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無處莫尋郎

花若堪折時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東鳳鎮有個女兒節,節上男女配花以待良人。男子配以白色幽蘭,以高潔之意,女子則選粉紅桃花為襯,彰顯俏麗容顏,奪得君心一顧。童子街上傳新謠,‘君心似朝露,長随君顧。君似蘭花,妾似桃,合二為一,分外妖嬈。’今年的女兒節格外熱鬧,除有新任縣令搭設高臺,為民祈福之外,還有厲王殿下親臨,鑒證良緣。而鎮中新添了三位俊俏佳公子,若以為配,必然佳偶天成,富貴一生。各家姑娘自然為之癡狂,翹首以盼節日當天的盛景。

縣府大門口正對着鬧市街口,常常有宅戶家的孩子在這裏嬉戲,當然也有着傳世的歌謠從這裏産生。女兒節這日,孩子們在外面笑唱着:‘閨閣姑娘喜紅妝,喜慶吉祥意難忘,一朝成為金鳳凰,從此光耀此家堂。’帶着喜氣和祝福之意,沒有人去編排,沒有人去暗中教誨,都是說書人口裏出來的街市詩句。縣府裏也是一片歡騰,為這個喜慶的節日準備着,仆婦們暗想會不會今日之後便多一位縣令夫人出現在府上。一位鵝黃色紗裙的姑娘正在指指點點的指揮着府中的家丁,她高高的飄雲少女髻,斜插着一只白玉流蘇簪,粉白的膚色,水波大眼透着青春的活力。那娟紗的绫羅在她高挑的身段襯托下,更加明豔,沒有過多的妝容,更顯此人的灑脫和稚嫩。‘喂喂喂,那對木椅一會兒要拿到廣場上去的,還有那盆福橘。別碰壞了,小心些搬……’她笑着叫着,俨然一副主母的架勢。少女心想,這雁大哥真是麻煩,要不是府中沒有一位婦人也不用自己來幫忙了,錯過了遇良緣的機會,真是萬分的後悔,自己為什麽一時心熱答應了縣令來幫忙。‘言姑娘,您不去屋裏讓小的幫您梳妝下?’一個膽大的小婢臉紅的問着眼前正在忙碌的少女。這少女便是厲王貼身侍衛梁慎的親妹,雁縣令的知己之一,梁言。梁言吞了吞口水,壓了壓已經喊的幹涸,有些痛的嗓子,瞪了一眼那名膽大的小婢,‘本女俠太忙了,而且覺得穿的也算妥當了。’說着用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裙,暗想自己從來以男裝示人,偶爾穿穿裙裝還是兄長的要求,想碰碰運氣能不能喜得良緣之用,眼下看來還有些不便行動。這小婢還嫌自己穿的不夠嬌媚,着實有些氣惱,口氣也不算太過于客氣。 吓得小婢往後退了退,深知自己說錯了話,便福了福身,尴尬着低眉順眼的退出了梁言的視線。梁言見狀有些好笑,笑罵這個侍女的膽小,瞪下眼睛就跑了,暗想改天去和縣令聊聊,換些膽大的侍女,要不哪天吓破了膽,自己豈不是遭殃。想罷,無奈的扯起朱唇笑笑,繼續指揮着忙碌的仆從。且不知這府上的一幹仆婦都将她當做主母的好人選,才這樣慎重。

還未到卯時,街上已是商販雲集,佳麗雲入,誰也不想錯過今日這個機會。原定于正午十分開始的典禮,因還有時間,高臺還在搭建,官員還沒有到達廣場中間,但已經擠滿了鎮中的百姓。阿阮背着絲布走在鎮中路上,由于久居深林,并不知曉此節日,看看自己青布帶着些露水的衣裙,與這些華服百姓有些格格不入。但她并沒有那麽在意,一心只想賣了布匹,給婆母買藥,早早歸家,遠離這些不屬于自己的喧嚣。‘你聽說了嗎,今日縣令和王爺都會到此高臺,為有緣人定姻緣,還會祈神保佑我們東鳳鎮呢!’人群中一個嗓門有些大的婦女對同伴說着,‘是啊,這不,我家元娘也早早的出門了,她爹也想讓她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尋個好人家。’同伴欣喜的打岔道。這些話因為聲音過大,斷斷續續的傳入了阿阮的耳中,一聽到縣令二字,讓她不自覺的駐足向這人流湧動的高臺望去。想起大婚當天婆母的那番話,‘阿阮去尋他回來可好,娘也想見來兒一面,不知可否有機會……’婆母淚眼朦胧,帶着絲絲凄涼。她不由得握了握抓緊包袱的手,向縣衙走去,像是給自己打氣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忽然有個聲音回蕩在她的腦中,去也去不掉,使她停止了向前的腳步。

