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恍然如夢
砰。
蠱蟲像是看準了契機,從後脊迅速蠕動向上逼近後頸。可是雲岐已經瘋了,他沉浸在花溪的味道裏根本感受不到劇痛炸開的痛苦。他将花溪用力抱緊,擒住那腰身像是要把花溪困囚在他身體裏。
只有這一刻他才感覺自己尚且是活着的,胸口有東西跳動,懷裏有熟悉的冰涼。令他深深迷醉一刻不忘的氣息撩人,咫尺的觸感讓他要瘋了。
真的要瘋了!
手臂勒抱的力氣太大,讓花溪隐約有些掙紮。雲岐猛然驚醒,松開他退後幾步。身體的疼痛感讓他忍不住摸後頸,低嗤一聲。
可惡!
老子這個混蛋!
花溪在榻上看向他,目光的迷離漸退。玉白的長指劃在唇角,微仰的下颔孤冷,挑釁又不屑,“滾吧。”
雲岐逃一般的退出去,踉跄狼狽。劇痛讓手都在顫抖,分不清是冰蠱的痛還是心口的痛,他抱頭撞靠在別離樹蔭杆。
混蛋。
雲岐......你這個混蛋!
他一拳砸在樹杆,震落了一陣瑰紫色的花雨。額頭撞抵在粗糙的樹皮,他張大眼,眼前卻茫然一片。
茫然一片。
***
花溪靠在榻上,一側的窗戶依舊大開。夜間的秋雨濕涼,濕漉漉的別離花瓣打濺在梨木窗棂。整個房間和床榻都冷的讓人難以忍受。
他開始低低的咳嗽,咳勢越漸猛烈,震動的肩頭單薄削瘦。在他隐忍八十年的時間裏,飲酒過度寝食不定身負舊傷甚至思慮抑重,看似日漸單薄下去的身體實則幾近茍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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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活多久。
墨發垂散在身上,與他白皙的皮膚反差更甚。眉間的疤痕觸目驚心,他淡然的眉眼,從如畫的清冷少年,變成了寂寥的含蘊孤寂。
等待一個沒有盡頭的承諾和一個沒有心的人,這是他此生最大的蠢事,也是他此生最久的堅持,更是他此生最痛的癡念。
無情無欲無癡念。
神壇太冷,寂寞如斯看不見寒冷的盡頭。
他咳的厲害,驚動了守在門外的長廉。長廉推門探了個頭,看見大開的窗戶,立刻哎呀一聲沖進來,老太太一般的唠叨他。
“主子我求了你,咱們關窗成不成。”長廉關了窗,從側間的櫥裏抱出備好的大氅,将花溪裹得嚴嚴實實。
花溪任憑他動作,不說話也不動作。
長廉攏着大氅,攏着攏着,忽然垂頭輕嘆:“主子,不論如何,活着才能找到小尊上。您還是花家的頂梁,如今大成藩王持政,玄雲宗淪為□□走狗。不管最後誰繼大統,咱都得掂量着花家的未來。您......”話含糊在喉嚨,酸澀泛上。“得活很久,久到花家無恙,久到心願已盡。”
“啊。”花溪平淡的應聲,“你放心,我還不會死的。”
“上回中都刺傷的事情還未定論,傷口未愈,咱還是少飲酒為妙。我覺得,得請千濟門侍奉在跟前才能放心。”
“放心?”花溪掩掉咳出的殷色,冷笑一聲:“自從雪滿裳驅許氏金針,千濟門神醫之名不過爾爾。她到底條家犬還是野狗,如今尚待商榷。”
“噢!”長廉忽然一拍頭,“說起許氏金針,主子。前段時間那兩個人,年輕的那個備了一把金針,我追查半月,如今終于有了确切的消息。那孩子恐怕就是——”
花溪玉白的指尖豎在唇間,他沉默着不動,眉間冷然。長廉知道他在思索關鍵,閉緊了嘴安靜侍奉一旁。
“該入深秋了。”半響,他探出手。“筆墨。”
長廉立刻備筆墨,花溪起身坐到岸前。
兩封手書,當夜就送出花家,馬不停蹄的前往兩地,将掀起南域與中都之間的第一次巨大波瀾。而始終處于波瀾中心的男人低咳疲倦,擡手就反轉了中都與西疆的秘密牽連。
花溪的威勢長存南域,并不是沒有緣故的。這個男人看似薄冷清淡,卻有着超乎異常的洞察力,每每決斷必切要害。而且一旦動手,絕不姑息。
長廉看着主子燈火下的無瀾,忍不住打起寒顫。
第二日來庭院打掃的人不是雲岐,而是許牙牙。
許牙牙給坐在樹枝上花溪請安,花溪翻着書頁,眼都不擡,輕嗯了一聲。許牙牙撓了撓後腦,提着掃帚跑的遠遠地打掃。
出門前老爺子狠踹了他一頓,叮囑他不許靠近花樓主,他他他才不會多嘴呢!時刻銘記距離的許牙牙邊掃邊瞄這位傳聞中的花樓主。
“江啓死了嗎。”不想花溪指劃在書上,像是不經意的詢問。
“呃。”許牙牙躊躇一下,“倒還能活蹦亂跳。”
花溪又像在認真看書,沒有回答。許牙牙抱着掃帚扭了扭,還是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個......樓主啊。”
“說。”
“您昨日,昨日揍我大哥了嗎?啊那個,我大哥他這個人,之前一直被關在家裏,所以這裏。”他鬼鬼祟祟的指了指腦袋,“有點木讷,有所冒犯,您大人大量,別放心上。”
雲岐昨日幾乎是爬回去的,冰蠱暴動情緒不穩,險些毀了他這些時日來辛苦修護的元氣。
“嗯。”花溪合上書,“既然如此,日後無須他再來了。”
“哈?”許牙牙一愣,繼而使勁搖頭,“不行不行!”
