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疼,你才會看我
“你先出去。”司君遙轉頭說。
受到驚吓的小丁護士欲哭無淚:“可我還要打針…”
“我說他。”司君遙撇頭看向楊奕。
楊奕從震驚中脫出,五官一擰,爆發出滔天狂笑,邊笑邊繞過屏風出去了。
任舟被司君遙捂着,前端杵在冰涼的床上,人基本已經死透了。雖然他還不明白其中關竅,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幹了什麽蠢事,還被這個闖進來的、應該和司君遙認識的奇葩白大褂不加掩飾地嘲笑了。
司君遙看他一動不動,俯下身輕聲對他說:“阿舟,肌肉注射就在你腰窩斜下方,褲子拉下來一些就好。不是很疼,會有一點酸,你好好配合護士,我去外面等你。”
任舟不說話,把臉悶在手心點點頭。司君遙對小丁護士說了句“麻煩了”,出門找楊奕。楊奕剛笑得咳嗽,正在門外擦眼淚。見他出來,臉上的表情又控制不住,噗嗤一聲噴了司君遙半臉。
“楊大夫,患者沒有經驗,身為醫生,你應該耐心禮貌地應對,而不是笑得如此猖狂。”
楊奕湊過來撞他肩膀,挑起眉毛:“好翹。”
“我記得你們科室主任的辦公室就在二樓…”
“哎,別別別,我這不是羨慕你嘛。雖然臉還沒怎麽看清,但這身材是個模特架子。難怪把我們司老師迷得,從來懶得跟活物相處,現在都讓人家登堂入室了。”
司君遙不接他的話茬,“順風耳,千裏眼,哪個技能把你送過來得這麽及時?”
“主要憑借我跟你心有靈犀,心電感應,心心相印。”
“那小護士認識我?”
“啧,其實你偶爾也可以不那麽聰明。上次在我辦公室看見你了,惦記得不行。你一來就給我發消息通報了。我就納悶,咱們倆按說都是斯文敗類的長相,她怎麽就不惦記我呢?”
“前兩個字我收下,後兩個字還你。取向不一樣,你少招惹人家。順便,不要再披馬甲在我同人文底下留言跟我粉絲互動了,不管什麽平臺都用同一個頭像,你是指望我假裝認不出來那是你?”
Advertisement
“好的這位太太。小扁舟怎麽樣,嚴重嗎咬得?”
司君遙雙手插兜,嘆了口氣。“傷口有些深,做了清創。破傷風打了,我一會兒帶他去疾控中心打疫苗和免疫球蛋白。”
他眼裏的心疼再怎麽遮掩都閃爍得很清晰,看上去恨不得替他受傷、替他挨針一般。楊奕拍拍他:“之前問你不回我,我猜你當時是不确定,現在是喜歡了吧?”
司君遙看向他,一眨不眨,忽然任舟抱着外套一瘸一拐地挪出來。司君遙馬上接過來,撐開袖口,幫他穿上,又拉好拉鏈,低頭确定他沒有哭過的痕跡,才放下心,“走吧,去疾控中心打疫苗。”
任舟屁股憑空一痛:“啊?還打?”
“打完我們去吃豬肚雞。”
任舟一聽這三個字,瞬間顧不上生疼的半邊屁股,揮着病歷本着急:“那快走吧,一會兒吃飯人就多了。”
兩個人秀完楊奕,又把他丢在處置室門口,轉身邁出整齊的步伐。
楊奕還惦記着剛才的問題,滿嘴委屈咽不下,追着喊:“司君遙!”
