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無視了旁邊坐着的書生投過來的探究視線,魏青玉老老實實坐在了小蒲團上,祈聲毫不客氣道:“奉茶。”

魏青玉沒動:“你是不是先把錢付了,畢竟我進來,曲子沒聽,也是先付了錢的。”

祈聲:“……”

見了滾落到懷裏的銅子,魏青玉美滋滋地收了起來,直起身乖乖給祈聲奉了一杯茶。

“栗子。”

魏青玉把裝栗子的小籃子遞給他,祈聲瞥了他一眼:“你就這個态度?”

魏青玉沒摸着頭腦,想了一下,從籃子裏挑了一個遞給他。

祈聲命令道:“給我剝開。”

魏青玉也不惱,開始給他剝栗子,他動作輕快娴熟,不一會兒就剝出小半碟子來。祈聲這才感到有些舒心,這銀子花了也就花了吧。

看着魏青玉熟練的動作,祈聲拿了一顆剝好的栗子,随口肯定了一句:“你栗子剝得不錯嘛。”

魏青玉漫應了一聲:“以前師兄弟幾個打賭都是拿剝栗子當彩頭的,剝多了就熟練了。”

祈聲聞言又不高興起來,三句話不離他的那些師兄弟。他眼珠一轉,把剝好的栗子遞給了魏青玉,魏青玉緩了手上的動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麽了?”

祈聲又把它往前遞了一點:“拿着。”

魏青玉剛接了過來,就感覺腿上一沉,低頭就看見祈聲不要臉地枕着他的大腿,仰着頭笑嘻嘻道:“喂我。”

就算是煙花之地,兩個男子在公開場合如此放曠的動作已引來了不少注視,一旁坐着的那個書生更是一臉非禮勿視、視死如歸的表情。

魏青玉紅着臉輕輕推了推他:“快起來,這像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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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聲又耍起賴來,故意用頭發去蹭他的腿,動作更顯得不堪入目:“不嘛,要你喂我。”

魏青玉無法只得把栗子遞到了他嘴邊,祈聲卻不吃,反而伸了舌頭去舔他的手指。

指尖掠過一個又濕又燙的東西,像是被火苗撩了一下,魏青玉立刻把手縮了回來。

祈聲皺了皺鼻子,不高興了:“我還沒吃到呢。”

魏青玉尴尬地壓低了聲音:“你舔我做什麽?”

“誰舔你了?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祈聲不肯承認,他也無法。祈聲又催促他:“快點喂我,我還沒吃着栗子呢。”

魏青玉哪裏還肯上當,縮回了手,任祈聲說什麽也不肯動彈。本以為他不妥協,祈聲總會放棄了。誰知道祈聲的後背靠着他,整個人順着他的腿,蛇似的滑了上來,一直倚到他胸前才停下來,趁他驚詫的功夫,硬是拉着他的手把栗子遞到了自己嘴邊。

魏青玉還沒反應過來,手指就猛地一疼,他下意識一縮手,才發現動彈不得,祈聲那對尖銳的小虎牙上下一合,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他不敢硬把手指抽回來,怕弄壞了祈聲的牙,那對小虎牙還挺可愛的。

魏青玉又生氣又好笑,把栗子松了放進他嘴裏,晃了兩下手指:“別咬着了,怪疼的。”

祈聲用舌頭卷走了栗子,順帶用力卷了他的手指一下,才把牙齒松開,哼笑道:“知道厲害了吧。”

魏青玉無可奈何地看着沾滿了口水的手指,拿了帕子把手擦幹淨,又推了推祈聲:“這回能起來了吧?別撒嬌了……”

祈聲給了他一個憤憤的眼神,誰撒嬌了?你才撒嬌呢,你們全師門都只知道撒嬌。

“噔——”地一聲鑼響,驚得魏青玉做賊心虛似的,一把把人撈起來扶着坐直了,動作快得祈聲都沒反應過來。他扭頭冷笑着睨了魏青玉一眼,那個眼神魏青玉以前在他二師弟和五師弟裏見得最多,意思大概就是:你完了。魏青玉目不斜視地直接無視了這個眼神。

堂內瞬間安靜下來,大多數人都翹首以待,盼望美人快快出來與衆人一見。紗幕後面的曲調已經變作了空渺的調子,中央的紅木臺子上飄飄然卷起了一層霧氣,二樓兩側分列這一排提花籃的藍衣侍女,紛紛揚揚地灑下花來,按下相貌不表,至少看得出各個冰肌玉骨,膚如凝脂。

一匹單薄的素紗從三樓騰空而出,如此細軟的材料卻帶着十足的力道“當——”地一聲打在了紅木臺子上,可見出手之人內力不差,單憑這一手功夫至少勝過這堂中七成人。

水中月從三樓飛身而下,踏着這一匹半透明的薄紗飄然而至,似是踏着一練月華而來,姿态婉轉輕盈,仿若輕雲蔽月。她步步似實而虛,其實沒有一步是踏在這素紗上的。

這功夫看着是無比眼熟,魏青玉不由失笑,他師弟小八和這姑娘修得竟然是同一門輕功。

祈聲離得近聽見他笑,回頭道:“你笑什麽?人家水三娘子出場很好笑嗎?”

