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戰馬(五)

這場鬧劇最終還是以平淡收場了,因為安陽注定說不出她想問的話——從氣勢洶洶,到相對無言,其實也不過片刻功夫而已。

徐沐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眼看着白馬氣勢消退,也無端松了口氣。

然後小将軍又安撫似得拍了拍馬脖子,再開口打發了被驚動而來的衆軍士,這才扭頭問那先一步趕到的馬奴:“怎麽回事,這馬是你帶過來的?”

戰馬在軍中行動倒是沒什麽禁忌,不像信鴿随便飛飛都有可能驚動防守,然後被箭射下來。可這般也是有前提的,至少戰馬不能離了主人在軍中亂跑。而照顧戰馬的這些馬奴并沒有資格帶着馬兒在軍中行走,哪怕是必要的跑馬,也有固定的路線不可出錯。

顯然,眼前的馬奴沒資格将白馬帶來這裏。可馬奴聽了這話也是一臉的委屈:“不是,小将軍您聽小人解釋,這馬不是我帶來的。”說完才将之前小馬廄裏發生的事娓娓道來,末了道:“小人離開時這白馬正在馬廄裏發脾氣,卻不想竟是跑出來了……”

白馬是徐沐之前親手栓在馬廄裏的,當然知道自己栓得有多結實,自幼養馬她也清楚一匹馬真鬧騰起來會有多大的破壞力——小将軍聽完馬奴的話,已經能夠想象馬廄的慘況了。

心中幾分好氣,幾分無奈,轉頭看向罪魁禍首。

安陽自己做了什麽,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過長公主可不覺得折騰塌了一處馬廄是什麽大事。她心中還有介懷,因此對上徐沐的目光也絲毫不心虛,相反還理直氣壯的別過了頭,擺出一副不想搭理對方的模樣,與之前的親昵大相徑庭。

徐沐見狀好氣之餘又生出了幾分好笑來,她當然也犯不着跟一匹馬計較,還是一匹未經馴服的野馬。最後她也只好對馬奴說道:“走吧,先回去,看看馬廄那邊的情況。”

馬奴見小将軍沒有遷怒,也是大松了口氣,就怕對方以為是他們的過錯惹來這一場麻煩。

徐沐沒在意馬奴的慶幸,她牽住了白馬的缰繩,想将已經平靜下來的馬兒帶回小馬廄。然而之前還算聽話的白馬,這次卻并沒有理她,哪怕徐沐拉着缰繩的手上已經施了幾分力,可白馬站在那裏就是紋絲不動,明顯又鬧了脾氣。

不得已,徐沐只好再去哄安陽,然而正生氣的長公主又哪裏是好哄的?小将軍的甜言蜜語沒了用處,單純比力氣人也比不過馬,一時間竟是拿她沒有辦法。

最後徐沐只好松開缰繩,對白馬妥協道:“好了,別賴在這兒了,今晚我陪你住馬廄行了吧。”

安陽本來也只是鬧脾氣,心裏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裏,她就是想讓徐沐為難而已。結果卻不想徐沐會這般安排,她耳朵不禁動了動,看向小将軍的目光又是詫異又是不信。

很難得的,一人一馬雖然語言不通,但徐沐卻能輕易讀懂白馬的情緒。她一眼就看出馬兒眼中的詫異與不信,失笑着揉了揉馬頭:“我就知道你聽懂了。放心吧,我說去馬廄陪你就去馬廄陪你,不會食言的。好姑娘,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嗎?”

其實安陽對徐沐挺有好感,因為哪怕自己淪為動物,徐沐對待她的态度大多也是平等的,而不似旁人一般高高在上。所以她對徐沐的冒犯,也會顯得格外在意。

只是事已至此,安陽做不了什麽,又不願意輕易妥協,便顯得幾分躊躇。

徐沐看出來了,眸中閃過笑意,抛開缰繩上前摟住馬脖子:“好了,好了,回去吧,別鬧別扭了。我陪着你,糖也給你吃,還不行嗎?”

說話間,徐沐順手就把之前安陽沒吃的那塊饴糖塞進了她嘴裏。

馬兒嗜甜,一個蘋果都能讓馬吃的歡喜滿足,更別說是糖了。饒是安陽心裏看不上這點賄賂,嘴裏被塞了糖态度也還是放緩了幾分,只是跟着徐沐回去的路上,心裏到底有幾分別扭——之前聽這人說話是甜言蜜語哄小姑娘,這回再聽,哪裏是哄小姑娘,她分明是在哄小孩兒!

