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自由

林家今年春節沒有安排什麽遠游的行程,大年初一那天,他們給家裏親戚朋友打了幾個電話拜年,下午一家人約着去小區外的公園裏散步。

像這樣閑散度日,幾天假過得舒舒服服。

春節過後,向雲在林栀心的陪伴下去醫院拆線,準備走的時候接到警方打來的電話,說她這個案子會在元宵節前開庭,讓她做一下準備。

文初旬幫向雲申請了傷級鑒定,醫院給出的鑒定結果是輕傷,向雲把報告書的複印件交給律師,法庭上也許會有用。

開庭當日,向雲和林栀心乘車抵達法院,正準備入內,旁邊突然過來幾個人,堵在向雲二人的路上,向雲眉頭一皺,認出來這幾個人的身份,是梁文致的父母和親戚。

梁母一見到向雲,二話不說當場跪地,扯着向雲的褲子哭喊起來:

“小雲啊!我們家文致對你沒存什麽壞心思啊,你們從小一起長大,該知道他一直是喜歡你的,他這次只是一時沖動,你行行好,放過他吧!”

向雲和林栀心都吓了一跳,

法院的保安已經沖上來,拽住梁母将她拉開,梁父的臉色也不好看,一邊示意梁母不要激動,一邊對向雲說:

“小雲,咱們兩家人這些年關系一直很好,文致對你爸媽也不錯吧?這次是他做的不對,但如果進了局子,他一輩子就毀了,你體諒一下他吧,他也是喜歡你才會這麽做的。”

向雲沒來得及說話,林栀心已經先一步擋在她面前,對那一對無理取鬧的夫妻橫眉怒目:

“你們讓她體諒梁文致?那梁文致體諒她了嗎?梁文致害她丢工作的時候怎麽沒體諒她?教唆她爸媽送她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怎麽沒體諒她?”

“你們怎麽好意思到這裏來鬧事?向雲差點就死了你們知不知道?!”

“梁文致害了人就跑,你們還在說他的前途?他的前途比向雲的命還重要嗎?向雲就活該受這些窩囊氣是不是?!”

林栀心指着梁父梁母的鼻子,氣勢洶洶地斥道:

“別說什麽一時沖動,一時沖動殺了人難道就不坐牢了嗎?!你們再糾纏,子不教父之過,我們連你們一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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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珠炮似的一番指責直叫梁父梁母和他們身後一幹人等傻了眼,誰也沒想到向雲身邊跟着這個文文靜靜的女人居然壓着那麽大的爆發力。

一衆人張口結舌,向雲則在保安的護送下成功脫身,從側門走進法庭。

時隔多日,向雲再一次見到自己的父母、梁文致和徐樞銘,他們都穿着拘留服,坐在有鎖拷的椅子上。

向雲一進門,梁文致像是有所感應似的,回頭看了她一眼。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似乎已經預料到自己的結局,并且心平氣和地接受了。

向雲在原告人的位置落座,律師将準備好的資料整理出來放在桌上,等法官開庭。

案情并不複雜,小區樓裏的監控詳細記錄了向義軍幾個人對向雲的施暴行為,加上向雲提交的證據、傷殘鑒定報告和向義軍幾個人的辯詞,法官宣判梁文致犯故意傷害罪和侵犯商業秘密罪,處六年有期徒刑。

向義軍實施暴力,致使向雲輕傷住院,案後逃逸,犯故意傷害罪,處三年有期徒刑,周玲為從犯,因未直接導致向雲受傷,量刑比較輕,只判了六個月。

至于徐樞銘,則因為假造行醫執照,虐待病人,非法拘禁等諸多罪行,罪情嚴重,被法官判了十五年。

從法院出來的時候,向雲神情有些呆愣,她站在廳外的石階上,望着外邊陰郁的天空,層層疊疊的烏雲,和着淅淅瀝瀝的雨,心裏說不出是種什麽滋味。

她終于擺脫了身上的枷鎖,實施暴行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她心裏并不覺得快樂,也沒有獲勝者的喜悅。

因為那些被她送進監獄的人裏,有她的親生父母。

她不知道以後等他們出來了,他們是否真的能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錯誤,但是她在他們眼中,恐怕永遠都是一個不孝女。

這或許是她這輩子必須承受的痛苦,是她不得不背負的。

在她愣怔出神的時候,一只溫暖的手掠過她的指尖,與她十指相扣,林栀心站在她身邊,輕聲問道:

“別難過。”

她知道向雲心裏不好受,即便惡人得到了應有的制裁,但向雲卻做不到無波無瀾地接受這樣的結果。

“我沒事,只是覺得唏噓,他們做錯了事,理應得到懲罰,沒什麽值得抱怨的。”

