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把酒奉陪

校慶活動擺在本周周四和周五，前三天不知道得多難熬，普班的某些老師大概看學生也讀不下書來，幹脆直接拿晚自習時間來安排活動。以至于渾水摸魚出校園的，抽煙打架的人放肆了些，其中看不順眼林斂的也不少，總想着趁這點時間搞些大事。

可惜自打喜歡上江存之後，林斂的作息時間就變了，下午老師不在的自習課統統跑去畫室陪江存，江存畫畫，他就自己看書。往往一下課他影都沒有，想追他的小姑娘也只能把禮物和情書往桌子裏塞。

以前想逃課都還得絞盡腦汁找老師拿張請假條，現在他膽子更大了起來，直接趁下課時間跑到學校實驗室背後的那堵牆前，飛快地翻出去，一次都沒被老師捉到過。

只是苦了林斂的同桌，當有領導進班裏晃悠一圈的時候總是會疑惑地盯着林斂的桌子，問位子怎麽空着的，同桌一開始還會支支吾吾地打掩護，後來被問煩了，索性擱下一句“我沒有同桌”。

在校慶的前一天，他路過辦公室，看見了江存。

教導主任皺着眉頭，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江存，不是我說你，你既然來到這裏，作為五中的學生，那麽就應該履行一個學生的義務……你說說，你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江存背對着自己，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然後就聽見教導主任拍了桌子，桌上的玻璃杯都抖了一下：“荒唐！我教書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蒼蠅還不叮無縫的蛋呢，不要認為你是學校特招來的就可以為所欲為！”

“行了，我知道你這孩子有想法，有主意，但個性不是這樣用的，回去反思一下，寫份檢讨。學校給你資助，是讓你好好畫畫，好好學習，不是讓你惹是生非的。”

江存面無表情地走出來，看見林斂站在門口，眼神突然就亮了起來：“斂哥。”

“你怎麽了？”

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教導主任走了出來，看見林斂的時候嘴角還抽搐了一下，盯着他那粉色的發尾看了好一陣。

他完全沒有料到，全年級兩個自己最頭疼的兩個學生竟然關系這麽好。他們倆都屬于那種肯努力，有天賦，成績好的學生，卻一再打破自己對于“優等生”的概念并深深刷新下限。在他的心中，林斂和江存已經被貼上了“有才無德”的标簽。

一個膽大嚣張，打架染發逃課罵娘，一個油鹽不進，頂撞老師拒不認錯。

按理說不管一個學生成績再怎麽好，學校也肯定不準他放縱得像林斂這樣，可僅僅是高一開學林斂逃了幾節課，給予了口頭警告之外，校方就再也不管他的任何作息，只是晚上查寝的時候他在就行了。

學校裏有人在傳林斂的背景也許很深，學校不敢動他，林斂聽後也是笑笑，不作解釋不作回應，只覺得這群人想象力這麽豐富幹嘛不去寫小說。

“你今天不去畫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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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但是被留下來談話了。”

“為什麽？”

“我沒參加月考。”

林斂皺眉，震驚道：“平時的月考也跟獎學金挂鈎，為什麽不參加？”

五中的獎學金制度也比較有意思，除了文化生以外，藝術生也可以通過文化分來争取獎學金，只不過指标不同罷了。

林斂知道江存學習藝術很累，花銷也大，學校的各種生活補助和獎學金他一定會去争取，所以他怎麽也想不到，江存竟然會在來五中的第一次月考中就這麽高調地棄考。

“我的桌子上被人貼了小紙條，被舉報作弊了。”

“你他媽倒是說啊！解釋啊！”

“我他媽要是能解釋清楚的話還能站在這裏嗎！”

江存突然歇斯底裏地怒吼起來，手捏着林斂的肩膀，眼圈通紅：“你他媽以為我不想解釋嗎！有人信我嗎！他們全都在笑！你看見了嗎！”

