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心意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

“你陪我去, 好不好?”

這是李缜頭一回軟着語氣同她說話,她側着身子躺下後,眸子裏似是掬了一彎如水明月。

“嗯。”小姑娘輕輕地回了一聲。

單憑這聲, 李缜仍辨別不出她的心緒。

但好歹也是應下了祈福節一事, 他這心裏多少是有些開心的。

有些事不能急于求成,一步步慢慢來才最為妥帖。

“天晚了, 你早些睡吧。我瞧着外邊有些霜凍。明日應是更冷些。”他突然記起,小姑娘方才是赤足踩在地面上的,故而提醒道:“赤足容易受涼,應裹個足衣才是。”

陳沅知點頭“嗯”了一聲,而後屋內寂靜。

直至聽見支摘窗的嘎吱聲,陳沅知才坐起身子,挑開簾帳後,只見月光流轉進屋子, 照在她帶笑的面上。

翌日清晨, 寒氣四起。

昨日起身時,未添衣裳,後半夜暖爐涼了後,她便縮着身子,并未睡安穩。

這幾日國公府雖忙碌,于她而言,除了有嬷嬷替她量身外,也算是清閑。

然而她平日裏忙碌慣了,眼下一身輕地呆在屋內,到底是有不自在。

銀荔瞧她一幅閑不住的模樣,不由地問道:“祈福節将近,姑娘今年還要出府嗎?”

往年出府不算是甚麽大事, 只是今年臨近歲末,又有婚嫁大事束縛,再出府圖個熱鬧,恐被有心之人說道。

一提起祈福節,陳沅知就想起昨夜那事,眼底藏不住歡喜,是以勾了勾唇角回道:“自是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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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荔未置可否,她家姑娘想去,她只管将人顧好便是:“那可要添置些衣裳首飾?”

陳沅知喜素,不喜歡太過豔麗的妝面,事實上,就算未施粉黛,她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先前幾年,為襯祈福節熱絡的氛圍,她也特地添置了幾身豔麗的襖子。

思忖了一會,陳沅知面帶羞赧地說道:“要添置的。一會等定安來了,教她陪我去花勝樓瞧瞧。”

銀荔聽聞她要出門,立馬替她绾了個發髻,戴了些珠釵首飾後,整個人瞬時般般入畫。

定安來得機巧,她一雙腳才踏入知闌院,陳沅知也做好了出府的準備。

二人并肩上了華貴的馬車,才坐下身,定安便側着身子,開始端詳起眼前張明麗的小臉。

“往年也不見你這般重視。”

今年卻為了祈福節,特地出府置辦首飾衣裳。

陳沅知正要捏個借口搪塞過去,定安才不給她這個機會:“女為悅己者容嘛,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心思被挑破後,她紅着臉,撓了撓定安的腰肢:“你說甚麽呢?”

“喲。”定安湊上前去,一瞧她連耳垂都紅透了,心情大好地調侃道:“我這人很記仇的。先前你在冬狩調侃我時,我便說,他日你若定下婚事,可少不了我的揶揄。”

陳沅知也毫不留情地回道:“你不也一樣。一口一個小侯爺,生怕別人不知曉你這門親事似的。”

二人互不相讓,馬車上一片喧鬧。

直至花勝樓,掌櫃一瞧華貴的車馬,便即刻迎了上去。

“二位姑娘來得巧瞧,小店才出幾款時新的頭面,我這就差人取來給姑娘瞧瞧。”

陳沅知也算是花勝樓的常客,掌櫃的一瞧見她,便知其身份。好些藏着留給達官顯貴的頭面也被她毫不吝啬地端了出來:“瞧瞧這對赤金芙蓉花釵,紅色釉面配珊瑚攢珠,雍容華貴卻不張揚,極襯姑娘的氣質。”

掌櫃嘴甜,一句話既誇了花勝樓的首飾,又贊了買主的容貌。

“再瞧瞧這支步搖。花式雖簡單,底下綴着的卻是通體泛紅的瑪瑙。這支步搖與發叉,一繁一簡,最是教人挪不開眼。”

陳沅知這廂還未開口,定安就忙不跌地替她買下:“挪不開眼好阿。”

見眼前的姑娘面色緋紅,掌櫃一顆玲珑心,頓時明白她置辦頭面的緣由。心裏明白,嘴上卻是向着自己的主顧:“倒也不是非得裝扮給別人瞧,自己瞧着舒心才是最打緊的。”

這話頗合陳沅知的心意,她聽了後又挑揀了幾件不同式樣的首飾,二人付了銀錢,滿滿當當地回了府邸。

下了馬車,才進正門,便聽見前廳那處傳來一陣吵鬧聲。

陳沅知同定安互望一眼,将手裏的包裹交于銀荔後,轉身去了前廳。

二人到前廳時,陳容知正跪在地上,面上挂着兩道淚痕。

衆人一瞧是定安公主來了,皆俯身行禮,再不敢放聲說話。

陳沅知大約知曉是怎麽一回事,瞧她一聲不吭地跪坐着,也知她是鐵了心要同四皇子和離的。

陳弦氣籲籲地坐在高座上,好不容易求着四皇子娶她做了妾室,此時又鬧這樣一出。這離那丢人現眼的婚事才過了多久,一旦和離,教他那張老臉往哪兒擱置?

