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戰馬(十八)

安陽好好的鬧騰了一番,奔騰跳躍用盡一切手段,勢要将背上的人摔下去。

野馬性烈,想要馴服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可以往相處下來徐沐卻發現,白馬實在是匹懶散的馬兒,她也不願意臣服于人,可反抗的方式往往不是那麽激烈,而是耍無賴一般的賴在地上。這固然不易傷人,可同時也将馴服的難度無端增加了許多倍。

試想一下,烈馬也會在較量之中被勇武之士馴服,可你又能拿一匹躺倒在地,不肯起身的馬怎麽辦呢?無非只剩饑餓和鞭子兩種手段了。

眼下茫茫草原,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草,想要餓着白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用鞭子抽打白馬使她馴服,別說徐沐不喜這樣的手段,就算她真能狠得下心沖白馬揮鞭,她覺得生性高傲的白馬也不會屈服。相反越是逼迫,這匹馬恐怕越是不遜。

徐沐心裏很明白這些,所以一直以來想要馴服白馬都不得其法。而現在別看白馬反抗得厲害,騎在馬背上的小将軍眼睛卻是晶亮——隐約間,她覺得自己似乎終于等到了馴服這匹馬的契機。

雙腿緊夾馬腹,手中緊持缰繩,伏身貼在馬背之上……

徐沐的騎術很好,作為武将之後的她,從學會走路起就與馬兒打起了交道。都說草原上的胡人從小長在馬背上,但如徐沐這類出身的人,其實也不遑多讓。所以哪怕馴馬的機會不多,徐沐也牢牢掌握着待在馬背上的要領,任由白馬如何掙紮都無法将她甩脫。

大清早本是休息過後,馬兒體力最好的時候,安陽足足折騰了近一個時辰,直到自己筋疲力盡才漸漸緩下了動作。這時她已經滿身大汗,在晨光的照耀下,脖頸上亮晶晶一片反光。

徐沐的疲累也不比她少,見白馬漸漸安靜下來之後,才緩緩放松了肌肉。

這時一人一馬才有空注意其他,便發現身邊不知何時竟多了不少将士圍觀。其中有兩人手裏還舉着剛烤好的羊腿,看模樣不是自己吃的,倒像是來送餐的。

徐沐一見這場景,心中便已有了猜測,于是抹了把汗問道:“你等怎的都在此處?”

圍觀衆人面面相觑,本是想說來看将

軍馴馬的,可想想這匹白馬本就是徐沐帶來的替馬,這時候馴馬恐怕另有內情,于是也不好多言。還是那兩個拿着烤羊腿的軍士反應更快,上前兩步舉起手裏的羊腿說道:“這是剛烤好的羊腿,我等是來送與小将軍的。”

徐沐聞言點點頭,好似相信了這麽多人來送烤羊腿的事,便說道:“我待會兒再吃。牛羊既然烤好了,你們就快些去吃,咱們還得抓緊時間趕去與大軍彙合。”

看熱鬧的衆人聽了齊聲應是,又聞着空氣中彌漫的烤肉香氣,倒也不曾流連。

可就在衆人轉身離開,徐沐也放松警惕打算下馬時,安靜下來的白馬忽然又是一個起縱,生生将觸不及防的徐沐從馬背上跌落下背,在草地上摔得打了個滾。

徐沐很機敏,其實在安陽動作的那一刻就反應了過來。奈何之前馴馬着實消耗了不少體力,放松之後肌肉也難以在第一時間再次發力,這才被安陽得逞。不過落馬之時她就已經調整好了姿勢,因此落在草地上也未曾摔傷,還在第一時間打滾遠離了白馬。

正被馴服的馬兒若是将馬背上的人摔落下地,惱怒之下是有很大幾率揚蹄踩踏的。這時候騎士需得自救,否則後果可比被馬兒掀下馬背嚴重多了。

徐沐很自覺的遠離了白馬,可安陽原本也沒有傷她性命的打算,見徐沐落地之後也沒有去追,只是略微擡了擡前蹄。與其說是要踩踏,不如說是在示威。

看懂了白馬意思的小将軍一陣失笑,又懊惱自己方才那一番馴服終究還是失敗了。

可失敗就是失敗,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徐沐只好拍拍衣裳站了起來,無奈的看了白馬一眼,又有些慶幸馬兒是在衆人離開後将她掀下馬背的,好歹給她留了三分顏面。

“虧我平日裏好吃好喝的養着你,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徐沐似真似假的抱怨了一句,就要去牽白馬的缰繩。她已看出白馬沒有惱怒暴戾,自然不擔心她暴起傷人,再加上今早連翻折騰,這會兒肚子早就餓了,便打算先填填肚子。

