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花樓 李缜抿了抿嘴,冷不定地譏诮了一……

“這些應當夠了吧。”

媽媽摩挲着銀錠子, 眼睛彎成月牙兒:“我去同南鳶姑娘說說。教她伺候完二位公子再去辦事。”

縱使外邊一片蕭瑟,宜春院依舊粉紗旖旎,暖香四溢。花樓裏的媽媽手搖一把繡花絹扇, 扭着身姿邁向二樓。

陳沅知與定安跟在她身後, 方拐過一間屋子,便聽見裏邊傳來不堪入耳的聲響。

定安眉頭緊蹙, 從別人口裏聽說的遠不如自己親眼所見,這裏的姑娘渾身一股嬌媚勁,無不搔首弄姿地往你身上粘。一想起餘小侯爺時常流連于此,她這心裏便覺着些許不快。

南鳶的屋子是宜春院最靜谧的一處,今日她的屋裏并無客人,媽媽推門而入時,南鳶正坐在床塌上繡着小帕。

見屋外站着二位小公子後,她手下的銀針頓了頓, 擡眸間, 眼尾處一顆紅痣嬌豔豔地勾人心魂。

“媽媽,我說了今日不見客。”她說話時聲音清冷,與外邊捏着嗓子說話的人兒不同。

“左右他還沒來,你且陪着這二位公子。”饒是南鳶不由分說地回絕了她,她仍是賠着一張笑臉,好說歹說地将她從床塌前哄出來。

南鳶手撚帕子,兀自斟了盞茶,待媽媽出去後,她才正眼瞧了眼前二人。

眼前二人衣着雖普通,與身俱來的貴氣卻難以遮掩。南鳶冷嗤了一聲,想必又是哪家富貴門楣的公子哥前來荒銀錢了。

她開口道:“南鳶無旁的本事。公子是想吃酒還是聽琴?”

見她倆不出聲,南鳶又好意提醒了一句:“公子若是圖別的, 倒不如趁早換其他姑娘吧。”

陳沅知微微愣神,這“別的”所指是甚,她們二人再清楚不過了。

只是這秦樓楚館之內,能教媽媽破例破例允下此事,南鳶定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我們不圖別的,只聽聞姑娘曲藝極佳,故而想來聽上一曲。”定安順着她的話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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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鳶掀了掀眼,只覺得眼前之人太好糊弄,怪不得媽媽推門時眉開眼笑的,現下想來定是诓了她們不少銀錢。

她放下手中的茶盞,移步至小幾前。

如筍指尖撥動琴弦,袅袅清音從琴弦處傳來。

琴弦一響,外頭一陣騷動。透過窗棂紙,隐約可以瞧見外邊人影攢動。不少慕名而來的人皆窩在一處,豎起耳朵聽她的琴音。

南鳶似是見慣了這等場面,她只輕笑了一聲,而後仍是不動聲色地撥弄着指下的琴弦。

還未等定安開口問事,忽而,南鳶的屋門被重重撞開,一渾身酒氣的男子趔趄着闖了進來。他一手舉着酒壺,一手指着撫琴的南鳶,嘴裏說得盡是些肮髒話。

“怎麽旁人都能碰,唯獨你碰不得。”該男子摔了酒壺,一陣哐啷聲後,他滿臉通紅地撩起衣袖,大步走來。

外邊聚着不少瞧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沒有一人敢站出來喝止他。

定安和陳沅知有意去攔,卻被他結實的胳膊生生撞開。

看來此人惦記南鳶許久,趁着今日酒醉壯膽,端得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南鳶露出驚慌的神情,她還未來得及躲閃,就被醉酒男子強摟在懷中。

宜春院的媽媽聞聲而來,她一瞧見這等場面,險些兩眼一蒙黑昏過去。

“還不快些将人拉開。一個個地杵在這兒做什麽?”

