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給爺包餃子
我會對他好,直到我再給不出什麽,即使他不愛我。
這不是什麽健康的愛情觀,卻是司君遙心甘情願選擇的立場。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醫生,楊奕不會痛批他,那麽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曉。落定了這個立場,他忽然感到安心,多天以來的掙紮與痛苦暫時松懈了一瞬,他浮上水面,深重地呼吸。
不可否認,在感情方面他謹慎得幾乎有些懦弱,可任舟接他回家這件事小小地鼓舞了他。所以他試探了一次,揉他的耳朵,扣住他的掌心,可事實證明,這是不被接受的。
從那天開始,他一直對任舟保持了禮貌的距離,盡量表現得像個真正的朋友或室友。但他無可回避的喜歡,總在任舟出現各種小問題時短暫地泯滅掉理智。後來他發現,其實任舟需要的,恰好是他泯滅理智時的關切。
他推開他,他不要他,卻貪戀他的照顧與關懷。翻開這似曾相識的劇本,司君遙仍然不願意用狡猾來為任舟下定義。誠如他所言,他還只是棵小樹,被冷落了十幾年,而司君遙幾乎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為他駐足,持續穩定釋放溫暖給他的人。也許他不需要自己的愛情,只需要他像個哥哥,給他同從前一樣的庇佑。
任舟忍受不了突如其來的疏離,又發現傷害自己能夠獲取足夠定量的關心,所以他那麽做了。假如換做別人,也許可以稱為卑鄙。但他是任舟,司君遙便覺得完全能夠理解。只是他依然在任舟故意跌倒的時候爆發了憤怒,因為他不願他受傷。
為了尊嚴,為了再次出現的某種風險,他都應該及時抽離,可他選擇了妥協。無論任舟想要什麽,他剩多少都可以給。正如現在,在這個風雪夜裏,容許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聽他大方地獻上總會遇到愛人的祝福。他要他往後去遇別人,總之那個人不會是他。
卑微嗎?司君遙并不覺得。後來他想,雖然邊豐羽吊了他整整兩年,幾乎摧毀了他的精神領域。但兩年裏,邊豐羽也并沒有一味索取,無論是否出于真心,抛開那些軟性暧昧不談,他實實在在地給過自己一些美好的感受,被理解,被傾聽,被關注,這些他從周念那裏獲取不到的東西。
他不想為邊豐羽找借口,他只是需要一個說法來勸慰自己。所以他對自己說,邊豐羽只是沒有選擇他,而他對邊豐羽也不是真的喜歡。他們在糾纏中,各自付出,也各自有所損失。不應該再去計較誰多誰少。
對邊豐羽尚且如此,那麽對任舟,他更加不是卑微。他只是單方面地愛着一個不會愛他的人,那個人需要他的陪伴,而他也需要在任舟身邊感知自己蘇醒的心跳,任舟讓自己的世界變得鮮活,透出光亮,他已經為自己做了很多。所以,一點關心,也就不算什麽。
時間停在淩晨三點,楊奕習慣了他在某句話結尾後就退出談天,應該已經打開勿擾模式,睡着了。司君遙捧着手機,在微弱的光線裏,望了一會兒任舟安靜的睡顏。
他在對話框中敲過一行字:“我願意陪他長大,給他許多愛與晴朗;也甘願他在某天遠走,與我天各一方,從此單方面相忘。”
後半夜雪漸漸停了,風也隐匿了音跡,任舟睡得很好,在夢裏還把那個叫邊豐羽的王八犢子一頓胖揍,雖然他連人家長什麽樣兒都不知道,但揍火柴人一樣解氣。揍到火柴人胳膊腿都組裝不起來的時候,他聽見鬧鈴響,起床氣湧上來,凝在眉心。
火柴人被鈴聲吓一激靈,散着胳膊腿消失得無影無蹤。微亮的熹光中,任舟似乎感到有一片樹木或是潮汐近在咫尺,被晨曦曬得清新溫暖。他貼過去,抱了滿滿一懷。鈴聲中斷了,他張張嘴,銜到了青嫩的枝桠,甘甜中有草木的清苦,他吮得歡實,逐漸舒展了眉頭。
忽然更刺耳的響鈴炸起,朝他鼓膜重擊,他猛一睜眼,懷裏沒有樹木或者潮汐,而是滿滿一抱的司君遙,嘴邊也不是什麽枝桠,而是司君遙的鎖骨,被他吮得發紅,還挂着晶亮的口水。他騰地跳起來,像一朵加速爆炸的蘑菇雲。
“你的腿。”司君遙也騰起來,想伸手扶他,他卻砰地把自己向後甩在牆面上,以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磕磕巴巴招呼了一句:“早、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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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君遙收回手,戴上了眼鏡,又攏好半開的衣領。方才那種引人犯罪的氣息瞬間被抹掉了大半,只餘下偏過頭落在被面的眼神,還躲閃着不好意思。任舟拐着腿倒騰回床前,拾起床頭的手機,把響鈴按掉。又拐着腿往後蹭了幾步,撓撓腦袋,憋出來個“我先去洗漱”,等到司君遙回了句“好”,就趕緊加速擺臂,劃出了主卧。
雖然這個場景曾經出現在任舟的幻想中,但那是好幾年後的事兒了。彼時他已經通過不明渠道事業有成,人變得成熟又帥氣,他會在萬朵鮮花的簇擁下向司君遙表白,司君遙十分感動并且沒有拒絕,當晚他們共度春宵,第二天一早他會抱着疲倦卻餍足的司君遙醒來,然後獻上熱烈的早安吻。
然而現實是,他以平民身份,痛罵了司君遙遇到的渣男,跟他同床共枕一夜睡得太死,忘了應該偷偷醒來占點便宜。清早又把傷腿架在人家胯骨軸上,并且啃了他一鎖骨窩口水。現在躲在衛生間,一邊悲憤刷牙,一邊硬得爆炸。
現實真他娘的很不美好。
他支楞着不要臉的欲望,在衛生間裏轉悠了半天才冷靜出個人模樣,出來的時候,司君遙把面都煮好了,只等他上桌。
他剛坐過去,司君遙就很自然地提了一下他的褲腳,“怎麽樣了?疼得還那麽厲害嗎?”
