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笑因緣

“這是怎麽了?”林二郎看着大街上的人們,奇怪地問。

胡八鬥搖頭,他也不知道。他說:“昨晚我跟朋友在西城門邊的酒樓上喝酒,半夜回來的時候,看到西城門開了,幾輛馬車急駛着出了城門……也不知道人們這是怎麽了,跟逃荒似的。”

兩人話還沒說完,街上一個人沖他們喊:“快跑啊,魯王造反了,打到梁州來了!”

胡八鬥和林二郎聽了就是一楞,還是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夏氏從後院跑出來。她的頭發仍然亂蓬蓬的,不過衣襟已經掩好。她沖胡八鬥喊:“我爹剛讓人送信來,說要打仗了,讓收拾東西快逃荒去。”

“逃荒?”胡八鬥仍然像沒睡醒一樣,“那家裏的鋪子怎麽辦?”

“你這個酒鬼混蛋!”夏氏罵道,“命都快沒了,還管鋪子做什麽!”又說,“快關門,回家收拾東西逃命!”

胡八鬥對夏氏唯命是從。他也顧不上跟林二郎告辭,忙回鋪子裏上門板。

林二郎手扶着獨輪車,兩條腿直打顫。他楞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忙推着車向家跑。

他推着車來到翡翠大街的銀樓附近,忽然從旁邊巷子裏奔出一匹馬。旁邊有個行人,為了躲避這匹奔馬,向旁邊一閃,倒在了林二郎的獨輪車上。

獨推車只有一個轱辘,本來就不穩,一下就被那人撞倒了。左邊一袋子麥子掉到地上,袋子不知被什麽東西劃出一個大口子,麥子都撒了出來。

“我的老天啊!”林二郎驚叫了一聲。

可是那個惹禍的人,站起來就跑了,連句道歉的話都沒說。

林二郎無可奈何,只得把車扶起來停穩了,又彎腰去收拾麥子。

大街上四處奔跑的人群,誰也顧不上誰,更不管地上有什麽。他們紛紛從散落一地的麥子上踏了過去,一會兒就把麥子踩成了泥。

“麥子,我的麥子啊!”林二郎急得亂嚷,看着金燦燦的麥子被人們踩爛了,心疼得都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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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的人們現在只顧逃命,誰管他啊。

林二郎看形勢不妙,也不管地上的麥子了,他把剩下的半袋麥子紮了一下,放到車上,推着車就往家跑。

葫蘆巷的巷口很窄,林二郎推着車經過巷口時,又差點和巷子裏出來一個人差點兒碰到一起。

那人不是別人,是林二郎的西鄰趙大伯。

趙大伯說:“我去看看我閨女走沒走。”

“我問問我娘子走不走。”林二郎說。

很可笑的是,兩人雖互相打了招呼,卻是前言不搭後語,而且說完就各自走了。

林二郎回到家,就見秦氏抱着孩子在院子裏站着,胳膊上挽着一個包袱。

“二郎,你聽說了沒,梁州城要打仗了。”秦氏慌慌地問。

“怎麽能沒聽說,大街上的人們都在逃命呢!”

“那咱也跑吧?”秦氏問。

“跑吧!”林二郎回答。說罷,他扔下獨輪車不要,拉着秦氏向外跑。

秦氏一邊跑一邊問:“咱要不要帶點兒糧食?我就拿了十個燒餅在包袱裏。”

“我身上倒還有二百文錢。”林二郎摸了摸腰間的錢袋子——剛才那麽慌亂,錢袋子竟然沒丢,真是萬幸。

兩人急匆匆地穿街過巷,來到翡翠大街上。

來到大街上卻吃了一驚,平日熱鬧非凡的大街,此時竟然空蕩蕩的,沒有行人。

地上散落着人們跑丢的鞋子,甚至還有衣裳,都沒有人去撿拾。

兩人猶豫了一下,心想魯王既然是從東邊打來的,從西城門跑應該最安全,于是向西城門跑去。

越接近西城門,他們看到的人越多。看來,大半個城的人都跑到這裏來了。

因為城門已經關閉,跑得晚的人們此時已經出不去了,所以他們現在都聚在西城門這裏,就跟趕廟會的一樣。只聽周圍孩子哭、大人叫,好不熱鬧。

林二郎怕妞妞被人擠着,從秦氏懷裏把妞妞接了過來,緊緊護在自己懷裏。

林妞妞已經明白要發生什麽事了。她拍了拍額頭,感慨了一句:“噢,買噶等——剛過來就遇上戰争了,還讓不讓妞活了!”随後她把頭往爹爹胸前一靠,憂郁地說,“人家早飯都還沒吃呢!”

“噗噗……”

林妞妞忽然聽到一聲奇怪的人聲,就像某人憋着笑一樣。她擡起頭四下尋找聲音的來源。可她在爹爹懷裏,視野有限,睜眼只能看到別人的衣服和一個一個腦勺。

“噗噗……”

她又聽到那聲音了。她順着那聲音,拔着脖子伸着腦袋看過去,這回終于看到了——在林二郎身後,站着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他看上去八九歲的年紀,一臉灰,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大概是個小叫化子。

因為林妞妞是被林二郎面向裏懷抱着的,所以她面沖林二郎的身後,正好能看到那個小叫化,而林二郎和秦氏根本沒注意到。

林妞妞瞪着那個小叫化——小叫化卻繃着個臉,假意看前方,根本不看她。

林妞妞皺了皺鼻子,用手指着小叫化,小聲說:“你,就是你——剛才你笑我了!”當然了,從她嘴裏說出來的,都是咿咿呀呀的“嬰語”,沒人聽得懂。

小叫化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了林妞妞的動作和表情,他忍不住“噗噗”一聲,又笑了。随後他似乎怕別人發現他,鑽進人群裏,消失不見了。

多年以後,他還會回憶起和林妞妞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在當時那樣恐慌的時刻,其他的孩子或哭鬧或眼神迷茫;而她的黑眼睛裏卻是一派清亮,小臉上的表情更是豐富又生動。

那天,他的心裏本來全是陰霾,但是在看到她的一刻,卻照進了一縷明媚的陽光。

他看到她嘴裏念念有詞,随後帶着無限誇張的表情,無奈地把頭往她爹懷裏一靠——他的心裏頓時有種奇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

後來他才知道,她那個樣子叫“萌”,是能俘獲一切愛心的小孩子的萌。

不過林妞妞卻辯解道:“人家真不是故意賣萌,人家當時确實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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