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祈聲見魏青玉動了心,當機立斷站了起來,一聲清喝道:“如能絲竹相和,非他莫屬。”說着,一把提起魏青玉,把他推到了衆人面前,徹底斷了他的後路。

滿堂中人的目光紛紛投了過來,不少人都認出這兩個就是剛才卿卿我我、舉止暧昧、言行放曠的那對主仆,一時間頗有了些議論之聲。

魏青玉被他這一手弄得措手不及,直愣愣地盯着他瞧,連鸨母許寧茜請他上臺都沒聽見。

祈聲暗地裏掐了他一下叫他回神,低聲道:“人家叫你上臺呢。”

魏青玉依舊求饒似的看着他。

祈聲無法,只得道:“有道是覆水難收,你看我我也無法。”他把放在桌上的匣子丢給他:“上臺看了你就懂了,你也別說我沒幫你了。”

魏青玉看了看手中做工精巧的截金漆匣,還來不及說話,就被祈聲推搡了出去,聽得他笑嘻嘻道:“去吧去吧。”

被趕鴨子上架的魏青玉頗為忐忑地朝水中月走過去,他朝水中月揖了一禮:“在下魏青玉,還請水三娘子賜教。”

水中月抱着螺钿紫檀阮鹹大方一笑:“不敢,請魏郎君賜教。”

“水三娘子請。”

“不若魏郎君先請?”

魏青玉思忖一下,便覺得也無不可,他正要去摸懷中的紫竹短笛,手指被一粒花生米打了一下,魏青玉花生米的來向望過去,看見祈聲做了一個“匣子”的口型才反應過來。

見祈聲堅持,魏青玉只得打開了匣子,看了一眼便呆住了,這匣子裏放的竟然是名笛鶴骨!他立刻擡頭去看祈聲,就見祈聲做着“借你一用”的口型。

魏青玉喜不自勝,他小心翼翼地将笛子從匣中取出,細細打量一番,果然是鶴骨不假。

臺下顯然有人認出了此笛,傳來陣陣驚詫之聲,上午有個瘋丫頭在九昙會上花一千金買下鶴骨的消息早已在揚州城大街小巷中傳開了,不料此時竟出現在這人手中。看他穿着普通、言行拘謹,卻不知是什麽來頭。

魏青玉無暇理會衆人議論,所有心思都投在鶴骨上面,葉公之作果然名不虛傳,歷經歲月而顏色不改,百年滄桑而質地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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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既是鶴骨,又怎可不奏《浮玉山吟》呢?

以魏青玉的《浮玉山吟》,水中月的《與衛廣寒絕交辭》開場,以《破陣曲》與《雁門歌》相和,以《鼓上舞》與《擊節歌》相和,以《豔歌行》與《采蓮曲》相和,一直到最後合奏的一曲《鳳栖桐》結束,兩人旗鼓相當,難分勝負,可這本也不是為了分勝負。

水中月一曲奏畢,溫柔款款:“名笛鶴骨果然名不虛傳。不知魏郎君可願入閣一敘?”

魏青玉眼睛一亮,驀然轉頭去看祈聲,祈聲聽得兩人絲竹相和一場,甚是過瘾。正是暢快之時見魏青玉看了過來,笑得一派腼腆,他眨眨眼,心中有兩分莫名其妙的得意,頗為大方地朝他擺了擺手。

前有鶴骨坐鎮,後又旗鼓相當,沒有誰會在這種時候攪場子。魏青玉順順當當地成了水中月的入幕之賓。

祈聲随便用了些飯菜,心道最難消受美人恩,魏青玉今天晚上估計是回不來了,幹脆去了錦瑟坊,聯絡了花卿卿做些更細致的安排。武林大會在即,他可有份大禮要送給第二轼。

等他把這些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之後,已過了戌時,優哉游哉地回了客棧,卻發現魏青玉已然坐在房間裏了。

“你怎麽回來了?”

“你怎麽才回來?”

“……”

兩人面面相觑,還是魏青玉先開了口:“我打聽到了我二師弟的下落。”

祈聲意外道:“你二師弟失蹤了?”

“倒不是失蹤……”魏青玉欲言又止:“他、他被四相門軟禁了。”

祈聲哼笑出聲:“江洋大盜還是殺人狂魔?”

魏青玉:“……”

“我二師弟是‘白骨枯’。”

“你二師弟是‘白骨枯’?”祈聲奇道:“哪個‘白骨枯’?”

魏青玉茫然:“還有哪個‘白骨枯’?”

“阗州城西郊的那個‘白骨枯’?”

魏青玉點頭。

祈聲微一挑眉,從頭到尾細細打量了魏青玉一番,笑了:“真不知是兔子窩出了匹狼,還是狼窩裏鑽了只兔子出來。”

魏青玉聽懂了他話裏話外的意思,轉移了話題:“水三娘子告訴我‘白骨枯’被軟禁在四相門貪狼閣中,由四相門門主謝莫白作保,并不禁止探視。”

“你師弟好大的面子,謝莫白竟願意為他作保?”祈聲神情有幾分讓人捉摸不透:“你想去看看他?”