任舟一哆嗦,往後滑了半米,緊張兮兮地婉拒:“不太疼了,就是走路有點吃不上勁。我剛自己看了,紫了一大塊,一會兒去店裏噴點兒雲南白藥,今晚上再熱敷一下就沒什麽事兒了。”
司君遙直起腰,把荷包蛋推到他手邊:“嗯,你一會兒出門慢點走,外面地滑。”
“你也是,別開車了,打個車去吧。”
“好。”
一頓飯相顧無言吃完,任舟禮貌與饞并存地連糖醋蛋的湯汁也都給抿得幹幹淨淨,并從善如流地聽從了司君遙他來洗碗的建議,踮着步子出了門。
原來世界上真有一夜銀裝素裹這件事,沒見過世面的任舟在踏出單元門的一刻,發出了哇塞的感慨。放眼望去,天地淨白。連光禿的樹枝也趁風停,披了寸厚的雪衣,如玉似絨地盛放着。
沒人跟他打雪仗,他就自己抓了一掌雪,一路緊實地抟,到了雲生網咖門口,滿捧雪花已經變成滾圓的一團,他擱在臺階一角,磕掉鞋底的雪進門了。
露露擡眼剛打了個招呼,就發現他腿腳不利索,趕忙問:“小舟兒腿怎麽啦?”
“昨天打滑摔了一跤。”
“沒事兒吧?去醫院拍片子了嗎?”
猛哥也從樓上下來,帽子手套裹得嚴實,聽見醫院倆字,也跟着問:“咋了,舟兒?”
任舟把他手裏的推雪鏟接過來,搖搖頭:“沒事兒,就膝蓋摔青了一塊,活動都正常,也不那麽疼了。”
“行,一會兒上樓讓你微姐給你噴點兒雲南白藥。”
“好嘞。”
任舟跟露露借了副手套,随猛哥出門。猛哥拿雪掃給愛車更衣,他把門口的積雪朝兩側推,其他店鋪也都紛紛清理起門口,鐵鍬、雪鏟、掃帚,連綿成一片冬日特有的打擊樂演奏曲。
“對了,舟兒,昨兒另外那只黑狗找着了。”
任舟直起腰,哈出一口熱氣:“土土?在哪找到的?”
“估摸是雪太大,他找不到吃的餓急了,跑店門口來扒拉門。我給它弄了口吃的,聯系上次你留電話那個人,小夥兒人不錯,冒着雪過來給接走了。”
“說怎麽處理了嗎?”
“說那回咬你應該是發了情,這回抓回去先絕育再看看脾氣秉性。上次抓回去那只做完絕育讓人給領養了。”
任舟安下心,雖然土土啃得他手腕至今留有齒痕,但天寒地凍,他還是很擔心它的去處,這下終于連同黑黑都有人照料了。
“挺好。有家了。”
猛哥看他怔怔地出神,撣掉掃帚上的雪,走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舟兒,今兒個冬至,在咱們這算個大節氣。晚上要是沒啥事兒,咱們大夥兒在一塊包餃子,做幾個好菜。”
任舟一聽包餃子,頓時來了精神,可轉念想想,越是大節氣越不能把司君遙一個人扔家裏,再說還有蔣昊那個貨,就有點猶豫:“我不會包餃子啊,做飯也很廢,除了添亂就會吃。”
猛哥明白他心裏怎麽想,湊過去壓低聲音說:“你不會,司老師肯定會。你問一嘴,他要是不忙就一起過來。除了邱菲今兒沒班,別人都來,露露對象今天也來。蔣昊早起被我哥接走回家了,這兩天都不在。”
猛哥都這麽說了,他也盛情難卻,最主要是,他也許能借此機會吃一回司君遙親手包的餃子,這,雙腿骨折他也願意!不過昨天已經被教育了,他洗心革面,決定再也不拿花裏胡哨的手段騙取司老師的關懷,就從這次開始,他要坦率地表達內心的渴望。
十分鐘後,剛到公司的司君遙收到了來自任舟的微信。
“遙遙,下班來雲生陪我出席冬至飯局,爺想吃你親手包的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