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兩件事
楊奕把車停在巷口,給右祎打了個電話。右祎剛抱起外套,讓他稍等。任舟已經拉開門,沖了出去。右祎丢下外套拔腿就追,拼了全力跑,也只能眼看着任舟沖到立在車邊的楊奕面前,揚起了拳頭。
右祎沒預料到是這個場面,驚駭大喊:“任舟你幹嘛!”
楊奕在他的喊聲中竟瞬間反應過來,偏頭躲過任舟的攻擊,扭下他手腕,照他臉上結結實實揍了一拳。任舟被打倒在地,手背蹭過破裂出血的嘴角,似乎不敢相信,扭頭狠狠地瞪向楊奕。楊奕轉了兩圈手腕,沉聲道:“小兔崽子,我不揍你就不錯了,還來打我?真讓你打中,我這為了對付醫鬧搞了六年的自由搏擊就算白練。”
任舟從地上爬起來,晃悠悠還想再上,被奔過來的右祎攔腰抱住了。
“任舟你瘋啦!我談個戀愛是氣着你了還是礙着你事兒了,你跟我說不就完了?怎麽還能跟人家動手啊!”
楊奕倒也不怕他,看他拖着右祎頂過來,一腳蹬在他小腿上,任舟撲通跪在地面,殘雪糊了滿膝。
“右祎,你過來。你把他松開,他打不過我。你先到我這來。”
右祎遲疑着松開因吃痛而皺起鼻梁的任舟,蹭到楊奕身邊,剛走過去就被他脫下的大衣裹住了。“毛衣挺可愛的,但就這麽跑出來是不是有點太單薄了?”
右祎抓抓耳朵,“剛出來太急,沒空穿外套。”
“是呢,被這翻了的小破船哄騙着緊急釣我這條魚,也的确夠着急的。”楊奕瞥了一眼地上的任舟。
任舟看他倆情意綿綿的氛圍,怒火中燒,顧不上疼,掙紮着直起腰。“我他媽打不過你,我天天堵你下班路上,不弄死你就不算完!還在這兒演情聖呢,真你媽臉也不要了。我身邊統共就這麽幾個人你非得挨個禍害,想抱誰抱誰,想親誰親誰。右祎知道你大半夜跟去別人家門口把人抱懷裏哄嗎?”
右祎瞪大雙眼在他們之間游移,張開嘴卻不知問什麽才好。楊奕握住他的手捏了一下,轉頭問任舟:“昨晚你看見了?”
“看見了,所以我咬牙從家裏搬出來,因為不管他選擇了誰,我能做的就只有不讓他感到尴尬。可我現在真他媽後悔,我搬出來就是為了給你這種禽獸騰地方的?”
楊奕驀然逼近他,攥住他衣領,語調急切:“你說什麽?你搬出來了?什麽時候?”
“關你屁事!”
楊奕巴着他的腦袋按在車玻璃上,從齒縫往外磨:“我問你什麽時候走的!”
Advertisement
任舟推住車玻璃奮力往外拱,卻逃不開他的壓制,粗喘着放聲道:“今天!看到你們倆那樣了,我還怎麽留下?!”
楊奕放開他,立刻掏出手機,撥了幾次都無人應答。他轉身朝剛掙紮起來的任舟又揍了一拳:“兔崽子,當初阿遙跟你在網上聊,後來又見面,供你住處還操心你的病。我才是真後悔,假如我稍微堅決一點地反對,多勸他兩句,可能都到不了今天這個地步。你那腦子是海水泡爛的木頭板子嗎?他喜歡了你那麽久,為你忍耐了多少,你就全都不知道?!”
