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要不,咱們還是吃幹鍋?”
商都市的雨又下了小一周,才斷斷續續地停了下來。
電視新聞裏的雷暴預警和各類事故集中播報也終于告一段落,盛钊推開窗深深地吸了口氣,只覺得要是再不出太陽,他恐怕都要長成一朵蘑菇了。
大雨方歇,空氣裏還殘留着清涼的水汽味道,盛钊惬意地眯着眼睛在窗臺上趴了一會兒,下意識探頭往樓上看了看。
七樓的偏窗也開了半扇,窗邊的綠蘿葉子長長地順着窗沿垂下來,時不時落下幾滴殘存的水珠。
盛钊盯着最下面那片綠蘿葉子看了一會兒,然後伸了個懶腰,縮回屋裏,只留下一扇窗用來通風。
現在是上午十點半,盛钊的理論工作時間。
之所以說是“理論”時間,是因為大多數情況下,這個時間段內公寓裏幾乎沒有任何人會出沒——三樓的白領通常早上七點出門,下午六點才會回來。四樓的胡歡晚上直播會到後半夜,上午大概率不會起床。
刑應燭在上午時分通常也很安靜,只有過了中午才會活躍起來,變相刷刷存在感。
盛钊晃晃悠悠地摸了一會兒魚,看完了半集綜藝,然後揣着鑰匙上樓,走過場似地在每層樓溜達一圈,檢查了一下消防栓和安全通道之類的地方,上午的工作就算結束了。
十一點剛過,熊向松從外頭趕回來,手裏大包小包地拎着四五個食品袋,裏面燒烤炒飯海鮮什麽都有,直奔着一樓的辦公室而去。
盛钊正帶着耳機看電競比賽,冷不丁被人從背後一拍,吓得手機差點從桌上掉下去。
熊向松眼疾手快地幫他撈住手機,順手把手裏的食品袋往盛钊辦公桌上一堆。
“熊哥,你真不用這麽客氣。”盛钊摘下耳機,無奈道:“就舉手之勞而已,用不着這麽在乎。”
“哎,要的要的,你幫了哥個大忙,以後就把我當親哥,有什麽事随便說,不用客氣。”熊向松大咧咧地一擺手,說道:“反正咱家自己的店,添雙筷子的事兒。”
盛钊哭笑不得。
熊向松人老實又憨厚,說話自帶東北口音,聽上去莫名有種親切感,每次都是兩句話不到就能從“你我”變成“咱倆”。
他也不等盛钊拒絕,擺了擺手,說了句店裏還有事兒就又匆匆離開,只留下盛钊跟這一桌子吃的大眼瞪小眼。
自從在一周前那個雨夜幫刁樂語找回“寵物”之後,盛钊的待遇就莫名得到了提升。
這事兒在兩天之內傳遍了全樓上下,連胡歡都現巴巴下樓來了一趟,塞給盛钊一包薯片,用一種“天啊世間居然有如此心善之人”的敬佩眼神看了他半天,仿佛盛钊不是從外面撿了只寵物回來,是在大街上見義勇為被全市通報一樣。
熊向松就更別說了,他開着個燒烤店,看模樣恨不得包辦盛钊的一日三餐。
倒是不知道為什麽,盛钊一直沒見到刁樂語。她本來白天晚上雷打不動的打卡也取消了,就像是再沒從樓裏出去過一樣。
盛钊倒是也問過熊向松,熊向松只說刁樂語跟她家那只小貂感情好,這些天都待在家裏照顧,在它傷好前不會出門了。
這倒也沒什麽,把寵物看得比工作重的人不是沒有,盛钊也能理解。
盛钊擡頭看了看時間,然後把桌上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收回抽屜裏,将隔壁101的門鎖好,拎着那幾個食品袋上了樓。
那天晚上的事兒刑應燭也出了力,于是每次熊向松來“表示表示”的時候,盛钊也會分點給刑應燭送去。
那天之後,刑應燭對他的态度也微妙地溫和了許多,不但沒把他連人帶燒烤一起轟出去,居然還會留他一起吃個飯什麽的。
甚至到後來,偶爾碰到刑應燭不愛吃的東西,盛钊還得“被迫”下廚,給他再做點別的。
701的門虛掩着,盛钊意思意思地敲了兩下,聽到裏面傳來應聲之後,就自己推開了房門,熟門熟路地進了屋。
“熊哥今天拿的太多了。”盛钊把食品袋往茶幾上一放,說道:“我剛才看了一眼,裏面還有幾只烤生蚝呢。”
刑應燭從沙發上坐起來,随意撥動了一下袋子,掃視了一圈,似乎是沒找到合心意的,又興致缺缺地靠回了沙發背上。
“沒什麽想吃的。”刑應燭說:“冰箱裏有新送來的牛蛙,燒個幹鍋吃好了。”
刑應燭說得理直氣壯,顯然是指使人習慣了,一點不覺得這語氣有什麽不好。
“我不會弄幹鍋。”盛钊跟他打着商量:“不然掰半塊火鍋底料煮着吃?”