大婚前的三日餘,阿阮也曾這樣鼓足勇氣去敲開了縣府的大門。那時的她是特意去見她朝思暮想的人的,沒有和婆母說明。她緊張的拉了拉身上的棕色長裙,手上還抱着一件剛剛縫好的長衫,被她汗濕的手捏出了一些褶皺。想來阿阮已經五年沒有和她的來哥見面了,上一次匆匆一逢還是他中舉人被封為縣令的時候,那時的他風光無限,騎馬游街,前有鳴鑼開道,後有歡呼的百姓,沒有人注意到她,一個躲在角落裏默默欣喜的女孩。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明白為什麽他沒有歸家,去拜見那個含辛茹苦養大他的母親。她膽怯的扣了扣縣府的大門,并無人來應,已然傍晚,正堂已經關閉,很多仆從已經休息了,就算有人,也應該在內堂伺候着。這時,一頂紅轎停在了縣府門口,還有着四五家丁,見這排場便知是縣令歸府了。雁歸來本是英俊少年郎,這日去王府小聚,少酌了幾杯,有些微醉,再加上并未着官服,有了些世家公子的味道。白色的長衫,外罩墨色紗衣,墨色綢帶将長發系于頸後,與往日的全部束起,帶着官帽的樣子有着天壤之別。可能是醉酒的緣故,白皙的臉上泛着點點微紅,配以狹長的鳳眼,格外明麗,剛一出轎,便迎風而立,欲将酒色借風驅除七七八八。躲在門口的阿阮見到了他,連忙跑了上去,‘來哥!’膽怯的叫了一聲。他目光一轉,看到了正朝自己跑來的女子,那個和自己朝夕相處十載有餘的妹妹。先是一驚,然後蹙起了眉,猜測着她的來意。阿阮跑的急并沒有注意到眼前人的表情,站定在他跟前,氣喘籲籲地說:‘來哥,娘說……娘說,讓阿阮嫁給你可好?’發紅的小臉帶着少許少女的嬌羞,望向那驚訝的人。他退了一步,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淡淡的說:‘我只當阿阮是妹妹,并無他想,阿阮不能嫁我。’并淡定的揮了揮手,将妄圖上前的家丁遣了回去。阿阮眼圈發紅,不自覺的抓緊了胸前的衣服。這是她喜歡了多年的郎君,也是她名義上的兄長,被這突如其來的拒絕,打亂了她所有少女的春夢。她嗫嚅着,‘可是娘說,……娘說’她發現他表情發生了變化,便改口道,‘來哥,阿阮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一直夢想能嫁給你做哥哥的媳婦,你就算有了新嫁娘,可不可以給阿阮一個名分,讓阿阮守着娘,就好。’眼淚噼裏啪啦的掉了下來,滴落在懷中的青衫上。雁歸來冷冷的搖了搖頭,蹙着眉道:‘阿阮為何這麽執着,不是你的東西你不應該得到,就算娘答應,我也不會答應。’那表情還有些為眼前少女的落淚而痛心,他可曾知道這種妾身不明的關系讓她很難長久的照顧着那個娘,讓她痛苦的撫了撫胸口,試圖給自己打打氣。‘那你為什麽不回去看看娘,娘病了,你就算不想見到阿阮,也要看看生你養你的娘啊……’她有些氣憤,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大聲說出了剛剛這番話。他一愣,像是觸及了什麽痛處,面孔變得更加冷絕,俯身對着阿阮耳語道:‘娘?好,是娘讓你來的?你要一個名分,我給。你便自行回去拜堂,看看你沒有新郎怎麽入洞房。你這麽孝順,何須我這個不孝的兒子去裝模作樣。’便大聲對家丁宣布着,‘從此以後,她,這個女人便是縣令夫人。’指了指正在哭泣的女子,甩了甩衣袖準備離開。阿阮突然拉住他的衣角,哭着小聲說道:‘來哥,阿阮不對,阿阮不好,你回去看看娘親吧,好不好,阿阮不要名分了……’那聲音除了當事人,沒有人能聽得見。像是在乞求,在放下自尊的求他。他殘忍的抽掉抓着他衣袖的手,頭也不回的走回了縣衙。留下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阿阮向門口走了兩步,在衙內傳來一聲大喝,‘關門!’大紅的朱門應聲慢慢的關閉之後,身子一傾,跪倒了下來,在風中瑟瑟發抖。