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出氣 他今日的這一箭不過是想替小姑娘……

翌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營帳外就已烏泱泱地站了一片人。

隊列裏邊是禦馬佩弩的王公子弟,聖上位居中央, 底下的金縷龍紋馬鞍在衆多馬鞍中尤為顯眼。

随着一聲禦馬的短呵, 一支利箭劃破方升的旭日。而後馬蹄聲四起,一片塵霧揚起後, 只見男兒飒爽的英姿在馬背上疾馳而去。

李缜今日一身利落的玄衣,袖口處束以系帶纏繞。衆人皆以為李缜文采斐然,是以定然會在騎射之術上略有短板。

然狩獵才開始沒多久,他從箭筒處撚箭、搭箭、勾弦、開弓,一氣呵成,“咻”地一聲正中一只四處亂竄的野兔。

一旁的四皇子沉了沉臉色,這只野兔原先是他瞄準的目标。奈何李缜手速驚人,他的手才搭上箭筒, 李缜那廂就已射中了獵物。

四皇子咬了咬牙, 他瞪了李缜一眼後,驀地收緊缰繩,調轉馬兒,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這時,一只野豕從林間穿過,正巧隐在四皇子的右前方。

李缜盯着四皇子的背影,眯了眯眼,一支羽箭搭弦,箭頭直直地瞄準四皇子的肩頭。

四皇子只覺脊背一涼,再回首時,只見一支箭頭破空而來。耳邊清晰可聞地咻然聲,迫使他驟然出了冷汗。待羽箭擦過他的脖頸時, 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坦然自若的李缜。

怒聲呵責的話正要說出口,只聽身後傳來一陣哀嚎聲,一只野豕躺在四皇子的馬蹄邊上,垂死掙紮着。

“李缜你瘋了嗎?”四皇子将将隐去面上的難堪,一雙眸子似是能噴出火來。

這一箭意味着什麽,他再清楚不過了。

以狩獵的名頭來羞辱他,他哪裏忍得住。

李缜翻身下馬,撿起獵物後,瞥了四皇子一眼:“不過是一只野豕罷了,竟将四殿下吓成這幅模樣。”

而後他忽然“嘶”了一聲,擡了擡手中的野豕道:“還是說,殿下是因我搶了你的獵物而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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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殿下的臉色好看極了,他平日裏極少同李缜打照面,是以不了解他的性子。今日狩獵,他才知眼前這人似是個不好相惹的。

“殿下若想要,贈予殿下便是。”還未等四皇子回答,李缜就将沾了血的野豕丢了出去。

四皇子身子不穩,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他強忍着怒意,端出一副皇子的風範,厲聲正色道:“李大人的箭險些刺中我。扣你個謀害皇子的罪名都不足為過。”

李缜故作訝異地“哦”了一聲,再掀眼時,面上晦暗。他理了理箭筒所剩的羽箭,沉沉地開口道:“我的箭不偏不倚,正巧射中野豕。四殿下的劍反倒是有些不穩,有好幾回險些刺在我身上。”

四皇子的耳邊“轟”地炸開一聲響雷,他張了張嘴,惶恐地望進李缜的眸子。

李缜的眸子清醒而狠戾,似是看穿了他所有的計謀。

想來刺殺一事已露破綻,李缜正是警告他來了。

只那麽一瞬,四皇子心緒雜陳。

憤恨、怯弱、陰狠猶如傾倒的豆子,密密麻麻地向他砸去。

他刻意挑揀了邺都上京的日子,以便栽贓嫁禍。邺都出京後,他也沒有急于求成,而是随之擱置了下來。

原以為這事就這麽掀了過去,不曾想李缜早在邺都出京前就已查清了事情的真相。

末了,他緊了緊牽缰繩的手,嘴硬道:“我不知你在說什麽。”

李缜也不指望他會承認,就算這事捅到聖上面前,四皇子再如何不受待見,聖上也會顧及血肉之情網開一面。

那日,陳沅知在蘅蕪居受了驚吓,他今日的這一箭不過是想替小姑娘出口氣罷了。

至于四皇子,壓根不需他動手。私下勾結衛指揮使一事,就能将他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四皇子走後,有兩匹馬躍出林間。

随着馬蹄落地聲,李缜轉過身子,二皇子陸辰遠和餘小侯爺正以一種頗為欣賞的眼神打量着他。

“李大人好身手。”餘小侯爺“啧”了一聲,拍了拍手誇贊道。

方才的情形盡都入了他們二人的眼,饒是平日裏毫不正經的餘小侯爺,眼下也不得不對面前之人刮目相看。

他可沒膽子當面給四皇子難堪。

“二殿下和小侯爺這是看戲來了?”