然而此時定安公主也在府中,他唯恐丢了國公府的臉面,也就不好再就此事同陳容知争執。匆匆請辭後,進了書房。

陳沅知嘆了口氣,她雖與陳容知感情不深,可這事終歸是因她而起,如若坐視不理,于她自己而言,也安不下心來。

“爹爹走了。你且起來吧。”她攙扶起陳容知,又将袖中的絹帕遞與她拭淚:“現在最打緊的,還是四殿下那廂,他若不願和離,就算是爹爹出面說情,恐怕也不好如意。”

“殿下他...是應允的。”興許是才哭過,她說話時斷斷續續,抽噎了一下,才将話說完。

“四哥哥竟會應允?”這話饒是定安,也不敢相信。

四殿下素來重臉面,比起和離,他應選出妻才是。怎麽這會兒卻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想來是他這幾日事忙,無暇顧及我,這才應下了和離一事。”

事忙?

陳沅知這幾日沒去進奏院當值,是以不知朝中發生了何事。而定安深居後宮,對于政事更是一無所知。

三人皆不知四皇子忙于何事。不過,他既答應和離,于陳容知而言,也算是件好事。

“何時可以拿着和離書?”

“随時皆可。只是爹爹那廂...”她擡了擡眸,猶豫地望向書房的那處。

“爹爹那廂由我去說。你且去将和離書拿來。”

陳容知一聽,眼圈頓時紅了,她垂着眸子,眼淚一顆顆地砸在地面上:“多謝長姐。”

她才走,定安便拉着陳沅知回了知闌院。

一路上,沒少聽定安數落。

“你幫她做甚麽?她今日有這下場,怪得了誰?全是她自己應得的!”

“今朝和離,他日若是後悔了,你怎知她不會将一身怨恨傾瀉到你身上?”

陳沅知自是知曉其中的道理,她替定安斟了盞茶後,緩緩開口道:“她先前蠢笨,做了不少不入眼的事。這些事抹不去,我也不會因她一句道歉便心軟。只是,她同四殿下的事,着實是因我而起,我若放任不管,日後恐無法安心。再者,冬狩那夜,若非是她出手相救...”

話說到此,陳沅知忽然壓低了聲音。後山那事,除了她與陳容知知曉外,從未向第三人提起,便是無話不談的定安,也還蒙在鼓裏。

“那夜究竟發生了何事?”

發覺她神色不大對勁,定安拉起她的手,滿臉關切地問道。 JSG

陳沅知原不想開口,只想揉碎了往肚子裏吞。

可是這事若要繼續往下查,日後定是瞞不住的。定安不是外人,是一同長大的手帕交,并且也連帶着血緣關系,同她說一說其實也不妨事。

幾盞茶後,定安鼻尖翕動,她拉着陳沅知的手顯然哆嗦了一下。再擡眸時,眼底盡是怒氣。

“誰敢他的膽子。”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發狠地說道:“如若教我查清,非得将他生吞活剝了!”

“你怎麽也不同我說。”

陳沅知抿了抿嘴:“這事難以啓齒,我不知該怎麽說出口。那夜也多虧了她,權當是我還她一個人情吧。”

定安嘆了口氣,點點頭道:“也好。你素來不愛欠別人的。”

日子過得快,五日後,祈福節。

長街上,永定橋邊,人頭攢動,攘來熙往。

這一夜,陳沅知身着玉白色直領襖子,外襯淺藍對襟比甲,紅色的織金馬面垂在繡花鞋上,通體華貴。

銀荔替她绾了個嬌俏的發髻,又将花勝樓那置辦的頭面一一戴上。銅鏡映出一張如花嬌豔的面容,眼波流轉時,極為勾人。

“姑娘,可要吃些膳食墊墊肚子。”

眼下不過酉時,離祈福節最熱鬧戌時還差三個時辰。

“不吃了。現在吃,哪還有胃口吃旁的。”

銀荔輕笑了一聲,替她戴上最後一支步搖後,不由地誇贊道:“姑娘今夜定是京中最奪人眼目的。”

“又揶揄我。”她邊說邊邁出府門。

正要上馬車時,不知打哪冒出一個侍婢,侍婢被她的容貌驚豔,看直了眼。險些忘記主子交付的正事。

“姑娘,這是給你的。”侍婢手裏握着一卷紅繩束縛的紙箋。

紙箋不寬,約莫一指。

陳沅知接過後,愣了一下,一雙白皙的手解開紅繩後,只見紙面上以端莊的小楷謄抄着一句詩。

這字跡她認得,是李缜的。

紙面上寫着: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姑娘,怎麽了?”

陳沅知搖了搖頭,也是一臉不解。她藏好紙條,打算等碰面時問上一問。

然而,馬車才行了幾步,又有一身着同樣衣裳的侍婢攔住了她。

仍是紅繩束縛的紙箋。

同樣的字跡,這張紙面上寫着: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瞧見這句話時,她驀地反應了過來。

這些詩詞皆是用來表明心跡的。

見她面上緋紅,手裏慌亂地藏着紙條,銀荔好奇地皺了皺眉:“姑娘,當真沒事嗎?”

“沒...沒事。”

從國公府到永定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可馬車走走停停,不斷地有侍婢送來紙條。

每一張紙條上,皆以同樣的字跡謄着詩詞。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直至永定橋時,陳沅知雙手攥滿了紙條,她耳垂泛紅,似能沁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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