“為何不行。”花溪看向他,目光冷淡,“他再敢跨入此院,我就打斷他的腿。”
別啊——
別啊!許牙牙跳腳,他不過是個代班,要是回去告訴老爺子以後不用來了,那自己豈不是要被揍死?!開什麽玩笑!噢不!不行!
“啊!”許牙牙靈光一閃,“等等等一下!樓主!我大哥雖然腦子不太好,但是四肢發達身手還勉強,而且前些日子得您救命之恩,您就是打斷他的腿想必他也不會怪罪......”聲音越來越小,他在花溪的目光中退後幾步,幾乎要說不下去。
“好。”
“哈?”
“那就讓他來守閣樓。”
“啊?”
“怎麽。”
“成——!”
老爺子,自求多福吧!
此後時間裏,雲岐再也沒能和花溪說過話。男人開始長久的坐在樓上案前,不知在寫些什麽。他在案前認真思索,雲岐就蹲在樓下靜靜長久的看。
今天阿溪添了件白絨大氅,雲岐咬着草根,躲在樹下看。沒放過他眉間任何一次皺眉舒展,雲岐看的癡,每日時間好似都不夠看了。
花溪從來沒擡頭看過他一眼,那一日的吻恍然如夢,但是擁抱唇齒的觸感常常讓他在半夜被夢喚醒,在許牙牙四仰八叉的呼嚕聲中尴尬的扯過被子遮掩越漸精神的部位,暗罵自己一句禽獸。
這樣的日子足夠平靜,平靜的讓他幾乎要懷疑生死劫到底存不存在。太平靜的日子會讓人喪失警惕,他怕自己太知足,疏松了筋骨。
再往後沒出半個月,花衾樓突然來了貴客。外院裏院忙成一團,連雲岐和許牙牙都沒有休憩吃午膳的時候。
雲岐的身體已經結實挺拔起來了,除了右手隐隐還有些不适的脆弱,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差不多回到了輕狂歲月最輝煌的時候。然而這張臉長久的掩藏在灰白的發下,就是許牙牙也不知道這臉上到底恢複的如何,雲岐也很少去照鏡子。故而有關臉上的問題,自然就讓人漸漸抛擲到了腦後——起碼許牙牙是真的忘記了。
“嘿喲!”許牙牙跟在雲岐後邊,擡着蒸籠往內院走。途中他嗅着香氣,忍不住打開一層,撲面而出的熱氣和香味瞬間讓他肚子叫起來。“這包子包的,晶瑩的像是個雲捏的。”說着還不忘使勁咽下口水,“老爺子,我偷偷嘗個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雲岐肩臂上都鋪呈着菜盤,愈漸恢複的身子骨,讓他原本偉岸結實的身形已經沒法遮掩了。“只要你不怕燙舌,馬上就該進正堂了。”
許牙牙讪讪的縮回手,老實的跟在他身後。
雲岐下擺一掀,人已經跨進正堂。堂中仆從行走不聞聲響,可見其家風之嚴,天算世家之名,果然名不虛傳。進了堂後自有上菜伺候的丫鬟們接盤,雲岐和許牙牙送了盤,就得規矩的束手退站在堂側一角,不得妄動和出聲。
雲岐趁着這個時候,擡眼打量去。
今日的花溪有些不大一樣。
淡色的袍衫還是淡色的袍衫,不過領口和袖擺處都添了暗紋,瞧起來風雅了不少。花溪本就是個清淡儒雅類的男子,這般一來,更加如月清輝。
什麽樣的貴客,能讓花溪上心至此?雲岐摸摸鼻尖,對這個貴客倒愈發感興趣了。
花溪從他進來後就未再擡過眼,掌中的茶都要握涼了,貴客終于來了。
出堂迎接的是長廉。這已經了不得了,如今天下能讓花衾樓這般對待的人物少之又少,此次前來的這位,只怕還有些特別。這麽大的陣勢,說明花家很是把此人放在心上。花溪不曾親自出迎,說明此人又比他份位稍低。可他卻換了正服錦裳,又說明此人雖不如他,卻也必定是天下聞名的人物。
此人到底是誰?
來人沒讓雲岐多猜測,因為長廉外迎頃刻,女子嬌婉的笑聲已經傳進堂來。
“花大哥,又來叨擾了。”
花溪放下掌中茶,緩慢起身,對跨進堂中的玫紅勾花織錦裙擺迎出單臂。“客氣了。滿裳,快請入座。”
許牙牙縮了縮,躲進雲岐身後,低低罵了聲。“他媽的,糟糕啊老爺子!”
沒等雲岐回問,來人全貌已經展現在堂中。
“何必如此費心,又不是初次前來拜訪。是花大哥太客氣了。”女子眼波微挑,眉眼妩媚,一身玫紅織錦偏生穿的不俗氣,落落大方的行了禮,抿嘴笑着打趣花溪。“花大哥,當日一別,許久未見了。”
花溪無瀾的臉上竟難得的浮上笑意。“當真是。滿裳,別來無恙。”
雪滿裳掩唇一笑。“既然見到了花大哥,自然無恙了。就是不知道花大哥見到我,也是不是這般的好?”
角落裏的雲岐突然危險的挑起眉,勾起唇線。
噢。
原來是許牙牙的大姨媽來了。
他無聲的冷笑。
大姨媽,你他媽的問好就問好,抓阿溪的衣袖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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