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戰馬(六)
吃完了蘋果,安陽也覺得自己變得有些幼稚。不過幼稚歸幼稚,從小将軍手裏搶了蘋果的感覺還是不錯的,長長的馬尾晃了兩晃,悠悠閑閑也透露了她的好心情。
徐沐見狀好笑的搖搖頭,也沒将這事放在心上。
又過了片刻,天色也就黑透了,還是馬奴們見今日小将軍在這裏,才在外間點了支火把。火把燃起的火光在夜風的吹拂下明明滅滅,想也知道燒不了多久,這裏就會歸于夜色。
好在軍營的夜晚本就如此,寂靜又安寧——除了巡邏值守的軍士外,大部分人在白日的操練中就會耗盡所有的精力,到了晚間夜色降臨,滿身疲憊的他們就會早早回營睡去。畢竟一夜的休息過後,翌日天不亮他們就要再次起身操練,為自己能在戰場上保住小命而努力。
徐沐的作息也是差不多,正好這幾日軍中無事,她往主帳去得也少了些。這時見天色已晚,她既決定今晚留在馬廄,便将原本守夜的馬奴都打發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徐沐先又給食槽裏添了些草料,然後自去抱了一堆幹草來,就堆在了安陽的馬廄裏。堆了厚厚一層後直接躺了上去,姿态看着并無勉強,相反還有幾分悠閑。
安陽自然對草料沒什麽興趣,看着她動作,一時有些驚奇。
她當然還記得徐沐之前的許諾,可人對馬的許諾能有多上心?在安陽想來,徐沐多半也就是說說而已,這春寒料峭的時節哪裏會來馬廄遭罪?更何況這馬廄雖然打掃得幹淨,多多少少也還有股味道,她是不得已住在這裏都嫌棄得不行,怎麽還有人真會來自讨苦吃?
安陽此前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生活,也沒辦法想象這樣的生活。但毫無疑問,在此時此刻此地,徐沐能選擇留下陪伴她,還是給長公主帶來了莫大的慰藉。
想了想,安陽邁步走到了徐沐身邊。
徐沐看着走到身邊的白馬,雖知自己貿然與未馴服的野馬待在一處很是危險,但她莫名就覺得眼前高大的駿馬并不會傷害自己。所以她坦然的沖白馬笑了笑:“好姑娘,今晚我陪你可好?”
安陽當然回答不了,開口也只會發出人聽不懂的馬嘶聲,所以她索性沒有吱聲。只是走到徐沐身邊,她便伸出前蹄刨了刨,生生将徐沐原本堆好的幹草堆刨了一半幹草出來,末了看了看成果覺得不夠,然後繼續不客氣的搶劫小将軍的“床”。
徐沐眼睜睜看着自己抱來的幹草都被搶走,無奈起身指着白馬:“你可真是……”
白馬不為所動,小将軍當然也犯不着跟匹馬置氣,于是趁着火把還沒熄滅又重新抱了幹草回來。再一鋪,整個馬廄便都堆滿了幹草,亂七八糟明日有的收拾。
好在徐沐心寬,也不在意這點小事,重新堆好幹草後又躺了回去。這次她剛躺好,就聽身邊有了動靜,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白馬屈膝伏卧在了她身旁。
小将軍吓了一跳,她深知馬兒習性,自然知道馬兒睡覺大多時候都是站着的。這也是野馬的習慣,因為只有站着睡覺,才能在遇襲的時候以最快的速度逃跑。如此它們會躺下睡覺便只有兩種情況,一是絕對的安全與放心,二是病得站不起來了。
眼前這匹白馬表現得再通人性,徐沐也沒有忘記,她是今天才被套回來的野馬。按理說頭一晚待在陌生環境中,她該驚慌警惕才是,覺不可能就此認定環境安全。
這樣一想,徐沐就有些慌,害怕白馬是病了,之前一直在強撐。
她驀地翻身坐起,趕忙就去檢查白馬身體,結果剛在白馬身上摸索查看了沒兩下,回過神的白馬就一蹄子将她推開了。四目相對,又得了一個白眼。
行吧,看樣子不是病了。
徐沐放下心來,旋即想想又挺高興——既然不是病了,那就是安心了才會卧倒。
這樣想着,小将軍又高興的撸了把白馬的鬃毛,更加親近:“有我陪着,你也安心是不是?”
