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通氣 那你同我說說,為何要戲耍你那二……

老夫人俞氏也是頂聰明的,她雖有心護着陳沅知,卻也不能在明面上直直地表露出來。掌管後宅,唯有倚着“公正”二字,才能教人心悅誠服。深閨裏姐妹二人之事,來龍去脈她尚且不清楚,由她開口未免有失偏頗。

陳容知一早醒來就又哭又鬧地非要讨個說法,眼下陳沅知就在跟前,有什麽事還是當着面說最為穩妥。

“二妹妹有何話要同我說?”

陳沅知也不推讓,雲淡風輕地撥弄着腕上的玉镯子。耳間的一縷黑絲輕輕地垂挂在鵝黃的衣袖上,如絲線織衣,愣是給原來素雅的衣衫平添了幾分明豔。

陳容知抿了抿嘴,一雙握着扇柄的手擰在一塊,扭捏了好一會也沒将事情說出來。

她委實不知如何開口。

因她只要一開口,所有的事都會事無巨細地暴露在眼前,不僅丢了臉面,還會失了老夫人的信任。

當真是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俞氏見她不開口,便替她将事情說了出來,總不能一直将事情拖下去,平白無故地消耗時辰。

“容兒方才對我說,你将那閑風宴的帖子拿去燒了?可有此事?”

陳沅知終于擡眼瞧了一眼陳容知,雖在府內不需出門,陳容知今日的打扮也依舊是招搖至極,錦衣玉珠,一身富貴榮華。

平心而論,陳容知确有幾分姿色,帶出去趕赴宴席,倒也長國公府的臉面。只是她這二妹妹頗有

心計,總是見不得比她好的,就算旁人不招惹她,她也要自己生出事來。

蠢到極致。

拿閑風宴的帖子來說,燒與不燒,她又是從何得知的?

陳沅知轉過身子,對着銀荔和晚橘小聲呵斥了幾句:“這話怎麽傳出去的?是我平日管你們太松了,這才叫你們松了嘴,淨忘外邊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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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荔和晚橘一聽,通通跪在地上。

“祖母你看!長姐定是不願帶我和瑾兒去,這才燒了帖子。”陳容知自以為陳沅知認下了此事,是以語氣驕縱,端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滿臉的不饒人。

“容兒雖比不上長姐有這麽多些人寵着護着,可說到底也是國公府嫡出的二小姐,是同俊哥兒一胞所出。長姐如今這般羞辱我,往後這國公府,是不是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她的聲音帶着細微地哭腔,一下一下地直捅人的心窩子。若不是陳沅知有幸聽過好幾出同樣的戲碼,她險些就要捏着帕子一同落淚了。

此時陳沅知一言不發,只是低着眉頭淺淺地笑着。她的殊榮恩寵,乃至國公府的部分顯耀,哪一件不是以她娘親的命換來的。

陳容知說得輕巧。

她大約是忘了,國公府主母的位置便是她夥同吳氏鑽了空子,硬生生地挑在喪期,踩着陳沅知娘親未寒的屍骨一步步爬上去的。

故而,無論國公府的門楣如何顯耀,有多少名流俊傑趨之若鹜,她都絲毫不為之所動。

後宅的明争暗鬥,她看多了,也生了厭倦之心。

時常想着自己若能置身事外那就好了,可偏有人不讓她如意。

臉都伸到跟前了,不打也不痛快。

“二妹妹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只要有我在一日,定不會讓府裏的人欺了你去。”

陳沅知這話說得極為漂亮。

既蘊含關切,又告誡她長幼有序,禮不可廢。

嫡出的二小姐又如何,有她一日在,名門之流率先想到的依然是國公府嫡出的大小姐,當今皇後的親侄女,這等名頭總是高過她一籌的。

陳容知扶住了躺椅的把手,這才将将撐直了腰背。

“祖母。”她自知說不過陳沅知,只能将滿肚的怨氣吐向躺椅上的老夫人俞氏。

俞氏頗有頭疼地揉着眉心,閉着眼深呼了一口氣:“好端端的,你燒帖子作甚?”

