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心寒 如今屋內之人與別院通氣,她終歸……

陳容知雖蠢笨些,但也不至于捕風捉影,拿件無中生有的事鬧到她的跟前。閑風宴帖子的事顯然是有人故意散播謠言混淆耳目,為的就是引陳容知上鈎。

偏偏她就是這般愚不可及,才聽了別人傳的話,就按耐不住性子鬧了起來。

“祖母。”陳沅知停下步伐,神情嚴肅,半點兒也不像姑娘家耍性子:“我屋內的人也是時候該清一清了。”

疑人不用,更何況是貼身伺候着的。

“這段日子我也一直好奇,怎麽我屋內頻頻有話外傳。”

陳沅知是個不喜張揚的人,平日裏的事,大多只有屋內伺候着人才知曉。

可是近幾日,屋內似乎總有一雙眼盯着,好些話都被無端地傳了出去。

往日她不查,是因為往外傳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不足以大費周章。更何況,她一身的懶骨頭不願想勞心費神,這才拖了許久。

昨夜壽辰,經陳容知這麽一提點,她才覺得這樣的人斷不可留在身邊了。

八寶翡翠菊釵的最終的樣式,直至送至花勝樓,除了屋裏的人瞧過幾眼之外。并無他人知曉。

可屋內侍女衆多,疑心任意一個都毫無憑據。

就在昨夜,她刻意放出風聲,揚言要将帖子一把火燒了,陳容知念閑風宴念了好一段時日,就盼着在宴上大展風采。

若她聽聞帖子被燒,定是按耐不住一團怒火,将事情鬧到老夫人那兒去。

銀荔和晚橘都是屋內最為貼心的人,晚橘心細,院內的風吹草動她都一一盯着,旁人一切如故,皆照常做着手裏頭的活。

唯有玉霜這個丫頭,在清晨陳沅知去進奏院的空隙,鬼鬼祟祟地出去了一趟。

晚橘尾随于後,直至瞧見她從二姑娘的屋裏出來,心裏便知了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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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荔去進奏院接陳沅知的時候,就已将晚橘親眼所見之事盡數告知于她。

再往後,便是方才老夫人屋裏的那一出戲了。

“容兒竟做出這樣的事來。”老夫人拄着拐杖,重重地點了點石板路,發出篤篤的悶響,心裏頭的怒氣失望握在手掌,傾瀉于拐杖。

陳容知的性子,她自小看在眼裏,縱使通氣之事并無确鑿的證據,這事也已八九不離十了。

陳沅知站在俞氏身側,眉目柔和,她一一地解釋了事情的原委,卻刻意隐瞞了八寶翡翠菊釵的事。

老夫人的銀絲整整齊齊地盤成發髻,一顆渾然天成的翡翠斜插在發髻中,泛着水盈盈的光澤。

這枚發釵雍容典雅,與老夫人頗為相襯。連着戴了兩日,心裏應是極為喜愛的。

既如此,一些擾人興致的話,默默咽下不說也罷。

回屋時已近晌午,日頭高懸于屋檐,像顆火球将濕噠噠的地面烤得滾燙。

陳沅知躲進屋子,粉白色的鼻尖溢出細膩的汗珠,她接過銀荔遞來的涼帕子,敷在臉上,絲絲涼涼,沁入緋紅的雙頰,解了一半的暑意。

屏風前卧着一張竹木躺椅,陳沅知兩眼透着微光,快步走至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夏日竹子的清香陰涼鑽入她的脊背,一身懶意席卷而來。

銀荔和晚橘掩上門,屋內頓時幽靜極了。許是弄清了通氣之人,陳沅知卧在躺椅上,身子松軟,一雙杏眼緊閉着,呼吸如蘭。

午間歇息不宜過長,約是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屋裏就響起了珠玉清脆悅耳的碰撞聲。

晚橘端着幾碟糕點和一碗青梅汁,撩起珠簾走了進來。

陳沅知極為嗜睡,莫說是一柱香的時間,若是無人擾她,她能從午間昏沉沉地睡至傍晚。

只是睡多了身子難免不舒爽,極易昏脹,到底是個不好的習慣,故而晚橘總是掐着點來喊醒她。

“姑娘,我從後廚端了碗姑娘最愛喝的梅子湯,起來嘗嘗吧。”

晚橘從榻上取了一只軟枕墊在她的腰間,又将梅子湯端了過來。

青梅的清香萦繞于鼻尖,困意漸消,她撚起湯匙輕抿了一下,酸酸甜甜倒是合胃口,便多喝了些。

“玉霜去哪了?可有派人盯着?”

陳沅知擦拭着唇邊,懶懶散散地問了一句。

“盯着呢,姑娘可要将她喚來親自審問?”

不過是屋裏的伺候丫鬟,只要是起了二心,不管有無通氣的憑據,陳沅知随意尋個借口都能将她打發了去。

原是不需費力耗神地一番追究。可眼下,陳容知定是盯緊了她屋內的一舉一動。

她若毫無聲響地打發了玉霜,定會助長陳容知的氣焰。

“問問也好。喚她進來吧。”

玉霜由銀荔引着進來,她低眉垂首,雙手縮在袖口,默不作聲地跪在冰盆旁。

分明是炎炎的七月天,她卻覺着渾身都是一股滲透骨縫的涼意。

“擡起頭來。”陳沅知靠在藤椅上,垂眸看了她一眼,語氣生硬冰涼。

玉霜微微地擡起頭,掀了掀眼皮,一雙勾人的眸子微微泛紅,确有幾分姿色。

“二姑娘那給了你什麽好處,竟教你眼巴巴地往她那跑?”

