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金鎖鏈
盛钊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搓了搓胳膊,總覺得自己後頸好像也有什麽東西涼絲絲地滑了過去。
他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反手一摸,發現滑過的只是濕潤的水珠,這才松了口氣。
盛钊又把消息拉到最頂上,點進這個大V的主頁,想找找有沒有後續。
只見對方十五分鐘之前又發送了一條新的消息,轉發了原博,然後又附贈了一張現場圖,說是張開勝的家屬已經找到了建築工地那邊,沒發現張開勝的人,只在工地附近找到了他的手機。
自從停工後,工地那邊的器材便拉走了大半,監控也沒有。當晚打更的工人淩晨兩點就回去歇息了,也沒人見到張開勝究竟是怎麽黑燈瞎火地摸進施工現場,又怎麽突然消失的。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輕,長得小家碧玉,不難看出是個脾氣很好的溫柔女人。
她懷裏抱着個年幼的小姑娘,站在建築工地附近焦急地往裏張望,小姑娘雙手摟着女人的脖子,眼圈紅紅的,像個小兔子。
盛钊看得心裏有點不落忍,心說這事兒栽到誰頭上誰都受不了。
他想了想,點開那大V的私聊窗口,将自己前天晚上跟男人一趟航班的事兒說了,然後提供了當天男人的衣着特征和精神狀況。
盛钊也不知道私信能不能被看見,但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發完消息,盛钊像其他無數個看到消息的普羅大衆一樣,惋惜地替男人嘆了口氣,總覺得他是兇多吉少了。
這麽一耽誤,盛钊出門的時間就變得有些緊急,他這邊衣服還沒換好,電話鈴就催命一樣地響了起來。
盛钊正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衛衣,他袖子才穿好一半,只能狼狽地歪着腦袋夾着電話,轉而去椅背上抓褲子。
“醒了嗎。”電話那邊的女聲問。
“醒了醒了。”盛钊不大自在地舔了舔唇,說道:“那個,我馬上就過去了。”
電話那邊嗯了一聲,又說:“你不用動,我讓李宇去接你了,電話號發你手機上。”
“啊?”盛钊愣了愣,連忙道:“不用,不用接,我自己打個車就……”
“應該的。”電話對面的女人說:“你叔叔也說,你過來一趟不容易,叫你自己來不太好。”
盛钊支吾了一陣,正想再說點什麽拒絕,就聽電話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女人捂着話筒跟他說了兩句要忙,就挂斷了電話。
電話那邊傳來斷線的嘟嘟聲,盛钊坐在床邊,盯着手裏的手機,有些悵然地抓了一把頭發。
他跟趙彤女士永遠是這樣,分明是親母子,但是彼此生疏得還不如相處不錯的鄰居,說話總是客客氣氣的,好像但凡彼此有誰表現得親近一點,都會讓人覺得渾身別扭一樣。
但這也怪不得趙彤,盛钊今年二十幾歲,跟在她身邊的日子也就前六七年不到,彼此不生疏才是奇怪。
李宇是盛钊繼父的兒子,就比盛钊小個七八歲,盛钊見他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也不知道一會兒見了面該說什麽。
趙彤女士這輩子大抵是紅鸾星沖了煞,情路沒有一點順當。頭婚嫁了個混賬東西,好不容易扒了層皮脫身,轉而又上了賊船。
李宇的親爹李良富原配死得早,沒留下個一兒半女,但卻留下了不少家財。李良富靠着這點東風做了生意,日子也算混得風生水起,趙彤當初原以為跟了他能過點好日子,結果偏生李良富是個精明的,生怕趙彤來分她的家財,于是跟她搭夥過了這麽多年,孩子都十六七了,也沒拿出點表示。
好在李良富出手還算大方,對趙彤不錯,對盛钊也還算照顧,趙彤也就湊活着跟他過了下去。
現在大約是歲數大了,心裏精明打算的天平開始往另一頭傾斜,才松口要結婚。
盛钊無意插手母親的感情大事,反正他們平時也沒什麽交集,更別提以後生活在一起,不過見面時彼此客客氣氣就行了。
他丢下手機,囫囵套上衣服,然後将東西收拾起來,重新塞回行李箱裏拉好,最後環視了一圈,然後抽出門卡,退房去了。
李良富條件不錯,結婚這樣的大場面更要熱鬧,他挑了家四星酒店,擺了三十多桌,親戚朋友烏泱泱站了一屋子,除了幾個趙彤這邊的親戚之外,沒一個是盛钊認識的。
除了陪着趙彤認了幾個李良富那邊的“親戚”,接受了一點諸如“哎呀長這麽打了,“大學生呢,有出息”和“這孩子真有禮貌”之類的客氣話之外,盛钊大多數時候都是見縫插針地找沒人的地方坐着,只等着儀式開始之後上去走個過場,拿個改口費。
