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甜上頭
在一個領域遨游久了,自然會向相鄰的領域漫散。所以在品味栀白治愈系短篇的同時,任舟還狗狗祟祟地涉足了探索人類身體奧秘這塊樂土。長期的積累使他片刻之間讀懂了司君遙傳遞的信息——這絕不是一條簡單的內褲,這是性暗示!
雖然身上這條已經濕答答地悶得他難受,但他和司君遙初次見面,在心照不宣了取向之後,司君遙居然完全沒有避嫌,不僅給他買了內褲,還買了條純白的!這能是他多想?
可是不行,發展太快了。私信裏的親密無間,拿到現實總要有所過渡。他對司君遙的了解還不夠深入,除了聽他說話,和與他對視的時候沒來由地緊張,更濃厚的情愫還沒被激發出來。最關鍵的是,他母胎solo十九年,實戰經驗為零,一個不小心就會丢人現眼。
任舟從衛生間出來回到座位的時候,餐盤已經把木桌擠得滿滿登登。他右手邊的檸檬紅茶騰着熱氣,連黃糖都已經撕開來斟在勺子裏,等他嘗過甜度直接加就好。雖然羞澀,但司君遙的細心将他順得渾身服帖帖。
“合穿嗎?”司君遙切開披薩,往餐盤移了一塊,遞過去。
對方這麽直白,任舟也不好太落下風,挑起半邊眉毛,隐晦地調戲了一句:“小了。”
司君遙掃了掃他下垂了兩厘米的肩線和堆在鞋面的褲腿,心說已經買大了半碼啊。也可能現在小孩兒流行穿大一點,營造一種oversize的感覺。于是略帶歉意地點點頭:“委屈一下。”
果然來者不拒,收到了尺寸的暗示,主動要求委屈自己。任舟望着他無害的臉,再反觀被雨澆沒型的自己,實在不知道哪兒閃了光,能讓老師一眼相中,并且如此露骨地朝他釋放好感。
天晴了,雨停了,在逃網管又行了。
“這家滿受年輕人歡迎的,盒子披薩是他們招牌。”
刀叉在手裏左右倒騰了三遍,任舟喵了一眼正專心切另一盤魚肉的司君遙,擡手抓起餅邊咬了一大口。餅邊居然不是面,而是類似于芝士蛋撻的撻皮,奶香濃郁,酥得掉渣。甜酸的鳳梨、辣脆的彩椒和汁水豐富的雞肉在芝士瀑布裏緩緩流淌,任舟眼睛叮地亮起來。
司君遙觀察到他的小表情,趕緊乘勝追擊了一道:“低溫烤鲑魚。”
時蔬新鮮,魚肉嫩得抿在嘴裏就化掉,蜂蜜芥末醬調味讨喜。任舟吃了一塊不過瘾,又自己叉了一塊。還沒咽,餐盤裏又落下一塊油亮的小羊排。
“你…吃啊,不用管我。”
這個“你”叫得十分生硬,司君遙低頭在手機上敲了幾個字,從桌邊推給他。“君子的君,遙遠的遙。年齡是真的,職業也是真的。叫名字,叫老師,叫哥,都可以。”
任舟琢磨了一下,大名感覺不太禮貌,叫老師又假正經。司君遙大他九歲,叫聲哥倒也合情合理,然而萬一真發展出點兒什麽,他可就是傳說中的年下狼狗,這個稱呼就顯得很…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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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昵稱不行嗎?”他大着膽子問。
司君遙心說自己哪來的昵稱,茫然回複:“什麽昵稱?”
“栀…小白?小栀?栀太?”