林斂從來沒有想過江存會有這樣的狀态，他搖着他的肩膀，一邊吼得都破音了，一邊不停流淚。

江存一下子就炸開了，像一鍋沸騰的水。

他不敢想象原來江存的人緣不好不僅僅是因為本身性格，而是因為有人故意煽動，那些昂貴的畫材和畫具他從來不放在教室，是因為麻煩，也是因為會有人搞破壞，狼藉現場和後果卻要由江存來承擔。

他所發洩出的情緒僅僅是冰山一角，卻讓林斂心疼得不知所措。

一部分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同學們拿着尖刀，逼着他承認錯誤，以此獲得廉價的快感。

——反正說出去的話，大家也只會認為是那個美術生的錯吧？

——獨來獨往，性格孤僻，誰讓他不合群啊？

——要是退學了豈不是更好，那不就少了一個競争對手嗎？

但是他什麽都沒有做錯。

他也不反抗，不争辯，只是把自己受到的傷害數盡奉還。

然後贏來新一輪的無休無盡的捉弄。

林斂好像看見了考試那天的江存，一個人，孤零零的，比任何人都要心疼他。

然後他抱緊他。

就像去看考場分布表那天一樣，輕輕地揉他的腦袋。

“我信你。不管你是誰，做了什麽，只要你跟我說‘斂哥，我沒有做錯’，我就相信你。”

下午江存去畫室，林斂趁着這段時間幹了不少事情，其間最值得一提的是他特神經病地耍帥了一把——

趁着本班自習課的時間，“嘭”地踹開二班的門。

那時候二班正在考試，臺上的老師坐着，昏昏欲睡，還沒來得及問“同學你要幹什麽”，就看見林斂走上講臺，食指輕叩桌面。

在寂靜的教室裏顯得十分清晰。

“不好意思打擾大家了，我想說的只有一件事。不管你是誰，想幹什麽，只要再敢動江存一下，我就讓你知道鍋兒是鐵造的。”

眼神裏含着殺氣，漫不經心地瞥了幾個危險分子一眼，然後揚長而去。

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

而作為“零擡頭率”記錄的保持班級，幾乎所有人都在埋頭做卷子，除了那幾個心裏有鬼的慌慌張張地擡起頭，眼神中也帶了些害怕。

演這出霸道總裁的戲演得真爽。

林斂的晚飯一般是和溫明徹在食堂一起吃，這兩周他為了追上回那個妹子，已經把林斂抛到九霄雲外去了，甚至直接找班主任弄成了半住讀——只有中午才回寝室休息，晚上想回家就回家，想住宿舍就住宿舍。

林斂好不容易才逮到他，有機會問問江存的情況。

“嗬，就那麽回事。那幾個靠關系進尖子班的，知道江存會畫畫，隔三差五就去找人家，你說江存會答應嗎？

“咱們存哥也是牛逼，估計跟你混久了，上去直接掀了桌子走人。那幾個不要臉的就撕人家素描紙，把顏料往學校牆上塗，弄完了還惡人先告狀。

“江存不傻，讓老師先去調監控再決定處分，态度很堅決，全年級的老師都知道了。那些人家裏有關系，學校也不好得罪，就作罷了。我給你打電話結果打不通，每次來一班找你你又不在，不然哪兒能讓存哥受這麽多氣？”

“行吧，好像我把你電話拉黑了……”林斂心不在焉地戳了戳碗裏的飯，突然蹙眉，“存哥？你什麽時候被他收買了？”

其實他心裏想的是“存哥”聽起來好像也挺酷的。

溫明徹往嘴裏塞一口飯：“放你媽的洋蔥拐彎大臭屁，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冷酷總裁的契約情人？還和平共處，你倆天天在一起膩不膩啊？”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不一樣。

所以溫明徹看得出來，林斂是喜歡江存的，那個女孩是不喜歡自己的。

末了又道：“林總裁，您老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事估計又得火了，校園網黃……紅，五中小扳手，開心不？”

“開心個錘子，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啧啧，口是心非的男人，我就說flag不能亂立吧？”

“廣播站點一首歌多少錢？”

“七塊好像，你要幹什麽？”

“操，這麽貴，”林斂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溫明徹，露出笑容，“我要去宣誓主權。”