趙彤是今天的主角,忙得腳打後腦勺,也沒工夫管盛钊。李宇跟盛钊雖然是名義上的兄弟,但彼此都不熟,湊在一起也沒話說,只能一人占據沙發一邊,抱着個手機刷來刷去。
盛钊在等待儀式開始的間隙裏百無聊賴地啃了半盤堅果,心說這還不如在家跟刑應燭吃燒烤有意思。
他又剝了個薄皮核桃扔進嘴裏,認真地尋思着他要不要把航班改簽得早一點,傍晚就往回飛得了,說不定回去還能趕上一頓夜宵。
盛钊正琢磨着改簽費的事兒,忽而聽見休息室外頭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聽聲音還不止一個人,烏泱泱的好幾個聲音摻在一起,男的女的都有。
他放下手機聽了一耳朵,就聽見外頭一陣哭叫,一個蒼老的女聲連哭帶鬧地嚎了一嗓子“我不活了”。
盛钊被這一聲震了個激靈,李宇也吓了一跳,手裏的手機掉在沙發上,屏幕上跳出了一行Game over。
李良富本來覺得,他今年已經夠倒黴了,先是承建的工程出事,後又是工地上有人失蹤,警察來了兩三趟,把他折騰個半死不說,現在工程也停了,後半截的材料費還不知道去哪着落。
結果沒成想人點背起來喝涼水都塞牙,那些失蹤農民工的家屬找不到開發商要說法,不知道怎麽地兜兜轉轉地找到了他這個承建商,居然跑到他婚禮上來鬧事。
雖說二婚不當回事,但是好歹也是他的面子,就這麽被人往地下踩,李良富自覺忍不了。
“我說過多少遍了,人丢了跟我們沒關系,你們要報警,還是要找開發商都跟我無關。”李良富壓着火氣說:“承建商也不止我一家,你們家裏的什麽兄弟兒子老公的,跟着哪個工頭就去找哪個工頭,再在我酒店門口鬧事兒,我報警了。”
李良富人長得瘦瘦高高,他臉長眼小,因為消瘦,臉頰有些內扣,打眼看着像是竹竿成了精。
他眼底有着一小片青黑色,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怎麽,整個人面色蠟黃,看起來兇神惡煞的,活像是個瘾君子。
來鬧事兒的那些老弱婦孺被他唬了一跳,有點膽虛。
倒是為首的那位老太太戰力驚人,能以一當十,一看就是在村裏所向披靡,買雞蛋都能搶到打折第一批的人。
只見她一把推開身邊攙扶着自己的年輕男人,就地當着李良富的面往地上一坐,哭天抹淚蹬了蹬腿,滿口叫喚着“兒啊,媽沒能耐給你做主,你不如把媽的老骨頭一起帶走吧。”
演技之高反應之快,李良富都懷疑丢的到底是不是她親兒子。
好在李良富身邊還跟着個建築二組的組長,對方常在工地上混,知道的也比李良富多一點。
“這老太太家裏倆兒子,偏心小的,丢的那個是他家大哥。”二組組長湊上去跟李良富咬耳朵:“八成是來訛錢的。”
李良富冷笑了一聲。
他心裏可沒什麽尊老愛幼的道德概念,幹脆說都懶得說,一邊搶過司儀的對講機叫了保安把人拖了出去,一邊幹脆地報了警。
盛钊從休息室出來的時候,保安們正三三兩兩地把人往外拖。其中幾個大媽戰鬥力絲毫不輸那老太太,掙紮辱罵雙管齊下,把保安臉上都劃出了幾條血口子。
保安頗費了一番周折才把這些人都清出去,盛钊被迫圍觀了一場鬧劇,只覺得尴尬癌都要犯了。
趙彤顯然也沒好哪去,她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紅色唐裝,尴尬地沖盛钊解釋。
“這是意外……最近你叔叔的建築工地出了點事,就不太安生。”趙彤說:“你一會兒別問他就行了,省的惹他不高興。”
盛钊唔了一聲,正想答應,心裏那根雷達卻忽然被“建築工地”四個字不輕不重地撥了一下,登時警惕起來。
“什麽建築工地,長寧區鬧鬼那個嗎?”盛钊問。
趙彤沒想到他消息還挺靈通,她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李良富的方向,然後連忙扯着盛钊往旁邊走了幾步。
“別瞎說,你叔叔最不愛聽這件事了。”趙彤數落道:“這世上哪有鬧鬼的事兒,別聽風就是雨的。”
“那……”盛钊小聲問:“聽人說,那挖出了一條瞬間化灰的鐵鏈子,是不是真的?”
“什麽化灰?”趙彤皺着眉問。
盛钊端詳了一下她的神色,發現她好像是真的不知情,于是自己也挺奇怪的。
“不是說那挖出來一條鏈子嗎。”盛钊說。
“是有。”趙彤小聲說:“但不是鐵的,也沒化灰……是金的,被你叔叔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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