“都行。”刑應燭可有可無地說。
說來好笑,這事兒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盛钊最開始還覺得被刑應燭指使來指使去地十分別扭,但做了兩回居然也習慣了。
好在刑應燭也不是白指使,每次也都留他一起吃飯。盛钊心說反正一張嘴也是養兩張嘴也是喂,權當搭夥拼飯了,一個出錢一個出力,很公平。
結果就是他現在進刑應燭廚房的次數比進自己的還多,俨然快從“外賣接收者”晉級成“私人廚子”了。
次數多了,盛钊也開始慢慢發現,刑應燭看着面相那麽冷的一個人,實際上挑食得厲害。他幾乎不吃蔬菜,也不吃海鮮,食譜裏大多都是各種肉類,只有偶爾嘴饞的時候會點個蛋羹什麽的吃一吃。
“其實說真的,老板,你一天到晚也不出門,都上哪買的菜?”盛钊一邊拉開冰箱門一邊吐槽道:“也沒見有什麽外賣跑腿之類的上門。”
刑應燭大爺似地窩在沙發裏,什麽活也不幹,就着電視裏金牌愛情劇場的電視劇背景音劃拉手機,聞言敷衍道:“空投。”
盛钊:“……”
——萬惡的有錢人!
盛钊惡狠狠地關上冰箱門,決定貫徹良好的養生意識,不跟刑應燭說話了。
片刻後,刑應燭退出手機上的天氣APP,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盛钊的背影。
那晚之後,刑應燭自己關起門來琢磨了許久。
這麽些年過去,除了最開始年少時候曾寄托期望的那段時間之外,其餘時候他都一直覺得那個“機緣”之說就是個騙局。
但刑應燭自己清楚,他這種心态未必沒有失望過多的原因。這到底是不是個騙局,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沒法真正确認。是以當他莫名覺得盛钊“特殊”時,心裏那點殘存的期待殘骸還是有一點死灰複燃的意思。
——萬一這次是真的呢,刑應燭琢磨着,畢竟他自己找了這麽多年,連個影子都沒找着,就算面前這個人跟“機緣”不搭邊,他也不損失什麽。
刑應燭輕而易舉地說服了自己,決定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甭管盛钊有沒有那個本事,先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牢了再說。
畢竟在那個雨夜裏,刁樂語身上的蠕蟲可是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盛钊的主意的。
盛钊此時還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刑應燭盯上了,他毫無所覺地從冰箱裏拿出食材,腦子裏想的還是一會兒應該多放點什麽配料。
刑應燭轉頭看向了窗臺,那天晚上帶回來的玻璃罐後來被他放在了陽臺一角,罐子裏那兩節蠕蟲軟綿綿地浮在水面上,瞧着仿佛已經被太陽曬成了蟲子幹。
但刑應燭清楚,那東西還沒那麽容易死。
電視裏的泡沫劇正演到高潮部分,女主角隔着一條天橋聲嘶力竭地質問男主角“你究竟愛不愛我”,兩個人咫尺天涯彼此淚眼朦胧,眼瞅緊接着就要來一場夢幻的彼此奔赴。刑應燭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伸手在茶幾上的食品袋裏翻了半天,勉為其難地翻出一串烤五花肉來,想湊活着先墊墊肚子。
他一串五花肉還沒吃完,就聽見那堆食品袋裏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消息通知音,刑應燭下意識先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沒在上面發現什麽新消息,然後才循着聲音來源撥開兩只裝着炒年糕的盒子,從一堆塑料袋裏撈出了另一只手機。
刑應燭無語地看着那只套着貓咪手機殼的手機,沉默了兩秒鐘,才開口道:“盛钊。”
盛钊從廚房裏探出半個腦袋:“怎麽了,老板?”
刑應燭眼皮也沒擡,沖着茶幾上亮着屏幕的手機揚了揚下巴。
盛钊哦了一聲,連忙擦了擦手裏的水珠走出來,他走到沙發邊上,彎腰撈起手機解鎖,習慣性地點開了新消息。
接下來的三秒鐘內,盛钊臉上的表情連續而順滑地在“意外”“微妙”“尴尬”和“為難”中切換出了一整套流程。刑應燭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消息殺傷力這麽大。
兩秒鐘後,盛钊無意識地掂了掂手機,按下鎖屏之後把電話揣進兜裏。
緊接着,他回頭看了一眼刑應燭,在觸及他眼神的那一刻,硬生生從“為難”裏面擠出了一個略帶讨好的笑意。
“要不,咱們還是吃幹鍋?”盛钊幹笑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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