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橋面上車擠車人擠人,一片混亂。爆炸的沖擊顯然加劇了這份恐懼,下車前去查看情況的那名看守一直沒有回來,車廂上唯一還剩下的看守盯着對面靜靜地颔首坐着的黑衣青年,漸漸緊張起來。
風攜着火光從敞開的車門外飄進來,一絲絲雨線都被映成了金色,那金色仿佛也倒映在黑衣狙擊手低垂的眼眸裏,像夜色中的大型貓科動物,看守被刺骨潮濕又夾雜着硝煙味的風吹得一個激靈,猛地起身撲向大門,他必須趕緊下車并反鎖上車門,否則的話——
他撲向車門,但動作沒有快過對手,就要跨出車門的一霎,蘇澤忽然躍起,雙臂撐在左右巨大的木制貨箱上,擡腿狠狠一腳踹在看守胸口!
看守向後摔倒在車廂角落,肺部的撞擊壓迫感還沒散去,脖子上已如絞索般猛地收緊,他掙紮了幾下終于不再動彈,蘇澤撿起掉落的手槍,抽走看守身上的傘兵刀,起身推開了虛掩的雙扉門。
閃爍的火星如螢火般熱烈地撲向他,火焰的高溫給他冰涼的身體帶來一絲溫暖,他跳下貨櫃車,聽見身後有人喊“人質跑了”,轉身一槍了結了對方。
“別讓他逃了!他腿上有傷!跑不了多遠!”
在火聲雨聲人聲中依然能聽見刀疤男氣急敗壞的大喊,随即兩輛哈雷機車從兩個方向朝蘇澤夾擊着沖來。
可下一秒兩名哈雷機車手就都傻了眼——黑衣的狙擊手竟從貨櫃車下方滑了過去!其中一名機車上跳下車來俯身朝車底看去,迎接他的是洞穿眉心的子彈。
蘇澤從車底滑出,起身後一腳蹬在貨車車廂上爬上車頂,追兵的子彈只來得及打在堅硬的車壁上。
“他媽的!太快了!”追擊的強盜仰頭舉着槍,卻已找不到目标人影,不禁怒罵連連。
“肯定在上面!”他的同伴喊道,“這家夥是狙擊手!不在高處沒安全感!”
一名端着沖鋒槍的追兵從貨車後方的梯子爬上貨車,果然看見停在貨車邊緣的黑衣青年的身影:“站住!否則我開——”
他話音未落,黑衣的青年已經縱身躍向前一列貨車車廂,強盜怔了一秒連忙扣動扳機,但蘇澤落在車頂後慣性地朝前翻滾,身體貼着車頂輕松躲過了所有子彈。
手持沖鋒槍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肖三秒的功夫就又消失在車頂的身影,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雨線落在空空的白色車頂上。
卡車司機聽見車頂的腳步聲,拿了槍推開車門,頭頂忽然一道黑影躍下,匕首的寒光一閃,卡車司機撲倒在地,臉上的表情還停留在驚駭瞠目狀,從後腦湧出的血已經染紅了他的臉。蘇澤雙腿跪在倒伏的卡車司機的肩頭,這記跳殺仿佛用光了所有應急的腎上腺素,他喘息着拔出匕首,起身正要拉開卡車車門。
“上車沒用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低低的女聲。
蘇澤回頭,雨簾下站着一名穿着皮夾克,戴着蛤蟆墨鏡和鴨舌帽的女子,對方摘下鴨舌帽,長長的馬尾垂在肩上,竟是寧菲。蘇澤不禁有些吃驚,這個女孩就這麽猝然出現,如同一道幽靈,他竟然絲毫不知對方是何時靠近的。寧菲出現在這裏,毫無疑問也是藍傲文計劃中的一環。
“前後的路都炸掉了,沒有車能開出去。”寧菲丢給蘇澤一件救生背心,“換上這個,找時機在靠近河岸的地方跳橋,我會掩護你。”
蘇澤看了一眼手中的救生背心,迅速穿上,道:“不需要你掩護,你和我一起走。”
“除了首領,沒有人敢命令我。”寧菲冷冷道,不等蘇澤說什麽,又一挑眉,“還是說,你一個人害怕?首領特別告訴過我你不會游泳。”
女孩仿佛是找到了攻擊的薄弱環節,露出一擊得逞的笑。适時摩托車的燈光襲來,寧菲一扭頭,将蘇澤往前一推,擡起手中的伯萊塔一邊射擊一邊頭也不回地道:“走!”