安陽自然沒吭聲,但也沒拒絕徐沐的靠近,于是沒一會兒小将軍就主動靠了過來:“還沒入夏,夜裏也涼,正好咱們倆靠在一起,夜裏也能暖和些。”
這話說得也對,雖說安陽如今這身體是不怎麽怕冷,但和衣而眠的小将軍夜裏肯定會冷的。所以長公主難得貼心了一回,微微動了動身子,替徐沐擋住了寒涼的夜風。
徐沐自然感覺到了,笑眯眯說了句:“真是個好姑娘。”
安陽閉上眼睛抖抖耳朵,沒理會她,又聽徐沐絮絮叨叨說了會兒話。一時說起北境的戰事,不知何時就要打起來,頭回上戰場的小将軍心裏多多少少有些緊張。一時又說總叫她“好姑娘”也不行,今後也不是野馬了,還得給她取個名字才好。
徐沐躺在馬廄裏,不知為何心情竟是不錯,望着馬廄外的星空說了好一會兒話。到後來火把燒完熄滅了,身邊的白馬也睡着了,這才迷迷糊糊靠在馬兒身上睡了過去。
經過頭一天的适應之後,安陽對自己的新身份和新生活也漸漸接受起來——不接受也沒辦法,除了馬廄她沒地方可住,除了馬草她也沒別的可吃。所以哪怕滿心怨念,但在想要活下去的前提下,還是只能接受現實。更何況徐沐對她,其實也還算得上不錯了。
因見白馬格外信賴自己,徐沐除了頭一日答應住在馬廄,之後又在馬廄裏陪了安陽三天。直到昨夜她才又回去了自己的營帳住,就算如此,今日也是一早就過來了馬廄。
“似雪,昨晚我不在,你自己待在馬廄裏睡得可還好?”徐沐剛晨練完就過來。
似雪是徐沐給白馬取的名字,聽着完全不像是戰馬的名字,但看白馬那渾身雪白的皮毛倒也與這名字頗為相配。至于白馬自己認不認,嫌不嫌棄,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安陽聽到徐沐的話,懶洋洋的甩了甩尾巴,淡定得很。
徐沐見了撇撇嘴,嘴裏玩笑似得埋怨:“真是的,陪了你三天,我不在你也不想我。”一邊說着似真似假的埋怨,她一邊又解開了拴着白馬的缰繩:“算了,你個小沒良心的,我也不與你計較。正好今日得空,便帶你和墨玉出去走走。”
安陽聞言耳朵微微動了下,眼睛都亮了幾分——天可憐見,做馬的日子一點都不好,吃不好住不好不說,成天待在這馬廄裏也真是無聊。更何況野馬習慣了奔跑,驟然拘在一處不得奔馳,她真是渾身都難受,早就想讓徐沐帶自己出去跑跑了。
這樣想着,不等徐沐将缰繩解開,她腳下已經踢踢踏踏開始踱起了步。
徐沐一看就知道她是憋狠了,想了想怕這時候先解白馬的缰繩她會搗亂,于是便停下了手打算先去将聽話的墨玉牽出來。
結果小将軍剛停手就被馬腦袋撞了一下,那氣勢洶洶的模樣,顯然是在催促她快些。
幾日過去,深知白馬那陰晴不定的小脾氣,徐沐無奈也只得先給白馬解了缰繩。好在安陽也不是真的任性,之前聽了徐沐的話,這會兒便也乖乖等着徐沐去将墨玉也牽來。
墨玉是徐沐從小養到大的,物似主人這句話倒是一點沒錯,這匹高大健壯的駿馬脾氣也是格外的溫順。雖然這幾日眼睜睜看着主人總是陪着別的馬,它也沒怎麽鬧騰,這會兒見到徐沐更是親親熱熱湊上去,險些用口水替小将軍洗了個臉。
徐沐也受不了這熱情,稍稍躲開了,安陽更是看得一臉嫌棄。
不過無論如何,能出去跑兩圈總是好事。
墨玉被牽出馬廄後,徐沐便給它戴上了馬鞍,而後小将軍又扭頭看了看白馬。安陽對上她的目光,卻是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顯然還沒妥協到任人騎乘的地步……騎乘的人是徐沐也不行!
徐沐自然看出了白馬的抗拒,倒也并不怎麽失望,更沒有急着強求——馴馬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戰馬的訓練更是麻煩,她倒也不急于一時。更何況白馬現在明顯親近依賴自己,這已是一個極好的開端,她也不願貿貿然用強硬的手段,破壞了雙方的情誼。
這樣想着,徐沐一手牽着白馬的缰繩,旋即動作漂亮的翻身跳上了墨玉的馬背。
墨玉卻是不排斥被主人騎的,相反它很高興能帶着主人奔馳。徐沐剛一翻上馬背就能感覺到它的雀躍,而後雙腿一夾馬腹,黑色的駿馬得到指令便腳步輕快的小跑起來。
“走了。”徐沐輕扯下缰繩,白馬也順從的跟在了黑馬身側。
一人兩馬,很快離開了軍營,安陽也終于能再次放開腿腳奔跑了。“噠噠”的馬蹄伴随着耳邊呼嘯的風聲,驟然生出的暢快感,大概就是變成馬後唯一的好處了。
只是跑着跑着安陽回頭看了一眼,便見并辔而行的黑馬背上,徐沐左手拉着她的缰繩,右手拉着墨玉的。那模樣,莫名讓她想到了一個詞——左擁右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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