“我靠等下，你憑什麽拉黑我啊？！”

五中下午五點四十放學，校園廣播站六點運營到六點半，有點歌功能。雖然點歌有點貴，但還是有不少人願意花這個錢，比如明裏暗裏表白的啊，給自己愛豆包場的啊，還有給老師點《醜八怪》和《神經病之歌》的啊……

溫明徹追的那個女孩就是廣播站站長，死乞白賴求了人家半天才破例多放一首歌，在六點半的時候。

那個時候出去吃飯的大概都回來了，而且雖然名義上七點開始晚自習，可哪個老師不想學生變成學習的機器？要求六點二十進教室的班級比比皆是。

“斂哥，為了你的終身大事，我是真的很努力啊嗚嗚嗚……”

“行了你少來這一套，我知道，這周放大假，出去陪那姑娘的朋友去圖書館，是吧？”

“感謝斂哥！永遠愛你！螺旋愛你！”溫明徹誇張地表演了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笑得像個小孩子一樣。

他走到廣播站，這回負責播音的妹子是初三的，叫顧燎原，白白淨淨的挺惹人喜歡：“林斂學長是吧？你要點什麽歌呀？”

“周傑倫的《發如雪》。點歌的時候可以前面加點話吧？”林斂有些不自在，人生中頭一回被人叫“學長”，莫名覺得很違和。

“可以的，麻煩把話寫下來哦。”

“能不寫嗎，我自己念？”

“啊……這個……應該這是可以的吧……”

“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不麻煩。”

林斂正常的時候還是挺有男神的味道，畢竟又高又帥，看起來也幹淨的男孩子，誰不喜歡？但是他很奇怪，明明自己堕落成現在這幅樣子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讨厭女生的追求，卻在開始打架、說髒話、染了頭發之後人氣越來越高。

他不太明白一部分女孩子的審美。

學校裏甚至還有一個“林斂專屬牆”，上面全是寫給林斂的告白，看了就渾身起皮疙瘩的那種。

半個小時一晃而過，從廣播傳到全校各個教室的聲音終于要開始“大動作”了：“下面這首歌要送給，高二二班的江存同學……”

“你說這是一班林斂給他點的。”

“由高二一班林斂同學點播，《發如雪》。”

廣播裏安靜了一秒鐘，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江存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今天林斂鄭重其事地告訴他“晚上六點半，一定要到教室”，他就來了。

原來是在給他點歌啊。

江存手指冰涼，摸了摸自己心髒的位置，暖洋洋的。

“咳咳……”一陣刺耳的話筒聲傳來，然後慢慢安靜下來，林斂的聲音沙沙的，特別溫柔，“江存同學，這是我們認識的第五周。你給過我一張畫，我也不知道該還你什麽，就把這顆心還給你吧。你要是想撒野，我就陪你一輩子。我希望當你青絲如雪的時候，還能記得，你斂哥天下第一。”

妹子正想提醒他不要說太多話，只聽到前奏響起，盯一眼電腦屏幕，“嘶“地一聲倒吸涼氣——這家夥藝高人膽大啊！點的伴奏！準備現場唱給他聽！

林斂唱歌的時候什麽都沒想，他突然覺得自己膽子也忒大了些，一直不敢做的事情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了——“就把這顆心還給你吧“，幸虧今天學校重要領導去市裏開會了……不然腦子一熱說出來的東西可不能撤回啊……

“縱然青史已經成灰，我愛不滅，

“繁華如三千東流水，我只取一瓢愛了解，

“只戀你化身的蝶，

“……

“銅鏡映無邪紮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伴奏還未結束，他又念了一句，少年音色幹淨，輕笑了一聲，即便是隔着音響垃圾的廣播也能讓人心醉，撩人得很：“江存，銅鏡映無邪紮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上回桃色事件後，一個月之後的今天，林斂和江存再度成為了年級議論的熱點，以星火燎原之勢傳遍了整個學校，貼吧為他們蓋了一層又一層，空間各種學校相關牆號也炸了，還有小迷妹自發建立起來的讨論群……不，後援群。

他們的高中生活，實在是太精彩了。