二皇子輕咳了一聲,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瞧了瞧李缜身後的獵物,轉移話題道:“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李大人便已獵中兩頭。”

他素來欽佩李缜的本事,多番暗示無果後,便一直心存顧忌,生怕他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不過,瞧着方才四皇子吃癟的模樣,便已知曉李缜與他不是同一陣營的。

這心情也不由地好了起來。

囿林院那廂,女眷們也未閑着。

抛去平日吟詩作畫的雅致,她們身着窄袖短衣,長發高束,與平日溫婉的模樣大相徑庭。

定安最是喜歡不拘性子的賽項,一場馬球下來,她額間沁着細汗,手裏端着彩頭,朝陳沅知迎面走來。

陳沅知替她鼓了好些勁兒,眼瞧她奪了頭彩,心裏也止不住地替她開心。

“沅沅。”定安的手指了指左側的彩頭:“我想那支纏枝累絲珠釵。”

陳沅知循着她的手望去,只見彩頭前擺着好幾只雙耳投壺。

定安的馬球出類拔萃,可投壺的本事仍是略遜一籌。

陳沅知會意地點了點頭,步子向投壺走去,嘴上卻調侃道:“不若等小侯爺來替你奪?”

近幾日,定安與小侯爺的關系當真宛如蜜裏調油。宜春院的南鳶鬧過幾回後,定安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慣來玩世不恭的小侯爺也逐漸收起性子,一門心思地撲在功名與婚事這兩樁事上。

面對陳沅知的調侃,定安在她的腰間輕輕地掐了一把:“你且等着,他日你若定下婚事,可少不了我的揶揄。”

陳沅知愣了一瞬,只聽“哐啷”一聲,手裏的羽箭偏離壺口,直直地墜在地上。

投壺尤為講究凝神聚力,稍有分心,便會偏離壺口。

陳沅知微微蹙眉,一雙眼盯着手裏餘下的羽箭,手裏遲遲未有動作。

“不妨事。還有四支呢。”定安寬慰她道。

她曾見陳沅知全壺贏得頭籌,想來這餘下的四支也堪能和場上的姑娘比上一比。

陳沅知“嗯”了一聲,很快拾起一支去了箭頭的箭,腕間稍一用力,除了二三箭投中壺口外,餘下的都散落在草垛裏。

“沅沅。你沒事吧?”一轉眼,她竟瞧見陳沅知的眸子裏蘊着一點紅:“不過是一支發釵罷了,我其實也沒那麽喜歡。”

陳沅知垂着眸子,不想讓定安擔心,是以淺笑了一下:“是風沙迷了眼。”

她倒不是因投壺一事傷神。就是不知怎地,這幾日只要一想起那人,便心緒繁雜。

她惱的是這事。

午膳過後,定安與陳沅知在營帳裏稍作休息。

“你怎麽了,這幾日好似一直都不對勁。”定安坐在她身側,瞥了她一眼。

暖爐上的火将她心裏的愁悶一清二楚地顯在臉上。

“沒什麽。”她揉搓着自己的手心,欲言又止。

“連我都不說了。”定安佯裝生氣地冷哼了一聲。

火爐噼裏啪啦地燃着,陳沅知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後才開口說道:“那日我在長街上遇着李缜,他知曉我的身份了。”

定安松了口氣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與他本就不熟識,他知曉了又如何?”

陳沅知碰了碰鼻子,哪裏會不熟識。

恰巧是因為熟識,這才生出些嫌隙來。

“我男兒裝束時,同他打過幾次照面,還在他面前醉過酒。如今身份被挑明,到底是有些羞赧。”她說話時,面上又紅了幾分。

定安愣了一下,顯然是不知後邊的這些事。怪不得昨夜席面上,李缜一直往她們這處瞧。

“那也不妨事。日後你們無甚交集,定然很快就會忘卻的。再者…”定安伸出指頭輕點了她眉心:“你又不喜歡他,無需在他面前展現最好的一面。”

聞言,陳沅知垂了垂眸子,帳內靜默了一瞬。

覺得丢臉羞惱,竟是因為喜歡嗎?

爐火越燒越旺,她的手被烤的通紅,一張白生生的小臉也悄然紅了起來。

“不說我了。”似是注意到定安怪異的眼神,陳沅知刻意轉移話題道:“你呢?怎突然喜歡上餘小侯爺了?”

兩姑娘家呆在一塊總有好多說不完的閑話。

提及餘小侯爺的事,定安面上一片嬌羞。

“你也知曉南鳶來鬧過幾回。”

有一回鬧得兇狠,難聽的話落入帝後耳裏,若非二皇子及時出現,替小侯爺說了些好話,這門親事興許就不作數了。

這事鬧得這樣大,進奏院那廂哪能不說閑話,是以陳沅知雖未見着定安,多少還是略知一二的。

“母後原想取消這門親事。後來聽了我一番抱怨的話後,反而打消了這個念頭。非但如此,後來只要我提及南鳶的事,她總要刻意揶揄我幾句。”說到這,定安不自覺地揚了揚唇角,一時難掩心中的羞怯。

陳沅知同她是手帕交,二人關系甚好,自幼哪一面沒瞧見過,唯獨今日這幅模樣,她也算頭一回見着。

“母後到底是過來人,她一眼就瞧出我心裏是喜歡小侯爺的。”

“此話怎講?”

“那幾日我一聽見南鳶就心緒雜亂,一瞧見小侯爺就渾身不舒坦。後來才知道,那是醋了...”

定安說最後一句話時,聲音極輕。她平日裏驕縱慣了,眼下羞赧的模樣,着實稀奇。

“醋了...”陳沅知喃喃自語道。

她忽然記起這幾日的煩悶與定安極為相似。

一想起李缜和薛凝婉,她這心裏就悶得慌...

竟是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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