陳沅知緩緩起身,青蔥玉指點了點自己額間,思忖了良久,眉間淡然如和煦春風,細細地問道:“祖母,我何時燒過閑風宴的帖子?”

她垂眸問跪在地上的銀荔和晚橘:“何時燒的,我怎麽不知曉?”

銀荔和晚橘互看一眼,連聲否認道:“姑娘自拿到閑風宴的帖子後,便一再囑咐奴婢好生保管,更遑論是燒帖子呢。”

晚橘從袖中掏出三枚竹木簡,陳容知瞳孔驟縮,一把奪過,翻來覆去瞧了好幾遍,竟也瞧不出什麽端倪。她的手微微顫抖,不可置信地盯着帖子道:“祖母,這帖子定當是假的。”

俞氏一手摁着藤椅的把手,一手指着陳容知,氣得胸口起伏不斷:“胡鬧!閑風宴的帖子皆在竹簡背面刻了平寧郡主的方印,又豈會有假?”

陳容知将帖子翻至背面,指腹劃過處果然刻有一方印章,章子上刻着圓勁均勻的小篆,湊近一辨認,俨然刻着“平寧郡主”四字。

她驀地後退了幾步,拉着老夫人的手申辯道:“祖母,方才長姐都認下了。如若帖子未燒,她又為何要責怪銀荔和晚橘将屋內的話傳了出去。”

陳沅知撫着老夫人的胸口,接下嬷嬷遞來的茶水,待老夫人順了氣,才回道:“二妹妹會錯意了,我責怪她們并不是出于燒帖子的事。原是教她們好生保管,好好的一句話,也不知是誰胡亂傳成這個模樣。竟讓二妹妹誤會,以為我這個做長姐的存心跟你過不去呢。”

銀荔和晚橘打小便來到國公府,跟了陳沅知足足十個年頭,一片忠心毋庸置疑,她自是不會疑心到她們頭上去的。

呵斥的話也不過是裝腔作勢地說與陳容知聽罷了。

顯然,陳容知當真了。

“自然是從你屋裏傳出來的,否則旁人怎會知曉。”

看着陳沅知從容得體的模樣,她更是咽不下這口氣,是以說話之間,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嘲諷。

“既是我屋裏頭的話,二妹妹又怎會知曉呢?”陳沅知頓了頓聲,再開口便已加重了語氣:“莫不是同我屋裏頭的人沆瀣一氣?”

陳容知的眼裏閃過一絲慌亂,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屋裏聚着八九個人,皆懷揣着各樣的心思打量着她。

她這才明白自己中了陳沅知的計。

她那長姐只有拿捏住了确鑿的憑證,才會這般氣定神閑地同她對峙。陳容知逐漸意識到,如此與她争執不休,決計不是明智的選擇,讨不到甜頭不說,只怕自己也要落入這灘渾水。

方才嚣張的氣焰被倒頭而來涼水撲滅。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放輕了

“長姐,不是我同你屋裏的人有所勾結,分明是她們管不住嘴,什麽話都往外頭說。不信你去問問你屋裏的玉霜。”

說到玉霜時,陳容知有意地瞥了一眼陳沅知,她有些慶幸自己說出了玉霜的名字,因為聽到這二字時,陳沅知絲毫不錯愕,顯然是早已知曉玉霜背主之事。

眼下唯有将玉霜大大方方地供出來,才能撇清她們二人之間的關系。

得虧她有拿捏玉霜的把柄,也不怕這丫頭說出些不該說的話來。

“祖母,今日清晨路過玉涼洞的時候偶然聽到的,容兒也只是道聽途說,不曾想事情會是這番模樣。”

俞氏望了一眼陳沅知,眸子深邃透着明光,是個頂清醒明理的老太太,她早已看清二人之間的權

謀斡旋,沒有責怪懲戒,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又将目光移至陳容知的身上。

“鬧了大半個清早的事,竟是一場烏龍。為這烏龍,我還特意差人将你長姐從進奏院叫回來。”