以為對方應該立刻就走,卻沒想到身後傳來一句沉沉的“我是不會游泳,所以請你快點趕上”,寧菲幹掉哈雷機車上兩名強盜後回過頭,身後已經不見了蘇澤的身影。
蘇澤一路貓着腰朝橋欄沖去,河面很寬廣,流水湍急,必須盡可能縮短水中的行程,否則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勢必無法支撐。熊熊火焰就在前方,那是他跳橋的最佳地點,卻不料先前那名手持沖鋒槍的男人又從何處殺出來擋在他面前,朝他擡起槍。
砰。
一團爆開的血濺開,持槍對着他的男人眉心爆出一個巨大的血洞,足有拳頭大小,就這樣猙獰地向後栽倒在地上。
蘇澤飛快地朝遠處黑茫茫的山崖望了一眼,而後一腳踩上橋欄,眼角随即又瞄到從車上沖下來對他端起步槍的暴徒。
砰。冷風中又一聲飄渺的槍響,伴随着浴血倒在地上的男人。
蘇澤心下了然,根本不再看身後。雙手一撐,站上橋欄的那一刻,只感到身周穿行的來複線将他後方的敵人一一爆頭。
黑衣的青年縱身從橋上躍下。
。
夏亞看着矗立在山崖之上,披着一身水亮雨衣的藍傲文,蘇澤落入水中的那一刻,藍傲文才緩緩放下手中的槍,那是一把相當漂亮的經典款加蘭德狙擊步槍。
藍傲文将槍交給身邊一名裹着頭巾,蒙着半張臉的男人,除了一雙犀利如鷹的眼睛,男人整張臉都包在頭巾裏,雖然裹得嚴嚴實實,夏亞還是窺到了他臉頰上燒焦一般的傷疤。這人的槍法與藍傲文不相上下,橋面上圍攻寧菲的人撲簌簌地倒下,直到寧菲也跳下橋面,百發百中的蒙面狙擊手才停了手。
橋面上濃煙滾滾,爆炸手安放的遙控炸藥炸掉了骷髅軍團車隊的一首一尾,逼得整只車隊只能困在橋上坐以待斃。而那個叫寧菲的女子,這期間竟然一直如忍者一般倒挂着潛伏在橋面下。
夏亞想起淩晨時自己終于追上藍傲文車隊時的情景。國道向着遠方無限延伸,深夜中靜悄悄的車隊被他的闖入打擾了,車燈一道道亮起,車隊的成員們疑惑地下了車或是離開營地。他被按跪在地上,忐忑地等了仿佛足有一個世紀,才見前方的拖車門“喀拉”一聲懶洋洋地打開,穿着一身雪白襯衫的藍傲文走下車來,朝他投來輕描淡寫的一瞥。
他将蘇澤和骷髅軍團的情況告訴藍傲文,确定沒有遺漏任何線索,哪知藍傲文面色陰冷,不等他說完掉頭就走。
這完全不是預料中的反應,黑發的少年懵了一會兒,不解地道:“你不救他嗎?”又像是說服自己一般,蹙眉道,“你不能不救他,他救過你。”
藍傲文回頭:“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救他?”
夏亞更加迷惑不解,別人的表情對他來說已經像謎語一樣難猜,藍傲文的表情簡直如同天書一樣難讀:“……你沒有說你要去救他。”
藍傲文朝他走過來,捏住少年的下巴:“我做什麽都需要跟你說嗎?”
藍傲文并沒有體貼地彎下腰,且手指間的力道不小,夏亞感覺自己的下巴像是被絞索提住往上拉拽,而藍傲文居高臨下,低垂着眼睫,漂亮卻冰涼的眼睛裏大霧彌漫。
“你是在……生氣嗎?”別扭地揚着下巴的少年忽然讷讷地問。
當他問出這句話,那雙注視着他的眸子裏的霧霭好似消散了,一星火光映在藍傲文的眼底。
“你在生氣。”夏亞擡頭凝視着逆光而立的藍傲文,那一頭蜜色的卷發泛出朦胧的絨邊,仿佛無風自動,帶着一股奇異的讓人心跳加速的氣場,他情不自禁問,“……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會生氣嗎?”
藍傲文冷笑一聲,似是覺得這個問題十分無稽,他冷冷地撇開手,少年的臉被甩到一邊。
“我不知道人們為什麽會生氣,為什麽會傷心……”黑發少年盯着地上的影子,回想起聚居地的男生們看着他時的怪異眼神,回想起唯一待他特別的圖南漸漸地也開始以那種怪異的眼光來看他,心頭好像被什麽絞得緊緊的,“如果蘇澤哥死了,我也只會覺得這是一件糟糕的事,但是我不會傷心,不會憤怒,所以我沒有辦法像別人一樣努力去做一件事,無法因為擔心所愛的人的安危而格外拼命,我只能以我的方式努力,如果這激怒了你,我向你道歉。”
他低垂着頭,看不見藍傲文的表情,只能看見對方黑色的皮靴,那雙铮亮的靴子在他視野裏停留了片刻,而後掉頭離去。
少年兀自陷在回憶中,這時黑暗中忽然發出“咻”一聲長響,拉回游蕩的思緒,擡起頭,一顆信號彈自橋面蹿上夜空,爆裂開的白光照得兩面山崖鬼影憧憧。
“在給樓戰發信號。”裏昂看向遠方,聳肩笑了笑。
正準備走下來的藍傲文回頭望了一眼橋面:“就這麽幾顆樓戰怎麽看得見呢?”他轉頭拍拍蒙面狙擊手的肩,“幫他們給點力。”
藍傲文說完就走了,夏亞見那蒙面狙擊手朝身後一招手,三名狙擊手同時上來,端槍的一瞬,他一下子明白了那槍口瞄準的目标。
。
蘇澤泡在激涼的河水中,忽然聽到震天動地的巨響,頭頂火光一閃,他回頭望去,只見橋面上的彈藥車沐浴在熊熊烈火中,爆炸的連鎖反應還沒停下,一顆顆信號彈拖曳着白光紛紛升起。煙花般升騰的夜光彈照亮了河岸。河水聲夾着雨聲,依然無法掩蓋來自橋面的驚恐喊叫,有人一身着火地翻下橋欄,落入水中。
蘇澤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緩朝被白光照亮的岸邊游去。雖然他比寧菲先跳進河裏,但兩個人幾乎是同一時間上岸。
寧菲上岸後迅速脫下救生衣,往岸上走去,本不想理會蘇澤,心說那個人那麽厲害,想來壓根不需她回頭照顧,可是無端又想起那句“我是不會游泳,所以請你快點趕上”,女孩停住腳步,還是鬼使神差地回過身去。
黑衣的狙擊手堪堪倒伏在岸邊,無知無覺仿佛睡了過去,一波波河水沖刷着他還來不及挪出水面的受傷的大腿,裹走大片紅色的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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