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最後一次離家出走
任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他在心愛的跑車小床上出了一會兒神,下床走進了客廳。司君遙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餐桌上除了他的南瓜頭馬克杯,什麽也沒有。昨晚的那一幕又沖入腦海,他忽然覺得這只杯子特別突兀,它色彩濃烈、造型誇張,即使放在萬聖節的聚會上都會被嫌棄。
這房間最開始是什麽樣子來着?有質感的黑白灰,處處素雅清淨,可自從他搬進來,就再也沒能恢複原有的平衡。是司君遙縱容他的,無論他帶回來什麽,司君遙永遠都說好,哪怕陽臺那盞驚世駭俗的宮燈,他也只是微弱地反對了一句。也許就是這樣的嬌縱,讓他逐漸産生了越界的渴慕,他還以為,這也是愛情的一種可能。
沒有過感情經驗的人總會在初次遭逢心動時兵荒馬亂,可任舟知道,他不是因為司君遙的縱容或者關照才對他心動,他也說不出具體喜歡他什麽,總之抛開他如何對待自己,他依然欽佩和欣賞司君遙的為人與才華。如果加上他灑下的光,那麽假如這星球最後只剩了他們兩個人,他也能甘之如饴地與他厮守完剩餘荒涼的歲月。
但他也明白,愛情并不一定是你來我往的加法循環,你追我跑、我追他跑的錯位戰才是愛情的常态。就像他再怎麽曲解司君遙對他的好,再怎麽勇敢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能真正走進司君遙心裏的那個人,也不是他。
夜裏睡不着的時候,他還陰暗地想過,在一起又不代表不會分手。都是人,他一身的毛病,楊奕說不好也有。大不了他可以等,躲在司君遙的周圍伺機而動,萬一哪一次成功了呢,司君遙太值得他死磕到底。
天亮了,他又嫌惡起自己的幼稚,在給司君遙帶來了這麽大麻煩之後,他不趕他出門已經仁至義盡,再咒人家情路不順就堪稱歹毒了。司君遙不趕他,那是因為涵養,他自己總不能一直仗着年紀和病症不識好歹。
收拾東西比上一次費了點兒力氣,主要因為他亂七八糟買了太多有的沒的,司君遙給他添置的衣服也不少,幾乎是他原先擁有的兩倍。不過再多東西,一個背包和一只大號整理袋也裝下了,他将自己寄存在北國異鄉,本來就沒必要擁有太多。
沒人比他更擅長離家出走,只是他提好行李站在阿白面前的時候,還是抱住它雪白的瓷盆難過了。綠葉和發絲抵在一起,阿白沒說話,他也講不出什麽。哽咽到最後,只囑咐它要好好照顧它爹。多荒謬,他最後的寄托居然是一盆栀子,替他看着他可望不可即的遙遠。
任舟背着包回了雲生,蔣昊再煩,起碼雲生還有他一個床位在。貝達寧看他一副被掃地出門的落魄,趕緊關了宿舍門問他:“舟兒,你這什麽情況?搬出來了?”
“啊。”
“跟司老師吵架了?按說這事兒我不應該插嘴,但你是不是把脾氣收斂一點兒啊。”
“怎麽就一定是我脾氣不好啊?就不能是他?”
“別鬧,他可是司君遙。”
任舟無言以對,把包往空床上一丢。“不是誰脾氣的事兒,反正…反正我也說不清楚,我去找猛哥說一聲,這陣子就還得住這兒。蔣昊要是不同意,過兩天我找了房子再搬。”
猛哥和微姐也很驚訝,他解釋不清楚,就含糊地說分手了,回宿舍暫住。可能是他臉上失落的表情太真實,猛哥和微姐并沒對他說教,也不敢刨根究底,只把他夾在中間,拍着他後腦勺安慰:“沒事兒,你哥你姐在呢,啥時候不帶讓你沒地方落腳的啊。”
他抽搭着鼻子說謝謝,挪步出去找活兒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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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二樓包間挨個打掃清爽,他把拖把杵進水池,水嘩嘩地沖,可手機一直沒有響。也不知道司君遙回沒回家,是否看到了他留的紙條。他寫了好幾個版本,從感謝照顧到道歉添了麻煩,從保證不再打擾到祝他跟楊奕百年好合,寫了撕,撕了寫,最後只留了一句“我搬回店裏了”。雲淡風輕一些,大家都體面。
但他太蠢,忘了離家出走的必備要素是把鑰匙留下,稀裏糊塗帶了出來,再想偷偷放回去,他又不敢。如果司君遙正好在,如果他對自己的離開沒有表露出一絲不舍,那他勢必要哭着跑回雲生,邊跑邊喊“他不要我了”。這種難過真的很難忍得住,他光是想想都鼻酸。
忽然伸出一只白嫩的手,越過他把水龍頭關掉。任舟回身,發現是許久沒見的右祎,穿了件大紅的毛衣,襯得他渾身上下喜氣盈盈,連梨渦都盛好似了一盅甜湯。
“發什麽呆呢,想不想我?”