聽了媽媽吩咐,宜春院的小厮這才上前拉人。陳沅知和定安退至屋外,她們二位姑娘身居後宅深宮,莫說瞧不見這樣的荒唐事,便是秦樓楚館的勾欄地,也從未跨入一步。

眼瞧着醉酒男子借力使勁,反将小厮按在地面。小厮的手碰着碎了一地的碎瓷片,白絨絨地毯上頓時一片鮮紅。

“快去喊人,快去喊人。”

話音剛落,再轉過身時,就見一身量颀長的男子破窗而來,一腳将醉酒之人踹翻在地。

“小侯爺。”南鳶驚呼了一聲,随即緊緊地貼在他的懷中。

小侯爺一腳踩在該男子的脊背上,每當他弓起身子,試圖從地面上爬起身來時,餘今銘就腳下使勁,又将人踩趴下去。

如此一來二往,看戲之人無不發出一片哄笑。

半晌,一些力氣稍大的小厮将人拖至樓外,直至看熱鬧的人盡數退散,屋外卻還站着三人。

“二位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你看這南鳶姑娘眼前也伺候不了二位,我們樓裏還有好些會伺候人的姑娘,她們也不比南鳶姑娘差的。”

定安沉着臉,自打瞧見花容失色的南鳶往小侯爺身上貼的時候,她就已面露不快。

此番來宜春院無非就是想打探小侯爺的脾性人品,這幾日同他相處下來,總覺着小侯爺沒有旁人嘴裏的這般不堪。她來之前,原還抱着一絲期待,現下親眼瞧見,這心裏一星半點的火苗都被他一股子掐滅了。

“公子,我們這邊說。”

這時,媽媽側着身子搭上定安的手,眼前沒了遮擋,餘今銘可謂是一眼認出站在屋外的人兒。

“你怎麽在這?”餘今銘皺起眉頭,一個身份頂頂矜貴的公主,怎可來這煙花巷柳之地。

定安雙手環胸,盯着攀在他身上的那雙手說:“怎麽你來得,我就來不得?”

餘今銘循着她的眼神,這才意識到自己身側還站着南鳶。他下意識地推開那雙手,在南鳶錯愕的眼神下,拽着定安就往外走。

陳沅知被晾在一旁,左右不知如何自處,她們二人之間的事,旁人不好插手,縱使她與定安交情頗深,也極難介入其中。

“那我去馬車上等你。”陳沅知踮着腳,見二人消失在拐角處,她這才松了口氣,走出宜春院。

方出暖香溫軟的宜春樓,外邊就吹來一陣如刀子似的的冷風。馬車停在迎柳巷的街頭,同宜春院不過幾步路的功夫。

陳沅知倒吸了一口氣,緊着步子一頭紮進瑟縮的寒風中。她垂着腦袋,只顧腳下步子,沒走幾步,就被一行色匆匆之人撞着胳膊。

鼻尖頓時傳來一股馥郁的香氣。

她原想一瞧那人的面容,奈何外頭風大,稍一擡頭,便似有無數蝕骨的蛆蟲直往脖子裏鑽,陳沅知蹙着眉,只攏着身頓了頓步子,随後又埋首快走。

眼瞧備着暖爐的馬車就在拐角處,陳沅知揉搓着凍紅的雙手,緋紅的小臉上一片笑意。

正當她要邁出迎柳巷時,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響。

“公子方才往外走時,可有瞧見一身着墨綠色衣裳的男子?”

陳沅知捂着才有熱氣的臉,堪堪擡起腦袋。當她瞧清眼前的男人時,她一雙手即刻捂住了整張臉。

最近不知走了什麽運,到哪都能遇着李缜。

若是別處也便算了,偏還是這酒肆花樓林立的迎柳巷。

李缜原先只是随意逮着人問了一句,沒細瞧迎面走來之人,他雙眼落在細長的迎柳巷,掃視一圈後沒發覺可疑之人,這才正眼瞧了捂着臉的小公子。

“沒瞧見。”陳沅知捂着臉左右移動步子。

奈何李缜站在迎柳巷的風口,像堵擋風的石牆一般立在她的眼前。

迫于無奈,她只得側着身子,緊貼牆面,從他的左側縫隙處溜走。

透過指縫,堪能瞧見他負手而立,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凜然之氣。

興許是覺得這小公子行為怪異可疑,還未等她溜走,李缜就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他一手抵着牆,側目瞥了她一眼,語氣不善道:“那公子這般鬼祟所為何事?”