這事從明面上來說,錯在陳容知,錯在玉霜。奈何陳容知是國公府嫡出的二小姐,極好面子,若因此事重罰于她,她那護短的母親吳氏定又要纏着陳國公聲淚俱下的訴苦。

至于玉霜,嚼舌根也好,聽牆角也好,此等人國公府是留不得的。

“容兒,還不向你長姐賠個不是。至于玉霜,國公府留不了她了。”老夫人一雙清明的眸子忽閃:

“可她到底是沅兒屋內的人,就由沅兒做主将她打發了去吧。”

“祖母。玉霜的事我自會處理。眼下我倒是更為擔心二妹妹。”

陳沅知扶起銀荔和晚橘,替她們細心地撣去了沾在膝上的沙礫石子。

陽光透過碧綠的茂葉鑽進窗子,斜照進屋子的光束裏,藏着無數原本肉眼不可見的細小微末的灰塵。陳沅知盯着那束光,眉目漸漸舒展,露出明媚的笑。

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下文。

“閑風宴一年一次,設于平寧郡主的京郊別院。往來宴席之人,不是高門貴女便是名流之士,沅兒帶着二位妹妹一同前往,代表的便是國公府的臉面。可眼下二妹妹的言行委實算不得體面,忒沉不住氣。若是宴上沖撞了哪位貴人,賠罪事小,丢了臉面才算大事。”

俞氏聽後,陷入沉思。

一旁的陳容知忍着滿肚子的火氣,愣是不敢多說一句話。

今日一鬧,老夫人對她已是失了耐性,若她再張口争辯,無疑是将老夫人推向陳沅知的陣營。

“要我看,開辦閑風宴滿打滿算也還餘小半個月的日子,前些天,我去宮裏陪定安說話的時候,正巧遇上一教習嬷嬷。常嬷嬷是宮裏的老人,最是懂得言行規矩。不如這幾日,二妹妹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屋內,我将常嬷嬷請到府,幫她提點一二。”

鬧了一早上,俞氏也乏了,這事本就是由陳容知挑起,學些規矩也是應當的。

想到這,她便做主點頭了。

“好。那明日你再告假一天,去趟宮內,親自接一下常嬷嬷,順道瞧瞧你姨母和定安吧。”

二姑娘莽撞,三姑娘唯唯諾諾,與其他高門貴女相比,确實差了些。學些規矩是好事,國公府能庇佑她們一時,護不了一世。日後總是要入其他宅子獨當一面的,現在不學規矩,總不能教她們以後吃了規矩的苦頭。

陳容知自知得不到好處,也不願在這多呆一刻,領了教訓随意尋了個由頭,就領着侍婢回自己的屋子裏去了。

生事的人都走了,陳瑾知還留在這做甚,她垂着腦袋,同俞氏說了幾句話也離開了。

屋內只剩陳沅知和俞氏二人。

“扶我去院子裏透透氣。”

屋外黑壓壓的烏雲褪了顏色,一片花白。金子般晃眼的太陽層層暈開,落在沾滿雨水的石板路

上,一眼望去,像是銀光鋪地,璀璨耀眼。

瑩白嬌嫩的茉莉舒展花瓣,馥郁的香氣萦繞在鼻尖。

陳沅知踩在石板路上,面上雖不露喜色,走路的步伐卻是輕盈至極。

“祖母定是有許多話要問我。”

老夫人俞氏是個過來人,雖說白發鬓鬓上了年紀,實則心裏比誰都清明。有些事與她年輕時的經歷相比,不過是姑娘們過家家的把戲罷了。

方才在屋內,她一眼就瞧穿了陳沅知的心思,只因她懂陳沅知的秉性,這才順着她的意欲沒有挑明。

陳沅知也懂俞氏的良苦用心,俞氏于她,是整個國公府最親近的人。她自知瞞不過祖母的眼,也無意隐瞞,是以開門見山、毫不遮掩地透露出自己的心思。

“那你同我說說,為何要戲耍你那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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