“還行。”
右祎翻了個白眼,“切,嘴一點兒也不甜。”
任舟挽起袖子,邊控水邊揶揄:“就你家yi最甜。”
他是順嘴說的,可右祎捂住嘴巴喜不自勝地笑出了聲。任舟一挑眉,把拖把立住,拉他到一旁:“怎麽個意思?這是有重大進展?”
右祎抓着袖口,晃晃肩膀:“嗯。過年的時候見了一面。”
“我靠,你行啊,不聲不響地給我搞大新聞。怎麽樣見的?”
“就初一那天嘛,家裏聚完餐挺無聊的,我爸媽兩邊的哥哥姐姐都比我大太多,圍在一起不是聊孩子就是聊投資理財。我就問他在幹嘛,他說家裏剛吃了飯,也沒事做,假裝陪着爸媽看電視。我就問他,不然去河邊吹個風吧。沒想他還真同意了。”
“然後呢?”
“你別急嘛,我慢慢和你說。然後就出來了呗,我開我爸的車,停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到了。跟他報的數據一樣,一米八多的身高,穿了件巴寶莉的大衣,往那一站一股玉樹臨風的味兒。我當時心怦怦跳,網上怎麽聊都行,見了真人感覺完全不一樣啊!我猜你第一次見司老師肯定也是這種心情,反正就激動興奮裏又有點不知所措。”
聽他提起司君遙,任舟胸口又開始發堵,揉揉鼻子:“說我幹嘛,你繼續講你倆的事兒。”
“然後就靠在車旁邊聊天啊,他人很開朗健談,說沒想我長這麽清純的一張臉,平常那些黃嗑兒也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我說你看着不也人模狗樣的。他說那叫儀表堂堂。總之就又開始拌嘴什麽的,跟在網上一樣。那天冰面上有幾個高中生在放煙花,星星點點的很漂亮,我就說我也想要星星。他說你有星星啊,還要別的幹嘛。我問他在哪,他就忽然湊上來,親了我這裏。”
右祎伸出食指點在自己小巧的梨渦上,眼裏全是星辰閃爍的歡喜。任舟簡直酸爆了,羨慕地想哭。同樣是網絡照進現實,憑什麽人家第一次見面就開始演偶像劇,浪漫與親吻全都有。而他賴進人家裏半年才逮到親一口的機會,然而非但沒親上,連根據地都丢了。
“那你們這算是?在一起了?”
“不知道,他也沒說,我也沒問。但面子不能丢,所以臨走的時候我也親他來着。踮腳踮得累死了,不過被他裹在大衣裏的時候,從他的古龍水中聞到了一點點消毒水的味道,太禁欲系了,我當場死亡。”
“消毒水?他是大夫啊?”
“嗯,他說是市中心醫院的眼科大夫。那一瞬間,我真滿腦子都是他穿白大褂的樣子…”
“等一下,市中心醫院,眼科大夫…他告訴你他叫什麽了嗎?”
“回去之後發微信告訴的,我最開始以為那個yi是1的意思,後來知道他是大夫,又以為是醫生的醫,原來都不是。他叫楊奕,神采奕奕的奕。”
任舟仿佛被當胸捅了一箭,不可置信地低頭從右祎鋪滿甜蜜的臉,看到自己鮮血淋漓的傷洞。一種無邊的憤怒從孔洞中争先恐後地湧出來,觸目驚心地潑了滿地。
“我求你件事兒,你給他打電話,讓他來雲生一趟,就說你有急事兒找他。”
右祎疑惑:“你要是想見他,哪天你帶上司老師,我們四個一起吃個飯不就好了,幹嘛這麽着急?”
“讓你打你就打,我很急,特別急。”任舟捏住逐漸粗重的喘息,盡可能維持從前不講道理的樣子催促他。
右祎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麽狀況,這麽多天沒見,能借機會見一面也倒是未嘗不可,于是掏出手機,躲去一邊,撥通了電話。楊奕的聲音從聽筒溢出來的瞬間,任舟把手心攥得通紅,那就是他,面對右祎黏糊糊的撒嬌好像招架不住似的,沒說幾句就答應了一會兒來接他。
任舟就站在落地玻璃前等,他有話要問,有話要說,有滿腔沖湧的劇痛,要找一個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