向雲回頭看她,臉上扯出一個微笑,她不想讓林栀心替她擔心。

就她們耽擱這一會兒,其他人也退出來了,梁文致的父母還在哭天搶地,向雲朝他們掃了一眼,就牽起林栀心一起離開了法院。

她們沒有乘車,徑直鑽進雨裏。

雨下得不大,落在頭發上,形成晶瑩剔透的顆粒,看起來像撒了鹽似的。

林栀心跟在向雲身邊,思量着這雨會否讓她心愛的人受寒。

沿着江岸邊的步行道往回走,冬日裏寒冷的風吹拂在她們的臉上,令人精神一震,好像能将繁重的憂思全都吹走似的。

向雲牽着林栀心的手,數着地面上一格一格的磚,看着它們在雨點的浸潤下,變得斑駁起來。

她們誰也沒有說話,靜谧的時光在無聲的默契中,化成溫暖的清泉,由她們彼此相握的手傳遞到對方心底去,将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緒,全部平複下來。

某個時刻,向雲突然停下腳步,她扶着岸邊的扶手,望着遠處一座橫跨兩岸的拱橋,橋下是寬闊的江面,奔流不息的江水卷起一層層白色的浪花,翻騰着湧向更遠的地方。

她是真的自由了,沒有人會再逼着她結婚,也沒有人再來打擾她平靜的生活。

向雲忽然松開林栀心的手,攀着扶手朝前傾身,在林栀心驚慌失措,擔心她不小心跌下去的時候,向雲鉚足了勁兒放聲長嘯:

“啊啊啊啊!!!!”

聲如洪鐘,和濤聲裹在一起,回蕩在寬闊的江面上,震得她胸口發疼,也将她滿心郁結的惆悵一股腦宣洩出去。

林栀心回頭看她,見向雲眼角滾落一行清淚,但她的眼裏的神光卻越來越明亮。

在她們身後,有路人駐足,回頭觀望。

向雲回身,旁若無人地捧起林栀心的手:

“栀心。”

林栀心擡眸看她,應道:

“嗯。”

“我現在啥也沒有了。”

向雲說道,她想說以後,她的生活裏就只剩下林栀心了,但她煽情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林栀心卻打斷了她:

“瞎說。”

剛醞釀好的臺詞中途卡了,向雲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麽接話。

林栀心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狡黠地朝她靠過去,親吻她的唇角,笑道:

“你還有女朋友呀。”

向雲配合地露出笑容,心裏卻在腹诽林老師搶了她的臺詞。

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映入了林栀心的眼簾,林栀心好笑地捧起她的臉,又道:

“而且,你還有公公婆婆。”

好吧,這話也許沒毛病。

“你不會是一個人,向雲,以後我都會陪着你。”

林栀心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她凝望着向雲的眼睛,深深地看進她的眼底:

“現在呢,別的事情都不要去想,你跟我回家,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等這一覺睡醒了,我們就開始新的生活了。”

向雲也勾起唇角露出微笑,她傾身過去,輕輕摟住林栀心的腰身,将腦袋靠在林栀心的肩膀上:

“那在回去之前,讓我先抱一會兒。”

林栀心眼裏帶着兩分寵溺的笑意,向雲有時候幼稚起來,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她們在河岸邊相擁,親吻着對方的臉頰。

一道金燦燦的陽光撥開烏壓壓的雲層,将纏綿的雨驅逐殆盡。

河風也随之變得溫暖起來,就像她們平穩而安定的未來。

“聽說你自己開了公司,你們還買房了?在新陽區?那兒的房價可不低,看樣子你們現在過得不錯。”

文初旬舀了一勺湯,輕抿一口,朝對坐的兩人微笑問道。

向雲給林栀心夾了一個魚丸,與後者對視一眼,這才轉過頭來:

“有兩個大學同學專程跑到祁州來幫我,不然我的工作室要開起來還得費一番周折,總得來說挺順利的,你呢?不是一直很忙嗎?今天怎麽有時間約我們出來吃飯?”

“唉,你們倒是過得順利,我最近卻遇到點糟心事兒。”

“嗯?發生什麽事了?”

向雲和林栀心都覺得很驚訝。

文初旬皺了皺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前幾天有個病人因為一個小手術死在手術臺上,死後屍體離奇失蹤,監控裏也沒拍到東西,醫院高層和病人家屬居然一致決定不追究病人的死因,但是對方身份背景有點厲害,這個消息不知道為什麽走漏出去,現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有內部消息說,上面要派人來查我們醫院,這次風波之後,可能有三分之一的人要被調職。”

向雲二人同時倒抽一口冷氣,面露驚駭:

“三分之一?!”

居然有這麽大的能量,肯定不是普通人。

“是啊。”文初旬撥弄着手裏的勺子,“算了,不說這個。”

“你也別太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林栀心寬慰道。

飯後,向雲開車送文初旬回醫院,文初旬剛下車,就看到不遠處有個人正朝這邊走過來。

“文醫生。”

那是一個氣質冷冽的女人,穿着白大褂,舉手投足雷厲風行。

文初旬認得這個女人,只是因為她們科室不同,平日裏很少來往,不知她突然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麽事。

“現在有時間嗎?請借一步說話。”

女人說道。

文初旬和向雲二人道別,向雲臨走前看了一眼那個陌生的醫生,不知怎麽回事,後背突然起了一層薄汗。

“我們回家吧。”

她呢喃着對林栀心說道,旋即開着車子駛離醫院。

車到拐角,即将消失的時候,正與文初旬說話的女人不經意擡眸,朝那小車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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