望着空空的手,自嘆着又像是自言自語,‘這是給你做的衣衫,估計你不會要了。’起身将淚水打濕的衣衫輕輕地放置在門口,像是丢下了寶貝一樣,一步一回頭的張望着,顫顫巍巍的走進了黑暗的夜色中。這時的朱門應聲而開,開了一個小縫,足以鑽過一個人來,一個白發老者,着管家打扮的衣衫,從門口閃了出來。他望着消失的背影,心中輕嘆何苦為這般,見到那布包,又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待門再次關閉的時候,布包也随着人的消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裏。那日的事,除了幾個當場的家丁和管家外,沒有人知道,像是被人下達了嚴守口風的命令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本已決定離去,腦中又顯出了雁娘淚眼朦胧的樣子,只好狠了狠心,向着府衙的方向走去。阿阮站定在府衙門口,剛欲上前,見一鵝黃色倩影從大門飄出,身後還跟着衆多仆婦。心中一痛,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像是要傾倒一樣。梁言剛剛打理好手中的活,拿着小婢遞來的桃花,蹦蹦跳跳的出了府衙大門,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像離開了籠子的鳥兒般自由。她笑着對身後的婢女說,‘行了,本女俠走了,你們不用跟着了,告訴你們大人,不用客氣,實在客氣,請我去前世今生店吃頓好的便可。’蹦蹦噠噠的出了府門,見到對面一個青衣女子面白如紙,愣愣的盯着她看。‘小姐,你忘了你的帕子。’追出來的小婢怯生生的舉着帕子,跑了出來,梁言轉身笑着接過帕子,‘謝謝啦,瞧我着粗心大意的。’‘小姐天色不早了,趕緊去吧,別讓大人等急了。’小婢催促了一句,像如釋重負般倉皇的跑進了門去。阿阮聽着話,心中暗暗有些明白,眼前這明麗的女子在府中有些地位,應該是來哥比較重要的人。她頓了頓,心中一痛,轉身欲走。‘喂,那個,你怎麽啦!’梁言望着欲逃的女子,有些納悶,怎麽一個見她害怕,各個都害怕,她又不是怪物。阿阮轉過身,眼圈有些紅潤,搖了搖頭,福了福身,‘謝謝姑娘關心,沒事。’梁言拉住她的胳膊,‘那個,我覺得你臉色不好,要不要找個大夫看看?’阿阮擠出笑意,謝過了她的好意。梁言見人不需要她的幫助,只好說,‘那好吧,哝,這朵桃花送你,我們也算有緣,今日是女兒節,你也去投個好彩頭。’說着,将桃花枝塞入了阿阮的懷中,笑笑跳跳的離開了。阿阮愣愣的望着那遠去的身影,心想也許真的只有這樣明麗的女子可以帶給他心動的感覺吧,或者占領他心中的某個角落,這也是自己渴望而不可及的。歆羨的再次投去目光,慢慢思量着,又舉起懷中的桃花看了看,心想,自己的緣分,遠不是一只桃花所能給予的。‘夫人?’一位白發老者和善的站在門口望着她,‘可是來見老爺?’他的問題接踵而至,問得阿阮呆了呆。她頭一次被人叫做夫人,自那日之後。她微微擡頭,朝着那和善的老人搖了搖頭,福了福身,表示謝意,便轉身離開了。有些慌張不知所措,又有些失望的眼神映在了老人心中。他看着女子離開的身影,有些感慨的搖了搖頭,望着地上的桃花,好像又想起了什麽,心道一聲不妙。但自己的身份又不好做什麽,只得信步向前,收起地上的桃花,暗暗念到,‘這該如何是好,老爺苦啊!’轉頭望望四下無人的縣衙門口,匆匆的步入內堂去了。這個時間本應是門可羅雀的縣衙正街,因為廣場上的活動而冷冷清清,像是掉根繡針的聲響都能聽得到一般安靜。

作者有話要說: 到現在為止男主有些略渣,但是這真的不是他的本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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