般排斥?明明她還沒做什麽,馴服的事她也才開始盤算,怎麽現在就連住馬廄對方都不肯了?

徐沐一時想不明白,也只能歸咎于野馬的不受約束,只好勉力安撫:“乖,別這樣,馬廄裏有人照料,你會住得很舒服的。而且你今日才被折騰了一日,肯定沒能好好吃東西,這會兒該餓了吧?馬廄有吃的,你跟我去,我拿給你可好?”

經她一提醒,安陽才想起自己今日确實是整日水草未進。而随着這個念頭落下,她的腹中便好似配合一般,響起了一陣咕嚕嚕的腹鳴聲。

大抵是變成了馬的緣故,這腹鳴聲也很響亮,不僅安陽聽見了,徐沐也聽見了。

安陽從未有如此尴尬的時候,整張臉再次燒得通紅。可惜徐沐看不到,她聽到這陣腹鳴聲只是怔了怔,旋即便笑道:“你果然是餓了,那跟我去吃東西可好?”

長公主不想為吃的妥協,可饑餓還是讓她躊躇着停下了步子——野馬只能吃草,但她記得皇宮的禦馬苑裏還會給馬喂水果豆子饴糖之類的東西,總歸好接受些。

徐沐看出了白馬的躊躇,雖然感覺對方聽懂了自己的話,但馬通人性是常事,倒也沒有當初面對信鴿時的驚奇。她只覺得理所當然,甚至有些欣喜,于是拍拍馬脖子又說道:“你不願過去,那便在這裏等我,我過去給你拿些吃的。”

安陽聽到這裏,看了眼徐沐,終究還是站定了。

徐沐見狀沒忍住唇角翹了翹,又摸了摸馬脖子,連套馬索也沒管就徑自松手走向了馬廄。

馬廄裏幾個馬奴正在打掃,見到徐沐過來,忙有人迎了出去:“小将軍,您是來看墨玉的嗎?”

徐沐出身将門,又注定要上戰場,家中自然是早就給她備好了戰馬的。名叫墨玉的戰馬甚至是從小馬駒時,便被送給徐沐由她親手養大的,如今也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駒了。

不過這話問出不等徐沐回答,那個馬奴擡眼一望也看見了不遠處站着的那匹白馬——白馬神駿,目光亦是格外靈動,看上去無疑也是一匹好馬。

馬奴只管照料戰馬,因此大多也學會了些相馬的本事,他一眼就看出那匹白馬雖是好馬,卻也是一匹未經馴服的野馬。這樣的馬潛力極高,若能馴服無疑會是最好的夥伴,能帶着主人出生入死。可與此同時它們同樣心高氣傲,若是不能馴服,這匹馬也就廢了。

徐沐聽了馬奴的話,先是往馬廄裏看了一眼,黑馬高大健壯,唯有額頭有片火焰似得白毛。它見主人看來,頓時高興的揚了揚腦袋,嘶鳴了一聲,好似在與主人打招呼。

小将軍見此揮手揚了揚,也與墨玉打了個招呼,黑馬似看懂了她的手勢安分下來。

徐沐這才收回目光,又沖着馬奴說道:“給我拿袋黑豆,再拿個果子。”

都說馬無夜草不肥,但其實光吃草對于戰馬來說,還是遠遠不夠的。想要讓馬保持足夠的體力,豆料是少不了的,甜味的果子更是馴馬時對馬兒最好的嘉獎。因此軍營的馬廄裏并不缺黑豆,中軍的小馬廄裏就更不缺了,馬奴很快便依言取了一小袋來。

徐沐接過黑豆,又拿了個蘋果便反身走了回去,就見白馬果然還乖乖站在原地。

安陽根本沒打算跑,別說她一匹馬想要就這麽跑出軍營有多難,就說這荒郊野外的,她一匹馬其實也沒什麽安身立命的本事——馬其實是一種膽小又警惕的動物,但凡有風吹草動便能引起它們的警覺,群居在一起才能帶給它們安全感。土生土長的野馬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落單的新手?

長公主對此很是理智,哪怕對現狀不滿,心裏卻明白跟着徐沐已是自己最好的出路了。更何況小将軍其實生性溫柔,會将她帶來馬廄,也只是對一匹馬最正常不過的安置。

在等待的時候,安陽漸漸在心中說服了自己。因此等徐沐拿着黑豆回來時,她心中的焦躁與怒火也平複了許多,甚至有閑心開始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徐沐自然看出來了,心中稍稍松了口氣,便抓出一把黑豆遞到了馬兒面前:“來,吃吧。”

安陽垂眸看了一眼,倒也沒有再挑剔什麽,乖乖低頭就着徐沐的手吃了起來——左右也不是頭一回變成動物了,之前做鴿子時,也嘗過粟米了,如今再吃點黑豆也沒什麽稀奇。更何況黑豆也是精料了,馬兒更多時候吃的還是草料,這開頭一頓已經算是“大餐”了。

不得不說,安陽雖然是被千嬌萬寵着長大的,但骨子裏卻是有種随遇而安的灑脫。否則換個人來經歷這些,只怕早忍不住覺得羞辱,然後幹脆尋短見一死了之。

可安陽不會,尤其已經歷過之前兩遭,她更明白事不由己。

黑豆的滋味兒對于安陽來說只能算平常,她嘗過的美味不可計數,黑豆于她實在粗糙。但對于這匹野馬的身體來說,豆料的滋味兒顯然不錯,便也吃得津津有味起來。

徐沐見狀放下心來,心中也是歡喜——野馬大多野性難馴,好馬更是心高氣傲。有的馬你以武力馴服了它,它便會表現出臣服來,但也有警惕心或者傲氣特別大的,無論如何不會臣服。這樣的馬別說武力馴服,就算你喂它吃東西,它也是不肯的,最後便只能廢了。

眼下這匹馬就很好,天然與她親近不說,表現得也很是溫順,想來馴服也不是什麽難事。等養幾日再熟悉些,她便可以試着馴服她,然後再添一個夥伴。

徐沐想得很好,但安陽暫時沒想這些,或者說她在有意的忽視将來。

等一整袋黑豆吃完,安陽其實也沒吃太飽,不過是不餓了而已。然後她就見徐沐掏出只蘋果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後又指着前方的馬廄對她道:“你乖乖住進去,這蘋果就給你吃如何?”

安陽可不稀罕一個蘋果,但白馬的身體聞到蘋果香甜的氣息,卻有些垂涎欲滴。

察覺到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安陽心中頓時生出一股羞惱來,她氣哼哼的噴了個響鼻,扭過頭去擺出一副不為所動的架勢。

徐沐察覺到她生氣了,但對這匹野馬的情緒卻是完全摸不着——好端端看着馬廄要生氣,看着蘋果也要生氣,這要怎麽哄?

小将軍為難的揉了揉額頭,只好上前抱住馬脖子,哄道:“好姑娘,別生氣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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