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祈聲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冷白的月光從岩壁的縫隙間照下來,朦胧中能看見幾顆星子再閃。他呆呆地瞧着岩壁的縫隙,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活着。

旁邊燒着一堆劈啪作響的篝火,身下墊着被血污染得看不出顏色的衣裳,看來魏青玉那家夥也是個命大的。

祈聲試圖扶着岩壁坐起來,一不小心扯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身上傷口太多,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是哪裏作痛。他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衣服被劃得破破爛爛,渾身上下都是凸起的石塊、樹杈枝桠刮碰出來的傷口,最嚴重的是腰間那處,大約有五寸長,要是沒有及時止血,自己這會兒怕是已經在地府見閻王了。呼吸的時候胸口憋悶着疼痛,除了摔斷了肋骨之外,還受了不輕的內傷。

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祈聲立刻屏住了氣息,從地上摸了幾顆石子扣在手中,警惕着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進來的不是別人,而是魏青玉。他手裏提着兩只兔子,頗為驚喜地看着他:“你醒了?”

祈聲放松下來,忍不住低咳了兩聲:“這是哪裏?”

“孤崖崖底。”魏青玉将收拾好的兩只兔子架上了火堆,拿了片盛水的芭蕉葉遞到他手上:“你先喝點水吧。”

祈聲接過來喝了兩口:“崖底可有出路?”

魏青玉點點頭:“順着浣溪總能出去的,只是你身上傷太重,不宜搬動,所以只得先在這裏停留一陣。”

祈聲不置可否:“我睡了多久?”

“四五個時辰吧。”

祈聲“嗯”了一聲,将芭蕉葉裏盛着的水喝光:“這中間可有人來找過麻煩?”

“并沒有,我已經給八師弟傳了書,濯風派那邊應該很快也會派人搜救,你不必太擔心。”

“不必太擔心?”祈聲冷笑一聲:“如今我傷重,幾乎動彈不得;你雖能走動,可是第二轼那一指豈是好受的?強弩之末罷了。若是千秋峰的人來了,你我兩個不過是待宰羔羊罷了。”

魏青玉沒接話,好半晌才嗫喏道:“是我連累你了……”

祈聲深吸了一口氣,一反常态:“也罷了,我左右與千秋峰有舊怨,說到底是他是針對我,而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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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魏青玉更是愧疚。雖說第二轼是沖着祈聲去的,可祈聲,卻是被自己撞下來的……

事情還要從“風煙令”現身濯風派說起。

風煙令本為墨家墨子信物,墨家四散後,風煙令不知所蹤。兩百年前,天下第一的崂山門主越慈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風煙令,适逢亂世,越慈以其為信物,號令群雄,共禦外敵。越慈逝世後,風煙令随之銷聲匿跡,再次出現時,便是風行之禍,圍殺莫道孤。自那之後,風煙令再次下落不明。

因此,風煙令現世牽扯着兩件事情,一是以其為號,除惡務盡;二是風行之禍莫道孤舊案。而這兩件事情,關切者不在少數。

此次風煙令突然現身濯風派,武林大會提早召開,旨在凝聚人心,讨伐魔門,江湖上稍有名望的門派都收到了邀約,白門也不例外。本來這種事情是輪不到魏青玉的,奈何幾位師弟一時間竟都被不同的事情絆住了,這任務便落在了他的頭上;至于祈聲本就是打算混進來的,畢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八月初三,濯風派。

雖說八月初五才是武林大會的正式之期,不過最有名望的那些幫派弟子已經到了濯風派。一來提前探探虛實;二來先草拟個大概的章程,等到武林大會正式召開之時,才不至于手足無措。

白門底蘊雖是足夠,乃是人丁太過單薄,因而魏青玉等到八月初五才遞上請柬,首度拜訪了濯風派,祈聲跟他同往。守門的弟子以為祈聲是他的師弟,痛快地将人放了進去。

當時祈聲心中疑惑,尚還未來得及感嘆太容易了一些,後面已然是波折叢生,事态恍若野馬脫缰一般不可收拾了。

武林大會的坐席都是一早安排好的,濯風派的一個小道童領着兩個人入了座,道了聲抱歉便匆匆離開去迎接其他客人了。

魏青玉遞給祈聲一盤點心:“你早上用餐不多,吃點東西吧。”祈聲看了看那盤綠豆糕,并沒有多大興趣,卻還是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塊吃了。一入口便後悔了,這東西甜得發膩。他又不好吐出來,只得三兩口強咽了,拿茶水把那味道壓下去。

魏青玉見他吃的痛快,以為他喜歡這味道,又遞了一塊給他:“你喜歡這個?可要再來一塊?”