司君遙沒有停下,卻把虛扶在任舟背後的手拿下來,五指并攏,懸在任舟腰間,向前切去。那是一記手語,意為“正确”。楊奕滞住腳步,望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人來人往的長長走廊,再次笑了起來。
三針報廢兩瓣屁股,換一鍋醇厚濃郁的豬肚雞湯,任舟摸着肚皮直打嗝。
被咬的是右手腕,除了不能碰水、不能刮蹭,活動上不太受限,但飯桌上,司君遙連筷子都沒讓他摸一下,菜品一律燙好了夾到他碗裏。有青筍和腐竹這樣長條的,他就用借來的料理剪剪成可以用勺子舀起的小段,雞肉也撿肉厚的部分,用尖頭筷剔了骨,溫在湯裏遞給他。
遭受冷落這麽多天,溫柔司老師終于回魂兒了,任舟反應過來,飽嗝悄悄變哭嗝。走投無路之際,忽然被土土一口咬出再創輝煌,他迷迷糊糊好像有點明白了司君遙的邏輯。不管他再怎麽沒禮貌,再怎麽把人推懵圈,只要他鬧出了小問題,司君遙就是會向他發出關懷。
可能因為他長自己幾歲,但更因為司君遙就是這樣溫厚體貼的人。他清冷有距的外殼之下,跳動着一顆異常柔軟的心,總将溫柔播灑給弱小或無措。任舟從來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弱小無措的,他曾想過哪怕哪天自己會流落街頭,也要去工地當個最帥的搬磚仔,絕不做最帥要飯人。被杜莉抛棄卻又時刻打壓的脊骨他始終挺得很直,但,他願意對司君遙折腰。
被扔進冰天雪地,又忽然拎回來在熱水裏蘸一蘸的感覺實在太好。
司君遙給他買了件亂發的毛巾浴袍,方便他洗澡後穿上再被暖風烘幹,這樣就不必扭轉手腕擦拭。但他會在吹頭發的時候故意嘶得很大聲,司君遙會征得他同意,幫他吹幹每一縷頭發絲兒。
在雲生吃飯的時候,他揮起筷子一幹就是一小盆,吃高興了還能當場挽倆劍花。回到家立刻柔弱不能自理,司君遙問他想吃什麽,他眼珠一轉非說想吃魚,看司君遙在餐桌前一點點給他剔魚肉,拌進米飯裏,一頓飯恨不能吃上兩個小時。
司君遙做這些的時候,偶爾也欲言又止。可他只要馬上皺眉去摸自己的手腕,司君遙就會緘默着繼續悉心照料。
可惜,再深的牙印在他精壯的年輕身體上也會很快愈合。拆了紗布,打完三針,司君遙又恢複到清淡如水的待人态度。任舟急得在家裏團團轉,眼珠一輪,又打起了廚房的主意。
以前他說會做飯,基本等于胡扯。人生中大半都在寄宿學校度過,食堂才是他賴以生存的能量來源。假期則靠老家樓下的小吃一條街和一箱泡面過活,能長接近一米八的個頭,全仰仗家族基因。
但不會才更要做,不會就能順理成章發生無數小意外。
他先是被櫥櫃門角磕了額頭,司君遙在一片煙熏火燎裏把他拉出來,冰涼的手指撫上他頭頂,酥得他偷偷咽口水。沒兩天又被菜刀劃了手指,舉着淺淺一痕血哭咧咧去找司君遙要創口貼。司君遙給他貼手指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病态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變本加厲的小動作。
他和司君遙之間仿佛牽着一根繩索,只要司君遙稍稍松懈,他就喊疼,司君遙就會無條件地牽得再緊一些。而這種緊繃懸在他喜歡司君遙這件事之上,令他沉迷。