倒不是他疑心重,只是自邺都使臣來京後,京中接二連三發生了幾件行刺之事,被行刺之人皆是四品以上的官員。

然而,令人覺着奇怪的是,行刺之人好似并不想取人性命,好些官員除了受些驚吓外,至多也只是些皮肉傷。

只是到了李缜這,刺客才一改往常,痛下狠手。

今日他在府中,又有鬼祟之人出沒,同他交手時,許是刺客知曉二人身手懸殊,他自知不是李缜對手後,只能落荒而逃。

事情才有了眉目,他一路窮追不舍,這才來到了迎柳巷。

迎柳巷是京中勾欄地,什麽人都有。刺客一身便衣,要想隐入其中,确實要比其他地方都來得方便。

他原先只想向這位小公子打探情況的,誰知這位公子以手捂面,躲躲閃閃,着實可疑。

陳沅知自知逃不過,雙手往下移,堪堪露出一雙透亮的雙眸。

“陳大人?”李缜不可置信地望了望迎柳巷的花樓,又不可置信地望了望她的躲閃的眸子:“怎麽?陳大人也逛這種地方?”

陳沅知連連擺手,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馬車道:“我是陪朋友來的。”

迎柳巷之地,除了些妓子媽媽,極少有姑娘涉足,想來她口中的“朋友”,應也是個男子。

李缜抿了抿嘴,冷不定地譏诮了一句:“你倒是仗義。”

這絕不是甚麽誇贊人的好話。

陳沅知緊攥袖口,見他仍舊攔着自己後,打算彎身從他的小臂處鑽出去。

李缜一眼識破她的伎倆,輕笑了一聲後,又輕而易舉地将人兒提了回來:“不若陳大人帶我去見見你的那位朋友?”

他倒要瞧瞧,是誰這般缺心眼,将人往這兒勾欄地帶。

此話一出,莫說是陳沅知,就連李缜自己也愣了愣神。

自李缜高中狀元,一路高升以來,朝中誰人不知李大人性子孤僻,極少與人結交,便是那些提着厚禮上門拜訪的官員,他也一一回絕了。方才他竟說想要認識認識她的朋友。

陳沅知抵着牆面,卷翹的羽睫撲閃了幾下,對于李缜一反尋常的要求,她只能佯裝沒聽清楚:“李大人,方才說了什麽?”

李缜松手碰了碰鼻子道:“沒什麽。這地兒不清淨,陳大人早些回去吧。”

趁着他松手的空隙,陳沅知即刻後退了一步。她垂下眸子,正要作別,李缜晃動的小臂映入眼簾。

昨夜的劍影血漬又一幕幕地出現在腦海中。她幾乎下意識地詢問傷情,只是話還未說出口,她就驀然記起自己的身份來。

小公主的滿歲宴只宴請了四品以上的官員,她昨日是仰仗國公府女眷的身份前往的,且李缜受傷時也只有她一人在場。

進奏院官階不足,又同國公府的嫡姑娘無甚交情,如何會知曉李缜受傷一事呢?

陳沅知抿了抿嘴,到底沒有開口。

她道了聲謝,沒走幾步,好似記起什麽事似的,轉身問道:“方才李大人問我有沒有見着可疑之人?”

可疑不可疑她不敢判斷,但是出宜春院後聞到的那抹香,她倒是覺得有些許怪異。

仔細想來,這香雖奇特,可她好似在哪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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