魏青玉點點頭:“總要去看一眼才安心,雖說是軟禁,總是不如外面自在,給他送些衣食也是好的。他性子桀骜,相貌又惹眼,最容易麻煩纏身……”

祈聲沉吟一下:“明日我陪你去。”

魏青玉心下猶豫:“這……”

“怎麽?你師弟還寶貝得看不得了?”

“自然不是。”魏青玉解釋道:“四相門對‘白骨枯’的案子查得正緊,我怕你會惹上麻煩。”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祈聲果斷道:“明日我陪你去。”

第二日,魏青玉拉着祈聲去雲芳齋買了糕點,荼蘼閣買了碧螺春,霓裳坊買了衣裳,百草廳買了素齋,仇家酒垆打了酒,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四相門遞了拜帖。

正廳接待他們兩個的是個身着粉色绡紗的曼妙女子,她面貌上似乎朦朦胧胧地隔着一層紗,怎麽也讓人看不真切。祈聲立刻就認出來她乃是四相門四相之一的井木犴方婆娑,四相中唯一一個女子。

“白門魏青玉……敢問魏少俠與‘白骨枯’有何關系?”

祈聲搶話道:“算是朋友。”

方婆娑看了他一眼:“你是?”

祈聲拱拱手:“祈聲。”

四相門扣押之人不在少數,無一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奸邪惡徒,因此雖是不禁探視,實際來訪之人屈指可數。像魏青玉這般恨不得把整個揚州城鋪子都搬過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方婆娑看了看庭中的兩人,一個穿着樸素笑容溫和手提大包小包,一個錦繡華裳似笑非笑兩手空空一身輕松,怎麽看怎麽不是一路人。

昨日門主交代要對今日來訪之人客氣一些,方婆娑沒有過多糾纏,只道:“雖是不禁探視,但是探視時帶進去的東西總是要查驗一番的。”

祈聲看着魏青玉手中大包小包的東西不禁扶額,負責查驗的弟子足足花了一刻鐘的時間才把東西全部查驗完畢又重新包好。方婆娑見沒有問題,痛快地揮手放人,派了個弟子領兩人前去貪狼閣。

領路的弟子拿了令牌給貪狼閣門前的守衛的弟子,守衛弟子細細查驗過後,其中一位開了門鎖領兩人進去。

一進貪狼閣,眼前便是一道玄鐵栅欄,将房間隔成兩個部分。房間內倒是擺設齊全、環境雅致,牆角花瓶裏插着的那枝海棠花嬌豔欲滴,大概是今早剛換過的。蔚予縱背對着玄鐵栅欄,盤坐在床上,看不出是在冥思還是吐納。

身後的門被關上落了鎖,守衛弟子一臉淡定,示意兩人将兵刃放到外間,魏青玉和祈聲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配合着卸了兵刃。守衛弟子這才打開了玄鐵栅欄上的鎖,待兩人進去之後,便又鎖了玄鐵栅欄,然後“篤篤篤”敲了敲門,另一個守衛開門将他放了出來。

見守衛出去了,魏青玉終于稍感輕松,他将帶來的東西放到了酸枝木的桌子上,回頭看着和他隔了一道栅欄的合情與焚星,還有被挂在牆上的忘百川和勾雲吻,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蔚予縱背對着他,冷哼一聲:“居然是你?魏青玉,終于舍得下山了?”

魏青玉似乎習慣了他的叫法,并沒有反駁:“我來看看你,順便給你帶了點東西,不過我看你待遇似乎不錯,這些東西未必用得上。”

蔚予縱轉過頭看着桌上搖搖欲墜的大小包裹,斜睨了魏青玉一眼:“挺客氣嘛,謝了,趕明兒我把錢給你。”

“這倒不用。”魏青玉忽然問道:“你那客棧現在如何了?昨日我去銀莊,發現賬上錢又少了不少,怕是小五那邊又支錢了。”

蔚予縱坐到了桌旁,一邊翻看他帶來的那些東西,一邊咬牙切齒:“五月五,敗家子。我客棧那邊有人打理,不礙事。”

等他把東西看得差不多了,這才擡頭看向兩人,目光落在祈聲身上,神色倏然一變。他伸手扯過魏青玉擋在身後,冷冷地看着祈聲:“魔門中人?”

蔚予縱眉目凜冽,一雙鳳眸黑如點漆白如星,他容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昳麗豔烈近乎鋒銳到幾乎讓人不敢直視。此等相貌,驚鴻一瞥,恍若天人,便是見慣了美人的祈聲都升起了三分見獵心喜之意。

“你為什麽和我師兄在一起?”

祈聲狀若無辜道:“路上巧遇,魏哥哥救了我。”

魏青玉不明白蔚予縱怎麽會對祈聲有如此大的敵意,他打了個圓場道:“忘了給你介紹,這是祈聲。我們從小青山一路結伴而行,到了揚州,他還教了我騎馬呢。”

“黃鼠狼給雞拜年。你最好離我們白門的人遠點,否則……”蔚予縱運氣于指,右手化作白骨模樣,雙指一并,橫削而下,生生将玄鐵栅欄斬做了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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