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思量不信

轉眼日暮時。

“公子,都過了用晚膳的時候了,咱這,真的不叫小尊上用膳啊?”長廉伸着脖子望了眼窗外樹桠上的人影,再一次詢問自家主子。

花溪清冷的眼掃過他,長廉老實的眨眨眼,收回目光。

沒過半響,長廉忽然用力嗅了嗅,納悶道:“公子,您聞見沒?好香啊這味兒。”他順着香味走到窗前,對窗外樹桠上的人打了個鞠,“小尊上,這是?”

雲岐眼都不擡,揚了揚手中的東西。“沒瞧見老子在烤肉麽?”

“小的嗅這味就知道您的手藝了不得!”長廉往外探了探,正想看清楚些,突然被一人一把拽開。花溪強壓怒火的聲音磨出牙間。

“你,這是在烤什麽?!”

雲岐盯着他,極其魅惑的舔舐指尖的肉漬,“你猜。”

花溪再三告訴自己他是玄雲宗的人,才忍下拿墨硯砸翻他的沖動。

“長廉。”花溪皺眉厲聲,“昭雪呢?”

長廉趕忙轉身在房裏尋那只叫做昭雪的靈鴿,找了一圈又轉回窗前,尴尬的沖花溪傻笑。“……您……咱換只鴿子養吧?”

我勒個娘!昭雪呢?這不就在窗外嗎!

雲岐拈了片羽,吹向花溪。“找什麽,找它麽?”他眯着眼咂咂嘴,“味道不怎樣啊,到底是凡俗之地的土鴿子,可沒玄雲山裏的有味。”

花溪咬咬牙。雲岐來了不過半月,他院中的珍禽稀草幾乎沒有能逃生的。清冷的面上努力平瀾。“雲岐表兄,咱們來敘敘舊。”

雲岐随手丢掉鴿骨頭,湊近幾分。“來了,想敘什麽呢表弟?”

音還未落,拳風撲面打來,動作迅猛的完全不像是花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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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雲岐向後倒身,拳頭停在他鼻尖。“一只鴿子而已,你要我賠你啊。”

“不必了。”花溪冷聲道,“就這麽賠!”說着另一只手已經拿過墨硯直直扣過去。

“——他媽的!”上好黏稠的南域墨劈頭蓋臉的瀉了滿臉,雲岐眸子肆亮的像匹狼。他指尖抹過頰面的墨汁,盯着花溪竟然笑起來。

“老子還以為你要文雅秀氣到什麽時候,砸墨硯算什麽。”他湊近臉,眉間狷狂不羁。“老子要是上了你,你難道還拿墨缸砸我麽?”

這個混賬!花溪還沒罵出口,前襟就被他狠力的拽下,整個人傾栽出窗口,滑墜向下邊茂密的花樹草叢。

長廉趴在窗上就準備跳,看見雲岐的身影又生生沒敢繼續,眼睜睜的看着自家主子被拽進繁茂的花樹叢間,什麽都看不見了。

雲岐毫不客氣的拽拎着花溪的襟口,自空中縱身躍起,轉身将花溪狠力的撞按在樹杆上,力道大的震下了簌簌的樹葉。

“砸老子,嗯?”雲岐貼近的臉邪氣痞匪。

花溪就是再能忍得好脾氣,也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挑釁搞到爆發,他清冷的神情終于變了,冷嗤一聲,仰起下颌冷然的盯着比他高出一個頭的雲岐。“剛砸完還沒長記性麽。”

雲岐輕挑地吹了聲哨,“叫的這麽好聽,再說一遍。”

“你、他、媽、的、滾、遠、點!”

花溪擡腿就朝雲岐雙腿間撞,被反應敏捷的人長腿一夾,傾身狠壓在樹杆上。

“這麽狠。”雲岐伸手去板他別開的臉,被他趁機狠狠的咬住,倒吸一口氣,氣極反笑。“做得好,能再溫柔點舔麽?”音還未落,拳頭已經照臉砸下來,雲岐貼的近,措不及防的被狠砸在臉上。

花溪松開咬住他的口,皺眉冷然,“夠了麽?”

雲岐狷肆俊朗的臉上竟然還笑意不減,眼中卻危險的爆開逼人的氣勢。

“夠?還欠得多呢!”他手掌猛然拽扯起花溪的發,迫使花溪瞬間仰頭,然後他嗤笑一聲毫不猶豫的覆壓而下。

這不算是吻,因為花溪覺得自己唇都被咬出血了,血腥蹿在口齒間,雲岐狷野地拽着他,像只肆怒桀骜的狼。

媽的!

花溪瞪着眼,什麽清冷,什麽貴公子,什麽天命傳人,在這個瞬間都他媽是屁啊!他恨不得踹死這個混賬!

猛然松開他,雲岐退開一步,喘息着扯了扯被他死拽勒住的襟口,隐約中露出裏邊的鎖骨,扯唇肆笑的模樣竟有說不出的味道。

“覺得煩就讓你們花家早點毀約,老子呆在這裏都快閑出淡了。若是辦不到就給老子好好講話,他們捧着你是想知道天劫命數,可是老子不怕。”雲岐挑眉桀骜,“老子就是天命,還怕你算得劫數麽。”

說完用手指抹了把已經滑進頸間的墨,盯着花溪扯扯唇角,轉身踹開花枝,走出去了。

花溪恢複冷然的眉間深深皺起,摸在唇邊一時間有些微微的怔神,指尖突然感覺有些濕黏,他擡起指尖,看見濃黑的墨,清冷瞬間消散。

“你他媽的——雲岐!”

