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胡八鬥”

送孫有財出了院門,二郎夫婦重回屋中。

秦氏說,剛剛她在錢莊等着兌錢,耽擱了些時間。因為人家錢莊的人要把銀票辨明真僞,才給兌換成銅錢。此時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糧鋪恐怕早就關門了。于是秦氏跟丈夫商量,明天再去買糧食。

一夜無話。

第二天吃過早飯,秦氏把剩下的錢交給丈夫,讓他去買糧食。

林二郎數數剩下的銅錢,還有一貫多,約合一千三百多文。

“你表妹有沒有說,讓你買哪樣糧食?”林二郎問,又說,“如果買精米,這些錢買不了幾升;如果是買玉米,倒是能買兩石。”

“你看着買吧,買一袋麥子,再買一袋玉米。就說是摻着使,做燒餅用。別人也不會起疑。”秦氏說。

林二郎答應,拿着盛糧的口袋,推着獨輪小車出了家門。

林二郎買面,跟秦氏買布一樣,也有他自己固定的關系戶。他常去的那家糧鋪,老板姓胡,人送外號“胡八鬥”。

這并不是形容此人才高八鬥,而是說他經常給人小份量,八鬥糧食能給量成十鬥。

不過林二郎去買糧食,胡八鬥還實誠些。而且因為他了解林二郎的為人,肯賒糧食給林二郎。

林二郎和胡八鬥的這點兒交情,說起來有個緣故,與林二郎的對門鄰居郭鳳春有關。

胡八鬥先前的妻子,是郭鳳春的大姐。當年郭大姐活着的時候,胡八鬥常去葫蘆找他小舅子喝酒。

郭鳳春和林二郎、孫有財三個人,是一條巷子裏從小長起來的朋友,年紀差不了幾歲。胡八鬥來喝酒的時候,郭鳳春常叫上林二郎、孫有財坐陪。于是胡八鬥跟林二郎也就混熟了。

郭家開着糧鋪,日子過得不錯。只可惜那位郭大姐命薄,生下兒子之後沒兩年,就得了個暴病沒了。

郭大姐沒了不滿一年,胡八鬥又續娶了,繼妻是翡翠大街上開胭脂鋪的夏家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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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夏大姐脾氣古怪,厭煩前房留下的那個孩子。胡八鬥一個男人,又常顧不上家。可憐那孩子沒少受屈。四周鄰居看不下去,偷偷跟孩子的舅舅郭鳳春告訴了。

郭鳳春是個暴躁脾氣,聽說外甥在胡家被冷待,一下就急了。用現在的話說,叫做暴走。他跑到胡家,二話不說,就把孩子抱走了。

胡八鬥聽說了,追到郭家,想把孩子要回來。

郭鳳春對他說:“你可以把孩子帶回去,但若是被我聽說你那潑婦敢虐待他,我就去燒了你的鋪子;如果你今天痛快地把孩子留在我,将來他長大了我讓他認祖歸宗還姓胡。”

郭鳳春是練過幾年功夫的,打起架來七八個人不是對手。胡八鬥打心裏怵郭鳳春。于是胡八鬥留下一貫錢,把孩子留給了郭鳳春。

胡八鬥把孩子給了郭鳳春,夏氏不反對;但是胡八鬥留給了郭鳳春一貫錢,夏氏可是反了天。

兩口子幹了三天仗,最後還是胡八鬥服了軟。他跑去葫蘆巷,想把錢要回來。哪知來到郭家一看,大門緊鎖,郭家已空無一人。原來,郭家只剩郭鳳春一人,他在京城镖局找了差使,索性帶着孩子去了京城。

胡八鬥空手而歸,又被夏氏敲打了一番。

這件事,鄰居們沒有不知道的。人人拿這件事當笑話說,還編了個歇後語,說“胡八鬥遇到河東獅——抖(鬥)不起來了”。

林二郎推着獨輪車,穿過翡翠大街,來到大街盡頭的胡家糧鋪。

胡八鬥剛剛打開門做生意。只見他睡眼惺松,身上還帶着宿醉的酒臭,便知他昨夜肯定又去跟狐朋狗友喝酒了。

林二郎聽人說,胡八鬥近幾年偏好杯中之物,即使沒有朋友相相約,也幾乎是頓頓不離酒。用酒鬼們的話說,那就是“早餐喝酒為了提神,午餐喝酒為了消化,晚餐喝酒為了催眠。”

林二郎搖搖頭,對胡八鬥這種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不敢茍同。

不過他還是熱情地跟胡八鬥打招呼:“胡大哥,生意興隆啊。”說着,他把推車貼着店鋪的牆放下。

“喲,林老弟啊——”胡八鬥一邊摘門板,一邊跟林二郎說話,“今兒沒去賣燒餅啊?”

“沒去,來你這兒買兩袋子糧食。”林二郎幫胡八鬥把門板摘下來,放到店鋪裏頭。

走進店鋪,剛把門板放好,忽然一個五六大的小男孩從後門跑進店來,歡叫着,沖向大街。

緊接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從後面追了出來。她披散着頭發,衣襟也半開着。看到林二郎在店裏,她楞了一楞,但是腳下卻沒有停。她幾步追上小男孩,一把将孩子拎起來,在孩子屁股上狠拍了兩下,随後抱着回後院了。

接下來就聽到後院裏有孩子的哭鬧聲,還有那婦人的咒罵聲:“一個個的,都是讨債鬼,大清早就不讓人消停!”

林二郎認識那婦人,那便是夏氏,那個男孩是夏氏後來生的兒子。

淘氣出格的孩子、河東獅一樣的老婆,林二郎對胡八鬥的人生充滿了同情——換成誰遇到這兩樣,也會變成醉鬼啊!

不過看胡八鬥這樣子,似乎已經很适應了,他對後院的聲音充耳不聞。

胡八鬥給林二郎稱好糧食,共是一袋麥子,一袋玉米,收了林二郎一千一百文,還剩下二百文。林二郎把剩下的銅錢放到錢袋裏,別在腰間。随後開始搬糧食。

胡八鬥奇怪,林二郎怎麽忽然有這麽多錢,一下買這麽多糧食。他問:“二郎,從哪兒發了財?莫非你哥哥周濟你了?”

林二郎憨憨地笑笑,不置可否。

胡八鬥見林二郎沒否認,以為真是二郎的哥哥借錢給二郎錢了。他繼續說道:“二郎,我早跟你說過——別看你哥住鄉下,可他是大財主,你就應該讓他周濟一下你。”

林二郎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他扛了糧食向外走。他剛把糧食在獨輪車上放好,卻發現今天大街上的氣氛不對勁,人們都在街上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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