這天,降了冬日的第一場雨。任舟原本以為北方是進入冬天就會直接鵝毛大雪,給他這個小南蠻子開開眼。可猛哥說,這邊都是先下雨,然後轉成雪,像這樣幾場雨夾雪之後才會在某天與一場暴雪不期而遇。
任舟有點失望。
他下樓買晚餐的路上發現結了冰的路面蓋了層輕雪,走上去滑得人原地起飛,想起司君遙今天沒開車,真是明智。他不知道下雪原來是要打傘的,因為雪并不是想象中的花瓣一般的小片,而是降落的細小冰粒,落在臉上和手背,瞬間融化成一片濕濕涼涼。
他把晚飯取回家,裝盤擺在餐桌的保溫罩裏,從玄關櫃取了兩把傘,想了想,又放了一把回去。然後一腳深一腳淺地溜去小區門口等司君遙下班。
六點不到,晚霞不甘心過早落幕,将最亮的那抹金亮強行留給了黑夜,天已經浸透了黑橙色。任舟打過電話,司君遙只說讓他買了晚餐在家裏等,不用他去接。可他就是想接,哪怕就是進小區這短短的幾分鐘。
最近樹立的形象都很愚蠢,他被司君遙的關懷沖昏了頭腦,只有冷靜下來的間隙才能想起來,當初計劃的明明是好好表現,等待一個有可能的喜歡。可他也确實不知道,怎樣才叫好好表現。他天生缺乏優點,脾氣臭,又不會照顧人,別人撒嬌賣乖手到擒來,而他只會撐一把傘守在門口,傻傻地等他喜歡的人,陪他走這一段可有可無的路。
不知道閃過多少車燈,他換了不知道多少次握緊傘把的手,終于從一輛出租裏盼來了下班回家的司君遙。他把凍僵的臉揉開,笑着迎上去,可司君遙卻在看見他的一刻皺緊眉心問道:“怎麽站這兒?”
“就,我看下得挺大的,想說你也沒帶傘,就過來接你一下。”
撒完歡後,剩餘的零星雪片飄在他們之間,氣氛一時十分尴尬。任舟心裏發出尖叫,剛才就應該不打傘,立在這變成冰雕小雪人,讓司君遙看看剛才下得是真他娘很大啊!
“還行現在下小了…晚飯買完了,回家吧。”他硬着頭皮自說自話,固執地把傘往上舉了舉。
司君遙掃了兩眼他通紅的耳朵和手指,接過傘柄,撐在了兩個人的頭頂。
可能是沉默比空氣還冰,司君遙邊走邊緩和了語氣問:“晚飯買的什麽?”
任舟聽他出聲,神經立刻松了一半,忙不疊地接話:“後街那家的蔥花餅和玫瑰糖餅,砂鍋買了牛腩西紅柿和小白菜排骨,上次你買的那個甜甜辣辣的拌菜叫什麽來着?”
“桔梗。”
“對,我找到那個朝鮮族大媽的攤子了,她又拿個小夾子給我夾了好幾樣,讓我試吃。”
“然後都買了?”
“怎麽可能!當然是占完便宜就跑。拐去隔壁買了一盒炸蘿蔔丸子。”
這小半年,他吃飯的口味已經被本地化得差不多。剛開始司君遙還時不時給他買只鹽水鴨或者一份地鍋雞,後來桌上經常是司君遙端一盅蟹粉獅子頭品湯,而他圍着盤地三鮮扒兩大碗五常米飯。
這樣雨雪滲骨的天,吃熱砂鍋剛剛好。司君遙點點頭,表達了贊許。
任舟看他好像高興起來,又有點得意忘形,搖頭晃腦往他傘下湊,忽然騰起一陣風把傘面整個掀翻,揚起的雪粒直撲眼鼻,司君遙站到風來的方向,替他遮擋。任舟眯着眼睛看他手裏的傘東倒西歪,幾乎被折斷,心急伸手去拉,勁風一帶,他腳掌打滑,以一個飛撲的姿态跪倒在地上。
膝蓋與雪下的冰面撞出巨響,疼痛瞬間直插大腦。任舟鼻子一酸,淚差點噴出來,張大嘴只嘶啞地呵出個“啊”字。司君遙丢了傘,摟住他的上半身。朦胧裏,任舟看見他的眼睛,混合着罕見的不可置信。
他第一次聽見司君遙的怒斥:“任舟!你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