哪知平日裏還算乖巧的白馬這會兒卻真是一點不給面子,眼見徐沐伸手過來牽缰繩,竟是嘴一張,“坑次”一口咬在了她手上

徐沐被咬後下意識收手,結果卻被白馬咬着手掌,生生收不回來。

“嘶”小将軍倒抽了一口涼氣,另一只手緊握成拳,卻沒有去毆打馬頭使馬兒松口。她只是皺緊了眉,與那咬着她手的白馬默默對視,真縱容到了極致。

一人一馬四目相對,安陽磨了磨牙,馬兒敏銳的味覺中已能嘗到絲淡淡的血腥氣。

饒是如此,安陽也沒有松口,直到兩廂對視了許久,她提前收夠了利息,這才松口放開徐沐。

徐沐低頭一看,果然瞧見手上已被咬出了血,兩排牙印不深不淺的鑲在手上,短時間內恐怕都難以消除。疼也是挺疼的,不過她卻沒說什麽,只反手在馬鬃上擦了擦,說了句:“什麽時候添的壞毛病,弄了我一手的口水。”

安陽怔了下,意識到徐沐把口水都擦自己身上了,于是暴跳如雷。

可惜小将軍早料到她反應,說完這話拔腿就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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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沐馴馬折騰了一通,可惜最後被摔下了馬,手背上又被白馬添了個齒印。如此看似一無所獲,但等到填飽肚子整裝待發時,徐沐再次試圖上馬,馬兒卻沒再拒絕她。

白馬生得高大健壯,背上馱個人其實不算太大負累,只看她願不願意罷了。

這會兒被徐沐騎在背上,白馬雖焦躁的踱了踱步,可到底沒再将人摔下來——罷了罷了,就當這些天混吃混喝的交換吧。至于屈居人下的屈辱,她不也已經咬了徐沐一口作為報複嗎?都咬出血了,說不定還得留疤,她也不算虧了吧?

安陽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因為她知道自己離不開徐沐,而徐沐對她其實也沒有虧待,相反自己這些天能過得如此順遂,也多虧托庇于她。否則換個主人,她早不知受過多少屈辱,吃過多少苦頭了。

這道理安陽想得通,而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推拒的時候,除了接受又能怎樣呢?

所以焦躁歸焦躁,安陽還是沒有将徐沐再掀下馬背,反而不情不願的開始配合徐沐的指揮——徐沐是個溫柔的人,也是一個好的騎士。哪怕之前白馬桀骜不馴,這會兒她騎在馬背上依舊沒有太過粗魯,她小心翼翼的迎合着馬兒的習慣,試圖培養雙方的默契。

騎士與馬若

要培養默契,不說要像墨玉一般從小養大,至少也得經歷一段不短的時間磨合。然而徐沐卻發現這條定律放在白馬身上并不适用。

這是一匹與她心意相通的好馬,徐沐不需要再三強調指令。只要輕輕一磕馬腹,馬兒就知道邁腿前行,扯一扯缰繩,馬兒就知道該左轉或者右轉……

養了這許久,徐沐心裏終于還是不可避免的生出了一個念頭——這白馬真不像是野馬!

然而這般想歸想,能得這樣一匹好馬總是件令人欣喜的事。尤其對于徐沐來說,能将白馬馴服,也不枉費她這數月來的精心照料,更不虧她手上被白白咬了一口。

徐沐欣喜與白馬的馴服,也就不去多想這馬兒為何與她如此默契了。趁着還沒上路的當口,她繼續試探着白馬的配合,結果她是高興了,可被徐沐驅使來驅使去的安陽卻不樂意了。等徐沐再次驅使馬兒奔跑,又提缰示意她縱躍,以跳過那條看不見的絆馬索時,安陽終于不幹了。

白馬罷工的方式還是如從前一樣,一點都不激烈,只是不論你如何催促着急,她都站着不動罷了。可眼看着将要行軍,白馬這時候鬧了別扭,徐沐卻是着急起來。

小将軍拿這愛鬧脾氣的馬兒沒法,只好跳下馬背,抱着白馬的脖子又勸又哄:“好了好了,好姑娘別生氣了,我再不為難你了。咱們馬上要上路了,你乖乖的可好?”

心氣不順的白馬沒理會她,甚至別過了腦袋——沒點表示,這小将軍真當長公主的背是好上的嗎?!

徐沐卻早摸清了白馬的脾氣,溫言細語哄了好一陣,甜言蜜語也說了一籮筐,見白馬還是別別扭扭的不想理人,便又将手上的齒印特地露了出來,在馬兒跟前晃了兩晃。末了還故作擔憂的說道:“這齒印甚是明顯,也不知将來會不會留疤啊。”

白馬聞言耳朵抖了抖,內裏的安陽到底是女子,對于留疤這種事也是很在意的。她沒想過徐沐上了戰場,受傷留疤都是早晚的事,聽到徐沐這樣說心就先軟了三分。

徐沐一直暗暗窺視着白馬的反應,見她果然松動,內心到底忍不住生出幾分驚奇來。

會在墨玉受傷後妥協,也會因她的言語而動容,這白馬已不是簡單的能聽懂人話了,而是會審時度勢……如此反常,如此聰慧,莫不是早成精了?!

作者有話要說:安陽(磨牙):蓋個戳,回頭就是我的人了。

徐沐(……):總感覺被什麽标記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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