司君遙按了按鼻梁,“一定要這麽叫嗎…”
任舟往椅背上一靠,鐵了心要靠昵稱奠定一下還并未存在的家庭地位,胡亂班門弄斧道:“就你們語文不是都這麽說,拉近與讀者距離,親切自然。”
司君遙看了他幾秒,不置可否,拿過手機飛快地打了一串,扣下了,又接着看他,看得任舟莫名發毛,心虛地灌了半杯紅茶,燙得上牙膛火辣辣。
幾分鐘後,吧臺斜對角的LED屏突然亮起,把全餐廳的目光都聚了過去。餐廳名字随音樂快速閃過,最後定格在一排進口可樂瓶上,最右邊的那支瓶子忽然開始劇烈抖動,仿佛盛不住冰涼的氣泡,嘭地一聲炸開來。
屏幕上咣叽砸出一行大字,随着高昂的音效直入眼簾:“歡迎‘糖粥甜上頭’先生莅臨本店!”
任舟目瞪口呆。
服務員小哥單手托來一碟綴着鮮花的甜點,在衆人的矚目下穩穩擱在任舟面前,聲音洪亮:“糖粥甜上頭先生,這是本店招牌甜品覆盆子芝士,祝您用餐愉快!”
有什麽能比在大庭廣衆下被直呼網名更羞恥?任舟的十顆腳趾在深不見人的黑暗裏發出了挖掘機的悲鳴。
他握着叉子直哆嗦,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像投降又像求饒:“哥…”
司君遙還是沒什麽過多的表情,但任舟卻覺得他好像忽然很開心,卧蠶微微拱起,垂下的眼尾被一波笑紋漾出不易察覺的小彎。他揀起甜品勺輕敲碟邊:“阿舟,快嘗嘗甜不甜。”
甜不甜不知道,但是阿舟很上頭。他沒被人這麽叫過,也從來不知道斯斯文文的一位哥,反戈一擊得逞之後能笑這麽好看。一頓飯吃得暈暈乎乎,站起來想搶奪結賬權的時候,再次被一聲輕緩的“阿舟”叫軟了腿,幾乎要借輛輪椅才勉強尾随司君遙走出餐廳。
“阿舟,你住哪裏?”
任舟回過神,聽懂司君遙是要結束行程的意思,趕緊問:“電影不看了嗎?還有別的場次。”
“你淋了雨,最好早點回去喝個板藍根,休息休息。”
“噢。”任舟幹巴巴應了一聲,語調跌在地上。他想拍拍自己的胸肌展現一下強壯,但剛才氣吞山河的那兩個噴嚏早将他出賣,也不好再逞強。
好像掃了小朋友的興致,司君遙只好找補了一句:“剛才取票的時候問過了,現在影院裏送的還是冷風,吹兩小時總也不好。電影我們再另約個時間看。”
任舟想起剛才司君遙取了票,一個人走回廣場的模樣,忽然有點不是滋味。“你去問這個,就沒想過我可能不會來了嗎?”
司君遙靜靜望他,擦身而過的人三三兩兩商量着用餐的方向,笑語和交談響起在悠長的環形走廊,食物的香氣不斷飄來,攀在任舟手裏的兩只氣球上,仿佛世界就應該這樣熱鬧與鮮香。
他扶着玻璃圍欄的扶手,點頭承認:“想過。但我還抱着一絲僥幸,因為栀白不是壞人,我也不是,只是想當面感謝糖粥聽我說過那麽多話。如果可以,或許還會原諒我,和我成為真正的朋友。”
或許每個人都很孤獨,不只他這樣囿于晨昏的患者。人越長大就越會發現可以傾心交談的對象一個也難尋。人們忙着應付生活,偶爾擡頭觀星看雲,最後也因無處分享,藏在相冊深處。而他很幸運,有無盡瑣事可以有人傾聽。于是他慢慢知道,他擔心被認為乏味是不必要的,只要有回應,一切都會變得有趣。哪怕是最簡單的早安晚安,也足夠讓他期待。
任舟撓撓額角,讓司君遙伸手,跟他上下擊掌,對了一拳,站他身邊猛勁一扭腰,差點把司君遙撞出玻璃。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扭完牽着氣球嗖嗖往前走。
司君遙看他噠噠噠飛出去十來米,又吱呦剎住閘,回頭沖他嚷嚷:“真正的朋友送我一程,我住雲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