祈聲瞪了他一會兒,不情不願地張開了嘴,魏青玉見慣了他撒嬌耍賴的模樣,動作利落地把綠豆糕喂給了他。魏青玉雖然不以為意,落在旁人眼中就未必如此了,尤其席中不少人都去過那日水雲間的獻藝,見過二人的暧昧舉止。

魏青玉對周圍人暗中的指指點點渾然不覺,祈聲發覺了,卻巴不得越多人誤會約好,依舊我行我素,一副全然不将其他人放在眼裏的架勢。

武林大會将要開始之際,祈聲敏銳地發覺庭院中的陣勢布局悄然便了,比方才進來之時,嚴陣以待了數倍。見魏青玉一臉懵懵懂懂地要離席,祈聲立刻拽住了他:“你要去哪兒?”

“這人太多了,我想去湖邊透透氣。”

祈聲對他搖搖頭:“等等再去吧,我瞧着這濯風派似乎出了什麽事。瓜田李下,魏哥哥這時還是不要離席了,免得招惹上什麽麻煩。”

經他這樣一說,魏青玉也明顯發覺了庭院中氣氛緊繃,不由地打消了離席的想法,低聲道:“這是出了什麽事?”

“我也不知曉,但看這架勢,怕是非同小可。若不是濯風派掌門人出了事,恐怕就是風煙令出了事。”祈聲四下逡巡一番:“雨霖鈴成名已久,年歲漸長功力不如當年,但也是江湖上排得上號的頂尖高手,恐怕還沒人能悄無聲息地傷了他。故而,八成是風煙令出事了。”

魏青玉凝眉:“一個死物能出什麽事?”

事實證明,即使是死物,也照樣能出事——風煙令失竊了。在座諸位武林豪傑無不震動,因武林大會一事,此時的濯風派可謂是高手如雲,更兼有雨霖鈴坐鎮,誰有這般本事,竟能在這種情況之下盜走風煙令?

“若說嫌疑,當屬你們兩個最大!”

魏青玉正覺驚疑間,已有人赫然将矛頭指向了他。

“當日在水雲間,你二人在衆目睽睽之下,便舉止暧昧、毫不收斂,尤其是你,與娈寵之輩無異,簡直無恥。你雖自稱白門弟子,可在座各位竟無一人見過你,焉知不是假冒的?還是說你白門皆是此等人物?”

“魏某長居無辜山二十餘年,此乃初次下山,無人見過再尋常不過。諸位若對我身份存疑,進可以往無辜山找家師求證,退可以向小師弟白修羽詢問。若是撒謊,豈非輕易便會被戳穿?”

魏青玉便是涵養再好,也容不得旁人公然污蔑師門和祈聲:“某與祈少俠半路相識,結伴同行,他年紀尚幼,不谙世故,偶有出格之舉,也只不過是一時貪玩罷了。某待他便如待某衆師弟一般,我二人清清白白,如何就像你說的那般龌龊不堪?”

那人見狀,立刻調轉鋒芒:“若是如你所說,這個姓祈的來路不明,豈非極為可疑?保不準就是他偷的風煙令。”

別說祈聲沒做這種事情,便是做了,也肯定不會承認,他冷笑一聲:“如今什麽東西都敢在胡亂攀咬亂吠了?實在令人厭倦。”

“好個狂徒,你這話的意思便是罵我是狗了?”

“有道是好狗不咬人!”祈聲嗤笑一聲:“若你是狗,也是條壞狗、蠢狗、病狗、瘋狗!”

他這一頓冷嘲熱諷、譏笑奚落,那人登時面子挂不住了就要動手。祈聲如何會怕他一個三腳貓功夫的無名之輩,有人當衆敢下他的面子,他自然要好好教訓對方一番,三兩下就将人打得七葷八素、倒地不起。

眼見就要取其性命之時,魏青玉出手攔下:“小祈,不可!”

祈聲瞪了他一眼,恨恨收手:“今日就放你一馬,若再讓我聽見你胡亂攀咬,我就打斷你的狗腿,撕爛你的狗嘴!看你還敢不敢如此!”

祈聲下手過于狠厲,一身功夫又不似正派,衆人心中猜疑更甚。被打傷弟子的奎山派更是銜恨在心,咬死不放:“呸!仗勢欺人算什麽好漢!”

“笑話!分明是他先動得手,如今輸了便說我仗勢欺人,天下豈有如此道理?你自取其辱,我成全他有什麽錯?難道天下道理都讓你奎山派占盡了嗎?”

“若非做賊心虛,你何必打傷我奎山派弟子?”

“都欺負上門了,我若不反擊,難道還站着讓他打嗎?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入什麽江湖,幹脆做買賣去吧。”

他二人到底勢單力薄,少了人聲援,何況早已有人對他們兩個極其占優的座次暗懷不滿,奎山派這樣的三四流門派最愛抱團,祈聲開口群嘲更是惹怒了席間不少人。席間質疑之人頗多,兩人一時之間處在了下風,衆口铄金,不少人看向祈聲時都頗為懷疑。

魏青玉再三為其作保仍是無用,雙方僵持不下,正待祈聲耐心耗盡,預備着大開殺戒的時候,千秋峰第二轼帶領弟子忽然現身濯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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