自覺比徐沐還要年長幾歲的長公主心裏別別扭扭的,不過此時再看小将軍又不覺得她輕浮了,連帶着心裏的芥蒂似乎也少了許多。

徐沐和白馬“講道理”并沒有耽擱太久,因此當她牽着白馬與馬奴回到小馬廄時,剛倒塌的馬廄看上去依舊一片混亂。甚至不止是馬廄塌了,連帶着旁邊幾匹馬都受了驚吓,正在馬廄裏鬧騰不休,也折騰得幾個馬奴手忙腳亂。

眼見到這幅混亂場景,安陽心裏終于湧現出一點點心虛。

徐沐對此早有預料,但白馬這般表現也是讓她好氣又好笑,拍拍馬腦袋嗔道:“看你幹的好事。”說完就将白馬随意拴在了旁邊另一處欄杆上,又叮囑道:“這次你就乖乖待在這裏,知道嗎?”

長公主被人拍了腦袋有些不高興,但眼下這情形,她到底也沒那個底氣發脾氣,于是晃了晃腦袋也沒再如何,乖乖聽話等在了那裏。

自己的馬鬧出這樣的事,徐沐也不好袖手旁觀,于是也跟着過去收拾起殘局。

墨玉性情溫順,之前雖然也被安陽鬧出的動靜吓了一跳,但好歹也沒鬧騰。直到此時見到主人來了,才又“唏律律”叫了幾聲,看着也是興奮居多。

徐沐先過去與墨玉打了個招呼,然後便開始收拾起被白馬踹塌的馬廄。好在也只塌了這一處,徐沐收拾起來也不算太麻煩,挽起袖子便開始搬動那些木頭橫梁。這比不上練武辛苦,她也沒将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就是忙碌了一陣,弄得自己有些灰頭土臉的。

安陽先還別扭,後來遠遠的看着這一幕,心裏才真正生出幾分歉疚來——說來徐沐又不欠她什麽,幾次三番收留她不說,如今還為她的沖動而收拾爛攤子。

也是她運氣好,或者說是徐沐脾氣好,否則遇上別人恐怕就少不得一頓教訓了。

想到這裏,安陽心又軟了軟,最終自暴自棄的想到:算了,就不計較她是怎麽看出來的了。左右現在也只是一匹馬,又沒穿衣裳,該看不該看的,恐怕早晚都有被人看到的一天。

徐沐并不知道一旁的白馬已經做出了怎樣的妥協,她親自動手将倒塌的馬廄收拾了出來,又在幾個騰出手來的馬奴幫助下,重新将馬廄搭建起來。等一切收拾妥當,天都已經黑了,徐沐忙出了滿身的汗,也懶得回去再洗漱了,左右今晚她答應要睡馬廄的。

再退一步說,萬一自己走了,白馬以為自己食言又鬧騰起來怎麽辦?

很奇怪的,徐沐就是覺得自己說的話白馬都能聽懂,所以她對馬兒許下的諾言她也會像對人許下一般遵守。只是她是不覺得自己滿身汗有什麽問題,卻不想剛靠近就讓馬兒嫌棄了。

安陽如今的嗅覺很是靈敏,隔着老遠就聞到了徐沐身上的汗味兒。而身為金尊玉貴的長公主,她自然是愛幹淨的,當即就露出兩分嫌棄來,還往後退了兩步。

徐沐一眼就看出來了,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當下快走幾步直接張臂将馬腦袋抱進了懷裏,嘴上嘟嘟囔囔抱怨着:“虧我還叫了你一天好姑娘,你哪裏好了?我分明是替你收拾殘局累出的一身汗,你居然還嫌棄我,簡直壞透了。”說着還拍了下馬耳朵。

安陽當然可以掙脫,可聽了徐沐的話,到底還是沒動作。半晌後才從對方懷中擡起頭來,猶豫着在徐沐臉上蹭了蹭,算是道歉也算是和解。

徐沐沒覺得白馬這舉動有什麽不妥,墨玉表達親近的時候甚至還舔過她的臉,白馬這樣已經很含蓄了。不過要她來選,她當然還是比較喜歡這種含蓄的表達方法,當下連佯裝的惱怒抱怨都沒有了,又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開口時還是一口一個“好姑娘”的喊着。

稍過些時候,閑下來的馬奴替徐沐将晚飯帶了過來,小将軍把白馬牽進馬廄之後便在馬廄旁用過了晚飯。飯後她替白馬備好了草料,然後當着白馬的面吃了她一個蘋果。

小将軍拿着蘋果在安陽面前晃了晃,振振有詞:“你的蘋果,幫你善後賠給我了。”

說完就收回去,“咔嚓”咬了一口,吃得很香的樣子。

安陽見狀心裏只有兩個字:幼稚!

可心裏吐槽歸吐槽,安陽低頭看看自己面前食槽裏那些草料,再嗅嗅空氣中香甜的蘋果香,還是不可抑制的被區區一個蘋果饞到了。

于是小将軍前一刻才看到白馬滿臉不屑的沖她翻了個白眼,下一刻便感覺手上一空,原是剛啃了一口的蘋果已經落入了馬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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