已經晃蕩在長廊裏的雲岐脫了外衫,搭在肩頭輕輕吹了聲口哨。原本滿手的墨汁已經擦在某人臉上擦蹭得差不多了,他順手折了枝伸進廊間的花枝,叼在唇間。

心情真他媽的好愉悅呢!

往後的幾個月的時日裏,一個人關窗推演,一個人閑卧樹桠,再沒有講過一句話。

偶爾長廉會暗自嘀咕,這兩位爺是怎麽着了,不見面就不見面呗,隔了個窗兩個人都發什麽呆?啧,就像落魄書生和深閨小姐,隔着扇窗脈脈情深。

呸!

他偷偷扇了自己幾巴掌。想什麽呢,公子和小尊上都是男兒,又不是斷袖,說什麽脈脈情深!

極快地又到月末,玄雲宗差了人來看雲岐,順便請花溪來算算小尊上的命途。

長廉覺得主子那麽讨厭小尊上,怎麽着也會擺個下馬威給玄雲宗,怎料花溪收到帖子後一個人坐在窗前的書案邊發了會呆,竟應了。

時候定在夜裏,晚上兩邊家族長輩使勁在酒席上誇贊對方家的小子,說得雲岐和花溪幾乎辨不出來誇得人是自己。

雲岐覺得着情形,簡直和他媽的會親似的。他這麽想着,去夾席上的蒸荷糕,怎料另一雙筷子也挑了這塊,兩雙竹筷子清脆的撞在一起。

花溪皺眉看着他。

雲岐無所謂的轉開筷子,去夾另一塊。

筷子照舊撞在一起。

這下雲岐笑了,又是那種桀骜邪痞的笑,看着花溪的目光就是在說。

嘿,一人一半呢還是一人一口?

花溪面無表情。

雲岐忽然舔舔唇,沖他暧昧的做口型。

不說話,那就是我喂你的意思?

兩方長輩還在一個勁的猛誇,雲岐以為照花溪的性子肯定瞥他一眼再不碰這盤糕點,卻不想,對面的花溪扯出個極淺極微小的笑。

僅僅是一瞬間,已經夠雲岐直了目光。

筷間的蒸糕被花溪接走,送進口中。雲岐卻滿腦子的還在想他方才一瞬間的那個笑。

你見過最清寒的竹歷經千年孤楚在最澄澈的月光中開花麽?

這個比喻有點俗。

但是雲岐是真的,真的移不開目光。直到花溪吃完糕擡頭看他,他才有些倉促的別開臉,耳頸間都有些緋色。

他媽的。他罵自己。又不是開過葷的毛頭小子了,因為一個笑臉紅個屁!想完他又有些懊惱的抓了抓發,臉上的顏色更見豐富生動。

花溪就像是沒發什麽過什麽似的,滿席的菜他都挑揀着嘗了一遍。在一旁伺候的長廉見鬼一樣的瞪直目光,沒人比他清楚自家主子嘴巴有多挑。

席後稍作休息,花家人不敢讓玄雲宗的長老們等待,看着時候差不多了,立刻清臺擺鏡。十幾面銅鏡由人捧扶,月光聚集交彙在臺案上,臺案上擺置花溪的天命星盤,暗紋的日月雕紋被灌上月光,點燃得光亮就是天幕星辰的走向。

淨手後的花溪更加漠然。

“手。”他瞥了雲岐一眼。

雲岐老實的遞過手,在和他靠近的瞬間道了句,“老子不怕這個。”所以你不必太費盡心神的去推演到吐血。

花溪沒理會他,一手手指撫描在雲岐掌心的紋路,一手點劃在星盤。

月光開始随着他的指尖移動,就像未來屬于雲岐的星辰走動。

雲岐覺得掌心上的指尖冰涼,不像姑娘家的玉白嬌嫩,是修長幹淨。指尖劃動在掌心紋路,雲岐垂下眼靜靜俯看他,清冷俊逸的側臉,一如既往的皺着眉。

他在皺眉,雲岐卻生出些愉悅的意思。

“不怕天命,你怕什麽。”花溪和臉一樣清冷的聲音驚醒雲岐。

雲岐桀骜的挑眉。“我向來不寫怕字。”

“天道命途,星宿參生。雲岐,你深藏的害怕是什麽。”

“無所謂生。我沒有害怕。”

“你在說謊。”花溪第一次肅然的、認真的、平靜的擡眼看着雲岐。

雲岐眼中的輕挑緩緩散盡。“你不是能算盡命數麽,怎麽,算不到我深心裏藏着什麽?”

“對。”花溪收回手,有些怪異的看着他。“你真的是人嗎?”

雲岐方才的肅然像是人看錯的瞬間,他一把攬過花溪的肩,哥倆好的模樣沖不遠處的因為月光突然停止而驚疑的長輩們揮手。“虛長老,老子今晚不想算了。”又湊近花溪耳邊低低的道:“如果老子不是人,第一吃掉的就是你。像吃肉一樣,連骨頭都咬碎。”

花溪抽搐了下嘴角。

“天道無常,命數自有定時。違背常倫揣測星辰,阿溪,你們花家人這真是玩命的使命。”雲岐捏了捏他肩骨。“不必再給我算了。我無謂,也無懼。”

花溪側眼看他。

這個男人叫做雲岐。

是他過去多少年裏,見過的唯一一個,無懼天道命數,不要星辰揣測,甚至不怕世事蒼穹的男人。

雲岐相信他背負的刀會斬盡世間劫數。

命途?

他拍了拍花溪的肩,不羁的笑了笑。

“讓這些玩命的推演滾遠點,如今老子是你的近衛,就是命劫深重,也沒人能動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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