玉霜猛然磕頭,整個身子貼着地面瑟瑟顫抖。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虧她好想瞞上一二,原來眼前的主子早已摸透了一切。

饒是如此,她仍舊嘴硬。二姑娘同她說了,只要她的主子沒有确鑿的憑據,那她背主通氣之事便坐實不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知姑娘在說些什麽。”

陳沅知早料到如此,陳容知能用玉霜,定是咬定玉霜不會輕易說出口。

冰盆晶瑩的冰塊在盛日下消融,水汽甚出,濕了地面,也滲入玉霜的膝上。

見她疼痛難耐,輕輕地挪動了膝蓋,陳沅知仍是不急不躁地嘆了口氣:“晚橘,将東西拿出來。”

晚橘打開木櫃,從木櫃裏捧出一個小匣子。陳沅知撥開銅鎖,從裏邊兒拿出兩個物件兒丢在玉霜的跟前。

一個是揉皺了的紙團,另一個是以褐色細繩系挂着的半塊翡翠玉佩。

玉霜下意識地去撿,當她瞧清那半枚玉佩時,又立馬縮回了手。

“這塊玉佩是在你屋裏的床邊撿着的,瞧這色澤,應是塊上好的和田玉,莫說是尋常的人家,便是名門貴族也是極為稀罕。”

陳沅知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問道:“你這塊又是從何而來的?”

玉霜跌坐在地,一雙蓄着淚珠的眼緊緊地盯着地上的玉佩。她想撿起來,可僵着的身子一動也動不了。

“不說也無妨。單憑這少見的紋飾,也可知其一二。如若我記得不錯,國公府上下大約只有俊哥兒有這麽一對。”

“二姑娘可是答應讓你同俊哥兒走得近些?”

一聽俊哥兒的名字,玉霜的眼裏再也圈不住淚花,一顆顆地砸落在地。

“糊塗!”半躺在椅上的陳沅知忽而坐立起來,頗為生氣地質問道:“這等鬼話你都信?”

如此重視嫡庶之人,又怎肯讓自己一胞所出的弟弟同下等的侍婢染上不正當的關系?

莫說是妾室,就連養在外頭,她也會覺得丢了臉面。

玉霜多情易上當,陳容知應是說了許多漂亮話,好言好語地騙着,這才教她迷了心智,做出背主的事來。

可陳晏俊是什麽人?

仗着自己是國公府唯一的嫡子,表面上溫文爾雅,謙遜有禮,實則昏聩殘暴,外強中幹。斷不是可以倚靠終生的男人。

陳沅知只覺玉霜昏了頭,才會将一顆心抛在這樣的男人身上。

“姑娘,奴婢原不敢肖想,只遠遠地瞧上一眼便心滿意足了。可晴華院的二姑娘找上奴婢,贈予奴婢半枚和田玉的玉佩,說...說是小公爺本就對奴婢有意,只是礙于奴婢是知闌院的人,故而不敢同我接近。這玉佩我認得,确是小公爺身上挂着的那塊。”

玉霜尖尖的下巴綴着淚珠,小巧的鼻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抽着氣:“二姑娘說,只需我透露一些知闌院的事,便可讓我同小公爺走得再近一些。奴婢想着,左右不過一些尋常事,起不了多大的波瀾,故而都說與二姑娘聽了。”

陳沅知緊閉着雙眼,最見不得別人哭哭啼啼,她示意晚橘遞塊帕子,待她擦淨殘留的淚珠後,肅着臉同她講道理:“此事若是鬧大,國公府若是真要深究,你這番說辭可有人相信?”

玉霜止住抽泣,無聲地思忖着陳沅知的話。

“你若供出與你通氣之人,晴華院那位定是不會認的。縱使你有玉佩作為物證,她也可以串通俊哥兒,給你扣個手腳不幹淨的罪名。或是反咬一口,倒說你狐媚模樣勾引主子,那你的名聲可盡數都毀了。”

兩道淚從玉霜臉上簌簌而下,她當真是蒙了心,才會聽信二姑娘的哄騙。

仔細想來,縱使收了玉佩,小公爺都不曾正眼瞧過她。

或許,他壓根不知玉佩的事,也不知自己的心意吧。

她不過是二姑娘用來對付大姑娘的一顆棋子。

心裏唯一的星火偃熄,玉霜灰着臉,生出些悔恨來。

“是奴婢錯了,但憑姑娘發落。”

臨到頭了,也唯有知闌院的這位還願意同她說些體己話。

“你應知背主的下場。”陳沅知阖上眼,她待身邊的人極好,少有苛責。有了好吃好玩的總也想着

她們,極少端出主子的架勢。

如今屋內之人與別院通氣,她終歸是有些心寒的。

玉霜縮了縮脖梗,也不要求饒。本就是她做錯了事,合該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知道國公府的規矩,背主之人無一有個好下場。

說是打發,實則是将他們趕往極北之地,那裏終年雪虐風饕、歲暮天寒,呼嘯不絕的寒風似要人淹沒在無邊的暗夜裏。

去到那兒的人,多半患疾而終。

陳沅知漠着臉道:“帶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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