“不是。”魏青玉低聲解釋道:“我家小八和這姑娘練的是同一門輕功。”

祈聲刻薄道:“華而不實的小白臉花架子。”

魏青玉:“……”

實話說,這門輕功叫做三點水,以風流雅致、華而不實著稱于世,作為一門輕身功夫既不适合長途奔襲,也不能夠無痕無蹤,花架子是也。奈何小八練功夫從不經心,還尤其喜歡這些耍弄起來好看的花架子,實際戰力幾乎為零,簡直白瞎了他那一身內功。

水中月輕巧落地,月白袍袖一旋,袅袅婷婷地行了一禮,言笑自如,毫無怯意:“三娘在此謝過諸位郎君捧場。”

衆人這才從驚豔中反應過來,端的是滿堂喝彩。

魏青玉忍不住看了一眼水中月,果然是萬裏挑一的好相貌,雪膚桃腮柳葉眉,杏眼靈動自含春,便是不笑也有三分情。她一身月白寶相花紋長衫,外罩三層素紗的廣袖大袍,最外面一層紗袍的廣袖上繡着一樹精巧細致的秋海棠,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客套話說過一個回合,水中月懷中抱了一把阮鹹徐徐坐下,開始演奏。她選的曲子是《涼州曲》,聲調悲壯蒼涼,又別有一種慷慨之氣,不是尋常商女會選的曲子。她技巧娴熟,感情充沛,比之畫平竹奏笛或許差些火候,倒是與魏青玉能搏個不相上下。

待一曲奏完,水雲間的鸨母許寧茜款款地上了臺:“謝過諸位郎君捧場。今日我們三娘說不忍拂諸君一片心意,要奏相和曲,在座諸位誰能與之相和,便邀之樓上敘話一夜。”

話音一落,席間已是沸騰起來。水中月水三娘子的入幕之賓,誰不想當?如此美人,便是能多瞧兩眼也是好的。

祈聲年輕時是花街柳巷的常客,為此沒少被師父教訓,這種噱頭手段見過太多,不過是為了引人注意罷了。水中月是個美人不假,也還沒有美到讓他失了心智,完全不顧身份與之絲竹相和,故而聽了這話,面上反而帶了三分恹恹。美則美矣,可惜造作了些。

魏青玉倒是十分雀躍,不過并非對水中月有什麽心思,而是從未見過,純粹喜愛這份新奇之感。畢竟單論美貌,二師弟蔚予縱遠勝水中月不說,就是他小師弟白無異都更勝一籌。美貌這東西,見得多了也就不覺得新奇了。

這花魁行首憑得遠不止美貌,還要看才藝、性格,最關鍵的是要造勢捧出聲名來。聲名顯赫了,捧場的人多了,沒什麽也捧出什麽了。若能與水中月春風一度,別說是江南一帶,便是整個大晉,說出去也是件難得能吹噓一番的雅事。

魏青玉剛下山不久,對世情幾乎是一無所知,一無所感,自然不懂這其中有什麽道道,祈聲卻再清楚不過。

說是要絲竹相和,能把樂器學到精湛,不是一時一刻之功。除非是天賦驚人能自學成才,大都是師從大家、有錢有閑,光這一道就能卡住不少人。另外,怎樣相和、什麽樣才叫相和,堂下又無名家坐鎮,還不是水雲間說了算數。名頭上說是人人有機會,可這機會哪裏是那麽好來的?

祈聲見魏青玉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忽然計上心來。他朝魏青玉招招手,魏青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靠了過去:“你要不要上去試試?”

魏青玉摸了摸懷中的短笛,搖了搖頭:“還是不獻醜了吧。堂下這麽多人,怎麽可能輪得到我……”

“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祈聲斜睨了他一眼:“你就說想不想和水三娘子春風一度吧?”

魏青玉聽得他說話如此放肆,臉紅了個通透:“祈聲!”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祈聲理直氣壯:“來這裏不都是為了那檔子事嗎?怎麽,魏哥哥還打算正人君子當到底呀?”

“不、不是。”

“不是什麽?不打算當正人君子,還是不是為了那檔子事?”

魏青玉含糊道:“我來是打算打探些消息的。”

祈聲來了興趣:“打探什麽消息?怎麽也不見你先來問問我?”

“四相門、白骨枯和雲鶴山莊的雲绫羅案。”

祈聲微微皺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你打聽這些做什麽?”

魏青玉沒說話。

祈聲想了一會兒明白過來:“我懂了,是為了你那幾個師弟吧?不然還有什麽能讓你一個二十二年不涉紅塵俗世的人下山呢。”他笑了起來:“你要打探消息,不若去找水中月問問。”

魏青玉不解:“水三娘子?”

“這揚州城最鼎鼎有名的歡場的行首,權貴豪俠哪個不賞她三分顏面,還有誰的消息能比她更靈通?”

魏青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的嗎?”

“當然。”

祈聲倒真沒說謊,這揚州城裏怕是沒有誰能比水中月的消息更靈通的,不過他能不能從她身上撬出消息來,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經祈聲這樣一撺掇,魏青玉終于正視起眼前這個大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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