“什麽意思啊?司老師他們兩個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嗎?”右祎先任舟一步發出了疑問。
“他但凡有這個能耐,阿遙就不用在一遍遍理智和感情,前進和後退的拉扯裏遍體鱗傷。你替他出櫃,在周念面前表白,你是痛快了,可你想過他嗎?他讓你回來,自己背負着一切,跟周念對峙了六天,這半年的好轉在這六天裏功虧一篑。任舟,你知道他為了治好自己,花了多少力氣嗎?稍有不慎,他就可能需要終身服藥。昨天他的檢查指标非常不好,黃醫生建議他住院治療,可他拒絕了。我問他為什麽,他對我說,阿舟還在家裏。”
任舟從楊奕說司君遙喜歡了他很久開始,四肢就生發起劇烈的震顫,信息量太大,一條比一條更令他震驚,這些碎片随着楊奕的話語蜂擁進入他一片空白的大腦,糾纏扭曲在一起,發出刺耳的嘯叫。
喜歡他…複發…拒絕住院…等他搬走…他這些天來孤寂的等待,與司君遙回來後的表現忽然統統有了合理的解釋。胸口酸脹,猶如迸裂了蘇醒的火山,滾滾濃焰将他燙得幾乎再次跪倒。
楊奕抓起他的衣領,可他似乎對危險已經無法感知,兀自陷在洶湧的岩漿裏。楊奕沒有再揍他,而是将他扶扶好。也許他依然有不甘,但還是對任舟說:“如果昨天你在,你應該看見了他的眼淚。任舟,我從來沒見他哭過,即使他被病、被他那個名存實亡的家拖得那麽狼狽,即使邊豐羽把他還沒搭建好的愛情摧毀了根基,他從沒為誰哭過。這次,他是為了你。我昨天為了勸他住院,一路追着他問,如果你一直不走怎麽辦。他說你應該很快就會走了。我說這一離開,你們可能就真的完了。他想了很久才說,算了,他不配有太陽。可是他真的不配嗎?他比任何人都配。所以你如果已經明白了自己之前有多愚蠢,如果你心裏還有他,現在,你最好立刻回家。我不是在吓唬你,他如果發現你走了,情況恐怕會相當糟糕,你最好快點。”
這一次,任舟終于有了反應,他挨了楊奕的單方面制裁,渾身幾乎要散架,但想要立刻見到司君遙的意志超越了一切。
再顧不上什麽,他現在就要回家。
門幾乎是被撞開的,房間裏沒有開燈,濃烈的煙草味順着任舟劇烈的喘息沖入他的肺葉,他猛地咳起來。暗夜和煙霧盡頭,是一片模糊的人影,佝偻着身軀窩在沙發裏。他踉跄地摸過去,撲在那人腳邊。
“司君遙…”喊出名字的一剎那,他眼淚就收不回去,尾音斷裂在哽咽裏。司君遙聽見他的聲音,緩慢地聚焦在他臉上,似乎費了好半天才認出他是誰。他伸手抓了抓任舟的胳膊,像是試探他衣着的薄厚,然後啞聲問:“冷嗎?”
他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就那樣平靜地垂眸盯着自己抓住的那一塊衣料,又緩緩地重複:“冷不冷?阿舟,你穿太少了。”
只有任舟知道,他在發抖。強烈的戰栗從司君遙指尖隔着衣料傳向任舟的血肉,他心如刀絞。
“司君遙,我離家出走了,我跑了,可能再也不回來了,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司君遙維持着剛才的姿勢,一動也沒動。
“明明事情根本不在你的掌控之內,你為什麽趕我走?病複發了,你寧可抱着楊奕哭,也不和我說一句。你就是這麽喜歡人的嗎?什麽都自己咽,什麽都自己扛。我在你心裏到底有多廢物,你連個讓我跟你一起面對的機會都不給我…”任舟抓過他的後頸,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司君遙望着他,過了很久,終于輕輕說:“阿舟,我很疼…”
“什麽?!”任舟立刻翻起他的衣袖檢查他的手腕,可除了右手掌心的一塊膠布并沒有傷口,周圍也沒有散落的藥物。他慌張地捧起司君遙的臉,“司君遙你說話,到底哪裏疼?”
“…我不知道哪裏疼。太疼了…比幾天沒睡的頭疼還疼,比小時候被院子裏的大孩子從滑梯上推下去還疼。怎麽會有這種疼啊…就好像,把我身上的血肉撕走了…可是我知道,我沒有血肉被撕走,我只是,把你給弄丢了…”
任舟的眼眶被熱淚燒灼,他把司君遙箍在懷裏,咬着他肩上的衣服阻止自己幾近失控的哭號。司君遙越過他劇烈抖動的肩膀,凝視着虛空,輕輕把頭依在他側頸上,很溫柔地蹭了蹭。是他失而複得的小船,在他故意推開了之後,竟然還願意回來擁抱他。
堅強是一種勇敢的選擇,但絕不應該成為任何人的常态。在漫長無邊的黑暗裏,他以堅強和擔當為杖,獨自踏過了荒涼的小半生。
可他偶爾也想脆弱。
像這樣躲在他喜歡的人的懷裏,告訴他這故意制造的別離有多麽令他難過。告訴他,他痛得如荊棘附體,才明白他的愛意到底在時光中累積了多深厚。他還想把那個未遂的吻完成,來彌補推開任舟的過錯。可他實在沒有力氣了,努力了許久也只揚起一點下颌,吻了吻任舟的耳垂。
任舟被他親昵的舉動殺得肝腸寸斷,将他摟得更緊,貼着他的耳朵大聲質問:“司君遙,你根本離不開我!你承認嗎?”
“我承認…”
“你喜歡我喜歡得不行,你承認嗎?”
“嗯…”
他在司君遙的肩膀上用力蹭掉眼淚,“司君遙,你記住你說的,我這輩子都不會走了,你趕我也不行。病我們一起治,未來我們一起去,從今往後,誰再退半步誰就是王八犢子。”
司君遙依在他的頸窩,輕輕笑起來,然後疲倦地合上了雙眼。
那該是多美好的未來。
“…阿舟,從今往後,我只想做兩件事——活着,還有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